作者：灯下香草
丁灵做一万个梦也没想到会遇到张子扬。
16年前，丁灵是张子扬的初恋。
当年24岁子扬大学毕业回到家乡，学微生物专业的他，搞起了菌类养殖。
丁灵的舅妈是子扬的姑姑，就这样给他俩牵了红线，知根知底，希望亲上加亲。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相亲，带着不拂人好意的应付，也带着年轻人对爱情的向往，还带着想掩饰掉的羞涩，更带着面对异性的窘迫，加上对未来婚姻的期待，还夹裹着对未来生活的迷茫。
就这样，两个年轻的人见面了。
丁灵皮肤白净，眼睛灵动，青春逼人；子扬年轻志满，礼貌敦厚，谦和腼腆。
亲友们都说，这是一对璧人。
她知道子扬的母亲突发疾病去世没多久，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这个比自己大一岁的男孩，是否有着沉重的生活压力，和无尽的孤独？
她知道他挺好，但是她暂时找不到那种一见钟情的感觉。
子扬欣喜，将一个红包递过来，丁灵知道那里面是600块钱，这是当地的风俗，相亲见第一面，同意与否都要有个定论，如果双方满意，那么男方把红包递上去，如果女方不满意，可以不接，就这么拉倒。
这个风俗习惯在丁灵来相亲之前，父母就对她讲过了。感觉好就接下来，感觉不妥就不要接。
丁灵傻乎乎地问：“我将来是不是还要还给你？”其实，她是想说，如果将来相处感觉不好，我还要还给你的，不如先不接你的红包，先相处一下看看。
子扬笑了：“你不要还给我。”
丁灵脸一红，知道自己没表达清楚：“先不要了吧，以后处处看。”
“你要是不要，我们之间连面都不能见，怎还会有机会处处看？给我一个机会吧。”
风俗就是这样，女方要是把红包接了，两个人可以按部就班地相处，如果感觉不好，女方就要让媒人把红包再还给男方，捎句话以后各走各路的话。如果是男方在接下来的相处中不满意了，男方给出去的红包就不能要了，跟媒人说一声，一拍两散。
红包在中间是个象征。
丁灵鄙视这样的风俗，但是她来相亲了，才知道，这样的风俗也可以被当成一颗定心丸。
丁灵望着子扬真诚的脸，把红包接了过来。
子扬在离丁灵学校不远的地方搞菌类养殖，有一天早晨，子扬骑着摩托车来接丁灵去他的基地参观，在子扬的养殖大棚，丁灵看着子扬将覆盖在大棚上的草毡一个个拉起来，再想着到傍晚的时候他再一个个放下去，丁灵感觉这个男人真能受累。
站在高高的白色大棚上，望过去，有一百米的距离。子扬时不时地转过头来看着丁灵笑，朝阳之下，他的眼睛里都是对丁灵的欢喜。
他把自己的专业学以致用，各种菌类在大棚里繁衍生长，看着他忙进忙出，丁灵似乎看到了以后并不枯燥的生活。
两个星期以后，子扬邀请丁灵到他家里去吃饭，他的奶奶，他的爸爸，他的弟弟妹妹，他的叔叔婶婶，都想见见她。
丁灵征求父母的意见，父母说，“去吧去吧，他那个家不易，现在你们处对象了，让他的家人见见你，让他家里人都高兴高兴，他妈去世了，他们家每个人都不容易……”
双方家人都是温和的人，一向与人为善。亲戚里道，有往有来，是农村生活的最有滋味的存在。
她的心还在飘，她虽然还没谈过恋爱，但是她心里明白，这些感觉跟她内心所向往的爱情不同。
子扬一家人在兴高采烈中期待着丁灵和子扬会有一个一帆风顺的未来。
当子扬的奶奶又把600元红包向丁灵递来的时候，丁灵感觉烫手，但是面对一家人的期待眼神，她又无法拒绝。
丁灵感觉把自己逼进了一个无路可退的境地。
以后多少年，丁灵都在想，若人生再能重来，她定会在当初见子扬第一面的时候，就拒绝他。日后肯定不会让子扬负担那么多难过，自己负担那么多的愧疚。
丁灵将这门亲事推掉是在去子扬家一个月以后。
那段时间子扬好像很忙，没空来找丁灵，丁灵也没主动到子扬的养殖基地去过。
有一天，丁灵去姥姥家里，舅妈也在。
舅妈跟丁灵说：“子扬的养殖基地不干了，他去炼油厂上班了。”
舅妈笑：“子扬现在有你了呀，他不能再这么随心所欲下去了，搞这个养殖一年下来投进去不少钱，收入却寥寥无几，你看你们的亲事也定下来了，明年就打算让你们结婚。傻闺女，你们结婚得花钱啊，他得稳稳当当挣钱，这才是过日子……”
舅妈的这些话在丁灵心里掀起了很大波澜。
丁灵是农村田地里摔打出来的孩子，80年代初出生的他们都有不怕吃苦的坚毅，丁灵还没想过这么快步入婚姻，她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和憧憬，子扬是优秀的，她看到他不向命运妥协的笃定和坚持。
可是，现在他放弃了自己所喜爱的事情，为了娶她进门，他向生活妥协了，他要挣钱结婚，这是现实和梦想最大的讽刺。
她好像看到为了生计而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每个月领着固定的工资，天天做着相同的事情，这样的生活对丁灵来说是灰暗的，还没有她在穷乡僻壤支教的生活有色彩。
丁灵纠结了很多天。终于她鼓起勇气对父母说：“把亲事退了吧。”
父母惊愕：“子扬哪里不好？”
“哪里都好，我只是没有心动的感觉。”
“啥感觉？能当饭吃？”
“我跟你们说不清楚，要是你们不帮我去退亲，我就自己把钱给舅妈送过去。”丁灵说的是那两次红包。
“灵儿，你要想清楚，子扬是个很好的孩子，踏实，敦厚，比其他男孩子要好的多，你应该珍惜。”
“我知道他好，可是我感觉和他在一起，对未来没有任何信心。”
“感觉是个屁，犟下去你自己会后悔！”
……
最终父母还是随了丁灵的意思，他们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儿不快乐。
舅妈说丁灵不知好歹，还说，丁灵狗眼看人低。
是的，子扬是舅妈的亲侄子，是舅妈哥哥的亲儿子，她做姑姑的怎会不气丁灵的自以为是？
后来父母跟她说，子扬来找过他，被爸爸打发走了，走的时候那孩子眼里含着泪。
父母还说，曾有两次看到子扬在村口转悠，看到丁灵的父母以后，就赶紧躲开走了。他应该是期望能和丁灵偶然相遇吧，尽管他知道她去了北京。
她可以伤害坏人，她曾在支教的时候发现一个男老师猥亵女学生，她凭着自己的智慧和力量把那个老师送进了监狱，坏人受了惩处，她心里是乐的，因为那是坏人。
但是她现在伤了子扬，她有自己也做了坏人的负疚感。这种负疚感一直伴随她在16年后再与子扬相遇。
她早就知道子扬在她离开的第二年就娶妻生子，舅妈曾在丁灵的父母面前骄傲地说，子扬结婚了，子扬有儿子了，子扬家盖起新房子了，你家丁灵还没找对象吗？
自从那件事以后，舅舅家的孩子们都对她这个表姐很冷淡，是的，他们在为子扬叫屈，自己是他们的表姐，子扬也是他们的表哥，子扬哥那么好，丁灵凭什么看不上他？
丁灵无法解释，子扬是被公认的好孩子，她没有看不上他，她也知道他很好，但是她对他没有死心塌地的爱情，是的爱情就是要死心塌地，换谁都不行。但是丁灵的天马行空的说法，另任何人都对她反感。
爱情是很玄的东西，可遇不可求。那种抽象，丁灵和任何人讲不明白。她带着一腔孤勇，一直在坚持，一直在等待。
在多年以后，丁灵遇到自己的先生时，内心强烈地感知到了爱情的模样，是好奇，是心跳，是冲动，是一眼就是一生，无论是从精神还是身体上，她都想研究他，研究一生，那应该是一辈子的乐事。无论贫穷富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似乎才是彩斑斓的未来。
他们在2008年相遇，在2008年结婚，在2009年生子，离开子扬那一年是2002年。
丁灵经常想起子扬的眼睛，她经常想自己当年不懂事，在他为了婚姻向生活妥协的时候，自己却离他而去。原本生活带给他的不幸就很多，她跟一个刽子手一样，对子扬做了雪上加霜的事情。
时间如白驹过隙，早就冲淡了一切，包括舅妈对丁灵的不满，但是并没有拂去丁灵对子扬的负疚感。
2018年的一天，丁灵接到初中母校的一位老师的电话，母校举行“新鲜血液进校园，家长学生共学习”的活动，想请丁灵去做一次讲座。
丁灵感觉自己是个怂蛋，她从来没有勇气在人前抛头露面，她现在是网络期刊作者，在可以不用和陌生人正面接触的网络里，她受到很多人的追捧。
那位老师还说，学校的许多老师都是丁灵的忠实读者，他们一致认为丁灵的文字虽平静，但深邃开阔；虽直白，但深入人心忠于生活；虽朴拙，但真实不造作。
丁灵在受宠若惊中欣然前往。
台下座无虚席，前面一片都是学生，后面一片都是家长。
丁灵在讲台上像个傻子一样，愣愣地盯着大家看了一会，说了一句：“我要是讲的不好，你们要包涵我啊。”
大家善意地哄堂而笑。
丁灵微红着脸，紧张地地咽了口唾沫：“真害怕啊，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
有几个老师坐在前排，里面有丁灵曾经的语文老师，现在学校的党委书记，他笑丁灵：“看我这学生，说是作家谁信啊？要说是个小学生，倒是有些像。”
大家又哄堂而笑。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灵灵。”
丁灵惊讶，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喊她小灵，或灵儿，或丁灵。唯有一个人曾喊她灵灵，让她印象深刻。
她转身，是的，是子扬。
子扬身体有些发福了，比16年前更儒雅，更温和。
子扬冲丁灵笑：“你把我惊到了，我没想到是你，看着你在台上侃侃而谈，我什么也没听进去，只顾惊讶了。”
丁灵感慨：“子扬？你来听课？”
“我儿子在这个学校上初三了。”子扬笑起来还带着16年前的腼腆。
丁灵笑：“嗯。”
“你离开的第二年我就结婚了。”
“嗯，我知道。”
“我不曾忘记你，你的孤勇，你的坚持，都是我所不能及的。”
“对不起，你为了婚姻对生活妥协，却成全我离开你的勇气。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别说对不起，是我的问题，我习惯了对生活低头，直到现在也是。”子扬脸上笑着，神态平和，望着丁灵的眼睛闪着亮。
“子扬，你太太她……你那么短的时间就结了婚，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嗯，很好。我应该跟你说很多对不起，我很多次想起你的眼睛，想起你奶奶，想起你爸爸，想起你弟弟，你妹妹，想起他们对我的欣喜，是我辜负了你们。但是人生只活一世，我想按照我自己的意愿来，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但我还是伤了你们的心。”
“别说对不起。你讲的我都明白，也非常理解，没抱怨过你，我只是那个时候真的很喜欢你。但是，好多事情命中注定，如今这样很好，今天看到你，我才知道，我曾经差点给一个作家做老公。荣幸之至。”子扬笑起来，笑容里带着对丁灵的尊重，也带着自己应有的绅士和风度。
两个在感情上都不洒脱的人，16年后再相遇，终于能坦然平静相对。
丁灵和子扬在校外的林荫路上并肩而行，走到岔路口，他们要分开，子扬冲丁灵挥手说再见，丁灵冲他微笑。
岁月是治愈一切的良药，看着子扬远去的背影，丁灵内心多年隐藏的负疚，终于释然。
十几年过去，关于每个时期的回忆都是唯一的，与众不同的，也是永恒的。有时候，这回忆像古书上的咒语，源远流长；有时候也像圣经上诗篇，让人心安神往。
关于放弃，不必是六月飞雪，也不应是优柔寡断，更不会是对生活的偃旗息鼓，而是，拾阶而上的勇气。世界是大家的，只有生命是自己的。愿每个人在有限的生命里活得充实、坦然、饱满、和旺盛。
——完——
作者简介：灯下香草，一个用心写作的安静女子。作品以纪实文学和短篇小说为主。她的文字直面人生、忠于生活！一个不为金钱写作的女作者，她不发爆文，不蹭热点，不灌鸡汤，都是把自己经历过的、看到过的、听到过的人和事，以小说的形式写进公众号——静心写人生（）静下心来阅读香草的文字，你会发现里面有现代人的灵魂所需。
投稿请发
文章若采用，七天内回复，定付稿酬
未收到回复者，请自行处理或另做他投
商务合作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