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签约作者: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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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戚南镇的时候,这里刚刚下完第一场大雪。雪很厚,一脚下去能没过膝盖。我就是在这样的风雪天里,见到要移交给我的人。
接待我的老所长人很好,帮我生火烘烤湿透的衣服和鞋子,还在热灰里给我窝了两个地瓜吃。他说现在穷乡僻壤年轻人都不爱来,好不容易往上面要了一个名额,没待两天就又调走了。说完咂巴着大土烟,眯起眼叹了口气。
我吃着地瓜没说话。戚南镇太穷了,地势又偏,整个镇才有几千人口,要不是这里出了凶杀案,我也不会大老远地跑来。
她铐着手铐坐在窗边,从窗户缝隙里漏出的一点阳光,正巧落在她的掌心里。她把手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最后抚上六个月大的肚子,抿起嘴笑了。那么平静,又那么安然,像每一个在孕期里的母亲一样,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
老所长怕烟熏到里间的人,隔着窗户站了一会儿就跑到门口蹲着,走之前他看着那个女人,摇了摇头说:“这个女娃,可惜了。”
李一然是五年前来到戚南镇支教的,那时她刚刚大学毕业,怀揣着为这片土地奉献自己的激情,毅然决然地投身于支教事业,然而家里却为此闹翻了天。
父亲托关系给李一然找了份还过得去的工作,母亲也物色好了女婿人选,就等着李一然拿了毕业证回来,按部就班的工作,结婚,生子,结果却等来她要去偏远山区支教的消息。
面对父母的强硬,李一然没有妥协,看着那一双双清澈又懵懂的眼神,她没有办法扔下扛起的责任。李一然心想,或许给父母一些时间,他们会理解的,会懂得她所做的事,具有多么大的意义。然而李一然却没有等到。
她被强奸了。
那晚下着大雨,全镇停电,有间教室塌了,李一然和其他几个老师忙活了一夜,才把那间屋子里的东西搬出来,回到房里正准备睡觉,却发现床底下藏了个男人。
那个男人早有所图,甚至连绳子都准备好了,李一然反抗,声音却被大雨吞没,隔壁就住着另外几位老师,但李一然被绳子绑住,嘴里又塞了东西,那一刻,她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作绝望。
施暴者是镇上有名的二流子,叫宋大康,三十好几,没爹没妈,整天做些小偷小摸,得了钱就去赌。他瞧上李一然好些日子了,应该说从李一然来到戚南镇他就惦记上了,心想娶不上媳妇儿,就抢一个来。
李一然被害后也不敢声张,晚上连觉都不敢睡,拿着把菜刀缩在床脚,整晚整晚地哭。新的支教老师要下个月才来,她给家里打电话,想让父母来陪陪她,或者来教训教训那个人,但父母听到后的反应,却让李一然彻底寒了心。
他们怪她,恨她,怨她,最后竟然让她跟那个男人结婚,说这种事传出去不好,让人知道了丢丑,如果不跟那个人结婚,也没人要她。反正当初是她死活不听劝要去支教的,发生了这种事不怪她怪谁。
这边,宋大康也不断地来骚扰她,声称要把那晚的事说出去,他频繁地进出李一然的屋子,已经引起不少流言蜚语。而这时,李一然发现自己可能怀孕了。
她偷偷跑去镇上医院,确诊怀孕后就要把孩子打掉,谁知宋大康就跟在后面,听见她跟医生的话后,大步冲上去一把将李一然拽住,扬言,“谁他妈敢害我宋家的种?!”
几乎整个戚南镇都知道宋大康喜当爹了,有人骂他土匪流氓,眼红宋大康走了狗屎运,还有人骂李一然不知检点,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不管外面如何传言,宋大康都置之不理,他把李一然拖回他那个小破屋子,买了二斤酱牛肉和一斤烧酒,将菜一摆,破桌一拼,就这样将李一然强娶了。
李一然试图逃跑,宋大康棍子一挥,没下重手,但两只腿都给打成了骨裂,他还把李一然的所有证件给藏了起来。
周围的邻居都劝李一然,说都这样了,跑能有什么用,况且肚子里还有孩子,孩子是无辜的。镇上有好几个拐卖来的,没见谁能跑掉,现在不也老老实实安安分分?
绝食了五天,李一然妥协了,她端起放在面前的冷饭,一口一口,吃得干干净净,吃得碗里都是泪。
之后的日子,李一然像是彻底妥协了,她答应宋大康跟他过日子,但条件是让她继续去上课。
宋大康也同意了,只是将李一然看得特别紧,直到李一然把孩子生下来。他想的是,只要生了孩子,李一然想跑都跑不掉,女人嘛,总是胆小懦弱又心软得很。
但等孩子真的生下来,宋大康却不大欢喜了,因为孩子不带把儿,是个女娃。李一然还在月子里,宋大康就想着再生一个,要不是李一然以死相逼,那牲口还真干得出来。
李一然很爱这个孩子,她就像是从黑暗的生命缝隙里透进来的光,李一然觉得自己又活了,为了孩子,她甚至想好好过日子,想好好地将孩子抚养成人。
但她还没来得及以燃烧奉献自己,孩子就没了。
李一然把睡着的孩子放在家,等忙完学校的事一回来,就看见孩子躺在地上,被摔得血肉模糊。宋大康一身酒气地坐在一旁,脸上是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惊慌。
“她……她一直哭,吵老子睡觉……”
李一然的天都要塌了,哭着扑上去厮打,像一个疯子,“宋大康,你是不是人?!你到底是不是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畜生?!”
宋大康一把制住李一然,捂住她的嘴强自镇定道:“我也没用多大力……好了好了,你要真这么喜欢孩子,咱们再生一个,生个儿子好不好?”
事实上在很久之前,就没有新的支教老师来了,而她强撑已久的一口气,也彻底散了。宋大康也知道这事一时难以翻过去,收敛了不少,还在镇上找了份临工,赚不了多少钱,但也好过整日游手好闲。
李一然怀上第二个孩子的时候,正赶上国家大力扶贫,许多干部被派往乡镇驻村。宋大康听说后,把工辞了,大大咧咧地跑去找村官,申请贫困。
村官姓秦,叫秦意,是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浑身充满着朝气和干劲,她几乎跑遍了整个戚南镇,确定好所有的贫困人口后,才根据名单发放扶贫物质。不仅发钱,每户贫困户还有两头猪崽,一公一母。
镇上的人都特别配合,积极参加大会,积极报名技能培训班,毕竟没人想穷,有一技之长傍身总是好的。但总有些人不以为意,其中就有宋大康。
每月的扶贫资金一到手,宋大康转眼就拿去赌钱买酒,没了又去要,白送的东西,谁不想多要点儿?但宋大康没要到,李一然营养又跟不上,差点流产,宋大康想了想,把那两只猪崽给杀来吃了。
秦意知道后,连忙上门谈话,但宋大康油盐不进,两只眼睛只围着她打转,盯得秦意浑身不舒坦。
但她却很喜欢李一然,知道李一然以前在这里支教,还跟她聊了很多当志愿者时的事情,还给了李一然很多书。平日里,也会买些鸡蛋过来给她补补营养。
秦意就像生命缝隙里,透进来的另一束光,照得李一然睁不开眼,却仍然忍住刺眼的泪意,大睁着眼睛瞧。
其实,只要宋大康还有哪怕一丁点的人性,事情都不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那天,宋大康不知道又起了什么心思,对李一然动手动脚,李一然反抗,说:“你宋家的种不想要了?”
宋大康往椅子上一摊,佯似为难道:“要,怎么不要,但你男人也要快活啊,这都小半年了,可得憋死我。”
李一然不搭理他,宋大康又凑上来说:“媳妇儿,我呢,心疼你,那你是不是也心疼心疼我?”
“你什么意思?”
宋大康把手一搓,觍着脸赖笑,“就那秦意呗,小姑娘水灵儿的,你把她叫来家里呗。”
李一然愣怔,有点不敢相信,“叫她来干什么?”
“嘿,这话说的,还不是让她来陪你说说话,你不是最乐意跟她说话么?当然了,顺道也陪陪我啊,别说,这小姑娘的身段还真有几分你当年的样子……”
李一然已经听不见宋大康在说些什么,她气得发抖,死死盯着宋大康的背影,试图看穿这副皮囊下的真身来,看看这身人皮底下,到底是个什么畜生。
而宋大康满嘴喷粪还再说,越说越不堪,等李一然反应过来,她已经拿起菜刀,一刀砍向了宋大康的脖子。
血溅得到处都是,宋大康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嘴里的话还没冒出来。李一然扑上去又补了几刀,带着这么多年的怨恨,一刀又一刀,将宋大康的头剁得稀碎。李一然笑了,坐在血泊里,笑得妖冶又肆意。
真是太痛快了。李一然心想,为什么她没有早点干这事儿呢?如果五年前她不是怕这儿怕那儿,那她早就解脱了。
没有再看地上一眼,李一然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拿出秦意给她的化妆品,仔仔细细地化了一个淡妆,她看着镜子里的女人,忽然又哭又笑,哭饱笑累了,就擦干眼泪,把门锁上,去了派出所自首。
要走的那天,秦意来看李一然,但按规定不能见。我对她说:“要带什么话,我一定转告。”
秦意看着那辆警车摇摇头,递给我一样东西,说:“天冷,怕她着凉。”
我接过来一看,是条大红色的围巾,针线歪歪扭扭,摸在手上却格外温暖。
我把围巾给李一然的时候,她开口说了这些天来的第一句话,她问我:“警官,你知道戚南镇长得最多的植物是什么吗?”
“是钩藤。”她说,“烧也烧不死,挖也挖不尽,一旦缠上你啊,就把你缠死了。”
我没有说话,只觉得今年的冬天啊,真是冷到骨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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