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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晓民:花椒红了
日期:2018-09-15 21:01:08 作者:成晓民 阅读:

成晓民:花椒红了

  渭北高原的伏天总是那么直爽火辣,不夹杂一点虚伪泪水阳光犹如攻城拔寨的火箭,密密麻麻地射向了这片干裂的大地,大地忽地点着了,就像泼了油的火盆,挣命地燃烧。热,要命的热,热的知了不叫,热的鸟儿惰飞,爱撒欢的游狗也夹着尾巴耷拉着脑袋躲到阴凉死活吆喝不出去。天气这么燥热花椒却像赶着伏天集会的农妇一样,急匆匆脸红了。大自然就是这么讨厌,没完没了考验着庄户人适应自然能力,只怕你有半日的空闲。一切都是那么徒劳,农人需要你那么费尽心机的考验吗?他们是土地儿子,从土地深处出来,像一条爬行的蚯蚓坚韧耕耘着他们深爱的这片土地,他们何惧火辣的阳光,何惧凛冽风雨,永无休止的劳动是他们生之所求,劳动使他们卑微人生有了些自信光彩,他们坐不住,他们歇不下。

  花椒红了,黎明五时村子便热闹起来, 自行车摩托车电动车各种交通工具疾驰在乡间的土路上,久旱未雨,车子碾压的多了,道路便覆上一层细如黄沙的浮土,扬起了满天黄尘,人们在土尘中招呼着,寒暄着,语气尽是抑不住的喜悦

  “昨个摘了多少斤?”

  “两个人摘了六十多斤,死老汉,手像捉鸡哩,顶个人吃,顶不住人使,满就靠我一个哩。”

  “六张毛爷爷到手咧,还不知足,像这样摘到过年,攒下钱,换个手快的新老汉。”

  “哈哈哈,如果能摘到过年,我就敢买一群老汉,手慢的晒椒做饭,手快的剪树摘椒。”

  “那该是咋样的世道,咱们农民婆娘也能变成吆五喝六的花椒皇后,品麻匝咧。”

  哈哈哈,又一阵轻飏的笑声飘荡在黎明破晓的尘埃中,那笑声洋溢着欢乐,那笑声充盈着希望

  父母务弄了几亩椒园,对于采摘的工艺流程我还算熟悉,远没有上面对话笑得那么容易,其实天下的庄户人哪有好挣的钱,都是靠背日头汗水,一滴一滴换来的。摘椒本是慢工活,靠时间磨哩,丝毫急不得,心急欲速则不达,不是手被椒刺戳的稀烂,就是花椒粒遗漏一地,椒刺本身有毒,戳到手指上火辣辣的疼,像蝎子蛰了一样,半天缓不过神。肉皮嫩缺乏劳动锻炼的外行人采摘半天,指甲盖下的肉皮就会撕裂开来,翻起一层肉扦,那肉扦碰上去磨损般的疼痛。听别人闲聊有些摘椒快的妇人每天能采摘八十多斤,开始我有些不信,后来亲眼目睹,确实佩服,她们是顺着椒把往下掰,一掰一簇,一掰一把,戴着胶皮手套上下翻飞,恰到好处地避开了椒刺,椒枝上挂着一把撑开的雨伞,掰下的椒粒都落在雨伞里,既节省了时间,又没一点浪费。凝视的久了仿佛她们不是在摘椒,而是隐约在弹奏一首欢快的“大地交响曲”,若说区别,只是前一双手肿胀粗硬裸在烈日下,后一双手白皙修长藏在礼服里,前一曲终了,黑水汗流,土地动容,树木滋润,鸟虫敬仰,大自然变得更加和谐。后一曲终了,博得文明高贵人儿富丽堂皇宫殿优雅欢呼晨风永远吹拂,黄土遇风飞舞,劳动的乐章永不中断,但能听懂这种乐音的耳朵也许并不多见。

  花椒红了,八十多岁的母亲异常激动,俨然多年前收割麦子一样的状态,心强地一晚上睡不着,天不明就做好了早饭,急匆匆吃完,匆忙忙撂碗,我多少次劝说她,“该歇歇了,多大岁数的人了,外人笑话哩,笑话子女们的不仁不孝。”“我能往地里跑就是活着的福分,是我的福分,也是你们的福分,哪一天跑不动了就不跑了,都是黑黝黝的庄稼娃,生老都在这方黄土上,谁笑话谁哩,蛤蟆不笑鳖爬着。”听后我有些无语,劳动已经根植于她的血液里,劳动是活着的良药饭食,她从劳动中享受到一份没有掺杂的豪迈的欢乐,忘记衰老折磨,忘记了关节僵硬身体仿佛因此而变得柔软轻快,我的劝解也许有些小气苍白。母亲把花椒所卖换来的银钱分成几个等份,哪一份是大孙子二孙子结婚礼金,哪一份是三孙子将来上大学学费,哪一份是外孙女出嫁时的些许心意,这些等份的心愿让年老的母亲心气十足,劳动不止,怡乐晚年。

  堂叔的椒园紧挨着我家的椒园,每天采摘总能遇见,堂叔摘椒总是领着堂婶,堂婶得了老年痴呆,两人如影相随寸步不离。堂婶犯了糊涂时常喊堂叔为“大”(关中地区父亲为大),堂叔也许已经习惯了这种称谓脸色未见一丝胀红,眼神尽是浓浓而又胆怯关爱。堂婶年轻脾气火爆性子刚直,是劳动的好手。堂叔在外地工作,端的官碗,吃的官饭,堂婶一个人在老家经营着椒园照顾孩子,两人分多聚少受了不少磨难,着实不易一晃眼孩子大了,堂叔退休了,孤独清寒岁月逝,相拥陪伴繁华来,堂婶却痴呆了,认不得人了。命运无理,你给谁诉说?堂叔心安理得地牵起了堂婶的手,一个成了一个的阳光,一个成了一个的影子。堂叔私下悄悄告诉我:“你说你姨犯糊涂了,认不得我和娃娃了,咋知道花椒应当红了?一个人在家待不住,吵闹着要摘椒去,咋还认识去椒园的路?”我无言以对,最熟悉的人都忘了,却知道该是花椒红的节气。人活着囿于命运,忍辱负重,劳动是最大的安慰,土地是快乐源泉,也许有良心的劳动人都这样,忘记不了自己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木然的堂婶平静地摘着花椒,冷不丁一个人嘟囔道:“人吃地一世,地吃人一口。”我忽地好像明白问题答案,这何尝不是一个农人一生简洁概括

  月亮躲进了云后,黑夜张开了大口,吞噬着白天的燥热和繁忙,沉沉夜幕下的大千世界仿佛凝固了一样,一切生命都将悄然进入睡乡,堂叔堂婶老两口默默地抬着一笼红彤彤的

  花椒踏上了回家的路,那么从容,那么平静。我望着他们远去的背景眼眶竟泛起了潮湿感动生命不息劳动不止,劳动就是人活着的意义,堂婶并未痴呆,只不过大智若愚,那漫山遍野浸*着殷红色泽的一树树花椒又将迎来一个充满希望之光的黎明。

  邻居大哥家是花椒的大户,十几亩耕地全栽了椒树,衣食住行靠椒,儿女婚嫁靠椒,友朋往来靠椒,椒树就是他们两口子除儿女之外在这个世上最大的依靠和希望。两人整天泡在花椒地里,施肥、打药、剪枝、除草忙个不停,春不避风尘,夏不避暑热,秋不避阴雨,冬不避寒冷,四时之间,无日休息。辛勤劳总会换来满意收获,逢旱逢涝他家的那一片花椒树异常旺硕,叶子绿油油,颗粒红彤彤,像是生长在别的天地一般。 花椒红了,又是一个丰收季,两口子恨不得黑明住在椒树 上,十几亩椒园舍不得雇人采摘,生怕别人伤了枝条影响来年的果胎,真是细心的人啊!在他们眼里什么都值钱,就是自己下的苦不值钱。从溽热的伏天采摘到霜降的秋天,三个月下来着实劳累地失了人形,眼窝深陷,皮肤黝黑,手指肿胀,青筋爆裂,活脱脱突兀干裂的榆树皮。旁人曾劝解他边摘边卖,那样行情好坏都能赶上,他觉得还是摘完一块卖划算些,弱椒搭好椒能多卖些银钱,等了一年了也不在乎多等一时。十几亩椒树,四千多斤湿椒,两人一粒一粒采摘回来的,晒椒去籽干了一千多斤成品椒,适逢今年花椒行情好,一斤五十多块,估计能有六万多元的收入,两口子见人就是喜滋滋的笑容,夸着海口,说是这样摘下去儿子的媳妇不熬煎了。椒贩子听闻他家是大户,来了一批又一批,人家出五十五,他要五十六,人家出五十六,他想五十七。自己一粒一粒摘来的总想多卖些钱本也无可厚非,店大压客谁让咱人勤椒多有讨价还价资本。那段时日他两口就像阔绰地主老财,走路硬实,逢人话多,过足了有钱人的瘾,谁成想一夜之间藏在库房的干椒让窃贼偷了干干净净。妇人伤心惨目一幅痴呆的表情,愣怔了好久才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天杀的,花椒遗完咧。”那从喉结发出的呜咽声都不像是人哭,倒像是狗嚎。邻家大哥两眼通红,不停地捶着自己的胸脯言语到:“与天斗,从地夺,咋就没防住人哩。”

  哎!莫大的幸福往往就是莫大的不幸,庄稼户娃挣钱和吃屎一样难肠。我原以为他们肯定一蹶不振,得好好缓歇一段时日,没料到一切比我想象坚强,没过几日,他们又出现在花椒树下,剪着树,锄着草为来年的再一次收获准备奋斗着,虽然苍老憔悴了很多。看来劳动确实是庄户人治疗悲痛的唯一良方

  花椒摘完了,自己从乡下回到城里,仿佛神经了一样,梦里总是花椒红了,我总是从那刺啦的椒树上跳不下来,又宛若能看见了母亲、堂婶、邻家大姐在风中坚强苍白的面容,强风朝我吹来,我向风里深深鞠了一躬。一年复一年,又待来年花椒红……

  ▌作者:成晓民,笔名丹丹,男,1971年生,渭北澄城人,《西部文学》特约作家。自幼酷爱文学,嗜书香为命,虽命运弄人,从工厂教育职业在变,初心不改,闲来没事常常深思生活,把玩文字,于嬉笑怒骂中抒发着对黄土地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人一尘的满腔热情与深挚厚爱。多年来勤笔不辍,著文颇多,尤以散文随笔见长。先后有作品月夜光景》、《父辈爱情》、《年的影子》、《发小走了》发表于西部文学网;《黄土女人》发表于《当代杂志》,《忠诚》发表于《当代作家》文学专刊。文风朴实自然,散发着浓郁泥土气息,黄土高原的情怀原生态乡村情节,受到文坛诸家高度赞誉,更深受读者喜爱拥有众多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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