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朱子菲没想过会在医院遇到曹萍。曹萍是她妈,此刻,这个女人正坐在医院一楼的座位上。
她远远就看见了曹萍,绕着弯避开,搭直梯上了二楼。可她一出电梯门还是看见曹萍从扶梯追上来。
曹萍一路小跑,边喘边说:“小菲,我看着就是你,还真没错。”
朱子菲不想答话。
她在网上预约挂了号,不用等就排到了。针灸科的诊室不大,多是大爷大妈。
医生是位40多岁的中年男人,慈眉善目。他问了朱子菲的情况后,站起身绕到朱子菲身后,一手扶住她的肩头,一手掐住她的后颈查看病情。
可他的手刚一碰到朱子菲的脖子,朱子菲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惊慌地喊:“你要干嘛?”
医生被她吓住,反倒是旁边的大妈们笑成一片。一个大妈说:“这孩子,看你把王医生吓的,人家不按按,哪知道你病到什么程度。”
可朱子菲却一把抓起背包,说了声“我不看了”,夺门而逃。
02
出了诊室的门,朱子菲又看见了曹萍。
她一直等在门外。曹萍迎上来问:“你哪儿不舒服啊?”
朱子菲低着头,默默往前走。曹萍陪在身边,叹了口气,说:“你啊,理不理我,我也是你妈。”
朱子菲侧头看她,有一点心软。她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吧。她抿了抿嘴唇说:“你来干嘛?心脏病又犯了?”
“不是我,是老罗。最近肾不好,我来给他拿药的。”
“少和我提他!”朱子菲厉声说。
“你说你这孩子,不就是亲一下吗?都十几年了,你还恨不够啊。”
朱子菲冷冷地说:“你快走点吧。我就不该和你说话。”
03
朱子菲的父亲在她8岁时过世。她14岁那年,曹萍再婚。
老公罗海亮大她3岁,离过一次婚,没有子女。是一家事业单位的部门负责人。
曹萍十分珍视这段婚姻,卖了破小的旧房子,带着朱子菲搬过去。毕竟40多岁的女人,受够了独自打拼生活的艰辛。
不过,朱子菲不太待见这位继父。刚搬进罗家的时候,就和曹萍抱怨过。
大清早的,穿着内裤在客厅里逛,上厕所也不关门。曹萍说:“我会说他的。不过你也别太在意了。他一个大男人单身太久,习惯了,慢慢就改过来了。”
朱子菲也只能躲着罗海亮。在家里,她基本不出自己的卧室,能不见就不见。可是有些劫难,终究难逃。
是高二那年的一个周末,朱子菲感冒。早上吃了药,回屋躺床上继续睡觉。曹萍加班不在。
朱子菲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在摸自己的脸颊,然后用嘴试她额头的温度。起初她以为是曹萍。可是当胡子刺到皮肤的一刻,一瞬惊醒了。
是罗海亮!
她颤抖地叫了一声:“罗叔,你干嘛?”
罗海亮说:“我看看你还发烧不?”
说着,他的手就伸进了被子。朱子菲顿时慌了,奋力推开罗海亮。可罗海亮见她挣扎,不退反进,身子压上来。
一刹那间,朱子菲觉得自己活不了。眼泪大颗的涌出来。她双手胡乱地抓住了罗海亮的头发,用力一扯,生生揪下一把。
罗海亮惨叫了一声,从她身上跌下来。朱子菲顺手拿起床头的相框,啪地砸碎,捡起一块碎玻璃比在手腕上说:“你再敢碰我,我就死给你看!”
罗海亮也怕闹大了,捂着头说:“你看你,这是干什么啊?我就看看你还发烧不?”
朱子菲厉声喊:“滚!滚出去!”
04
阳光万分明媚,内心极度恐惧。她紧锁了门,把桌椅全部堵在门前。然后一个人躲到床上给曹萍打电话。她哭着说:“妈,你快回来,你快点回来!”
曹萍吓坏了,连忙打车从单位赶回来。朱子菲一见到妈妈,就抱住放声痛哭。曹萍说:“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朱子菲想要哭诉,却又羞于开口。她结结巴巴地说:“罗叔他……罗叔他……”
罗海亮站在门外,吼了一声:“你管管你女儿,我看看她还发烧没有,她就说我非礼她,看她把我头发都揪成什么样了?”
朱子菲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半天才叫出来说:“你撒谎!妈,他撒谎!”
罗海亮却道貌岸然地说:“小菲,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你也不能这么诬陷我吧。”
那天晚上,曹萍一直陪着朱子菲。朱子菲缩在曹萍身边心里才感到安稳。她说:“妈,你和他离婚吧。他不是好人。”
曹萍说:“小菲,离婚又不是儿戏。哪能说离就离。再说,白天你也是正发烧,可能是真误会了呢。”
朱子菲坐起来说:“你是不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说可能有误会。再说了,你是女孩儿,这种事不论真假闹出去,最后伤害的还是自己。”
曹萍把她拉到怀里说:“听妈话。我回头和老罗说,让他注意点。他这个人,就是不怎么注意小节,但是心不坏的。”
朱子菲重新躺进曹萍的怀里,却没有了刚才那份牢靠的安全感。她没想到,她认为可以永远保护自己的人,竟然轻易地相信了那个肆意伤害他的畜生。
第二天,朱子菲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吃不喝。想了一天,然后拨通了110。
05
朱子菲总是觉得自己就是从那天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天真、无忧无虑的朱子菲再也不见了。
警察很快就来了。罗海亮和曹萍吓得百般解释,说是小孩子不懂事,和家里闹情绪。无论朱子菲怎么控诉都无济于事。
警察走后,曹萍发了脾气。她说:“我昨天怎么和你说的。你咋这么不懂事呢?”
罗海亮气得在屋子里团团转。他说:“你这是想我死啊!”
朱子菲说:“我不想你死,我要你和我道歉,然后和我妈离婚。”
罗海亮暴怒地说:“你也太没良心吧。我供你吃喝,供你上学,你还害我。”
朱子菲抿着嘴,默不做声。那时候,她还不懂得怎样和父母反抗。但她心里却悄悄生出一种倔强:罗海亮做错了事,必须受到惩罚。
06
女警察听了她的陈述,说:“小姑娘,你这种情况很难立案的。别说没发生什么,好多真发生了也告不赢。因为没证据。你明白吗?”
朱子菲心里明白,可一个人犯了法却仍然正常生活,她接受不了。当然,让她最接受不了的,还是母亲曹萍。
那天女警察虽然没有立案,但陪着朱子菲回了家。她说:“我帮你好好教育教育那个人,让他以后不敢欺负你。”
不过,她这么一来,罗海亮的事算是传开了。小区里都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几天时间就传到了上面。
曹萍和朱子菲说:“你这是要干什么哦!咱们好不容易有个完整的家,你非要这么作是为什么啊。老罗本来要升职的,现在完了你知道吗?”
朱子菲说:“他要是真完了,我就开心了。坏人就应该受到惩罚。”
曹萍说:“不就亲一下,能怎样?你实在太矫情了。长辈关心小辈,你至于吗?”
那是朱子菲第一次听曹萍说这句话,心头一凛。她恍然明白了曹萍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态度。
罗海亮的恶行在她看来是一生最恐怖的恶梦,但在曹萍眼里,不过是父亲关爱一下女儿,而已。
07
她们同班,是最要好的朋友。陈心的家离学校特别远,后来家里在学校旁边买了一套小房子给她。一来方便上学,二来也是投资。朱子菲搬去和她同住。
曹萍对着卧室的门喊:“朱子菲,你快点跟我回家!你找借口不回家,是不是就想和这种人在外面鬼混。”
朱子菲捂着耳朵,躲在门后疯狂掉眼泪。她不明白,她不才是受到伤害需要保护的人吗?为什么母亲要用恶意揣度自己,甚至把“鬼混”这个词安在她头上。
朱子菲在外面住的第二个月,曹萍最终妥协了。她看出了朱子菲的坚决,或许,也是看到了家里的另一种和平。
在学习上,朱子菲倒是争气,名次一直在年级前20。因为她心里有个信念,她必须快点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环境。考上好大学是最快的捷径。
高中毕业,朱子菲和陈心上了同一所大学。原本她想去北京读书的。但陈心只考上了本市的一所211。
那时候,朱子菲对陈心有种说不出的依赖。她渴望远离自己的家庭,但又害怕一个人面对陌生的一切。
08
她当然不肯。后来她们约在外面的餐厅,曹萍从家里还带了自己做的红绕肉和丁香鱼。
她说:“多久没吃妈妈做的菜了?”
朱子菲夹了块红烧肉默默吃,一直冷冻的心结稍稍融化了。毕竟亲情难以割舍。这一天她们聊了许多。朱子菲仿佛又找回了往日母女的亲密。
临走前,曹萍一边收拾包一边对朱子菲说:“以后上了大学要成熟点,穿着打扮什么的,不要太随便。”
朱子菲说:“我又不是去上班的,天天穿那么正式干嘛。”
“我的意思是说,不要穿的那么新潮。什么透的啊,露的啊都不要穿,像你现在穿的这个短裤以后就不要穿,太短了。”
朱子菲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短裤,说:“这……短吗?
“怎么不短呢?大腿都露一半了。你不知道,大学的男生可不像高中男生那么单纯。你穿成这样很容易让人家往歪了想。”
曹萍压低了声音说,“我和你讲,你还小,不懂。男人有时候身不由己的。女人穿得不着调,就会引起他们非分之想。你自己经历过,就不长一点心呢?”
朱子菲震惊地看着曹萍,半天才缓不过神来。她说:“妈,你的意思是那个畜生那么对我,是我咎由自取是吗?”
“你怎么还畜生畜生的,说得这么难听。我和你说这些是为你好。忠言逆耳,我是你妈才会和你说实话。”
朱子菲冷冰冰看着她,心里默默吞掉了冲到嘴边的话。她想说,你是我妈,为什么还要这样伤害我?但她没说。
也许是真的长大了吧。她开始懂得有些事,说与不说都改变不了什么。
09
曹萍专门跑到学校给她送钱,她一分都不肯接受。她认定,一个人必须做到经济上自由才能做到精神上独立。
可有些事,只要发生过就必定会留下影子。
比如她的睡眠再也没有超过5小时,她时常在夜里惊醒。她也不太能和男性相处。不论是年长的老师还是同龄的男生,只要离得太近就会心慌。
还好有陈心,可以整夜听她这些深藏在心底的痛楚。她说:“陈心,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陈心说:“为什么是你有病?有病的是他们。是他们有病才害了你。”
大学四年,朱子菲始终单身。当然有男孩追求,毕竟是系里的小美女。但她和男生独处都做不到,还能谈什么爱情。
2012年,朱子菲大学毕业,进了一家传媒公司做文案。工资不高,贵在办公室只有一个男人,这让朱子菲感到安全。
她在公司旁边的小区租了一室户,小小打点了下,便有了家的意思。
2015年,陈心和她的第三任男友结婚了。送结婚请柬那天,陈心专门过来和朱子菲聚一聚。
陈心说:“子菲,这么久了,其实你可以找一个试试。你不能总这么单着吧。”
朱子菲摇了摇头说:“我也想啊,可是你知道的,没办法。”
陈心说:“我跟你讲,有时候你也是太矫情了。活得粗一点也许就看开了。”
朱子菲笑了笑,没接话。“矫情”这两个字一出口,朱子菲就知道她和陈心的友情也快要终结了。
多年以前,曹萍就这样说过自己。现在轮到了陈心。没办法,在许多人眼里,心理上的毛病都是“矫情”。
现在的朱子菲已经是策划总监,背了一套2室一厅的房贷。她已经很少做恶梦,只是睡眠时间变得更少。她依然睡那么轻,稍有声响就会醒过来。
还好,她有大把的工作来打发时间。老总在员工大会上是这样夸她的——朱子菲为什么这么成功?因为她把恋爱的时间都用在了工作上。
朱子菲笑而不语。她接纳不了男人,但她接纳这样的自己,一个注定孤独,注定寂寞,注定战战兢兢又孤勇前行的一生。
10
朱子菲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她开车去了一家商场二楼的咖啡店。窗口看出去,楼下有片开阔的广场。天一黑,周围的中老年朋友们就会聚过来跳广场舞。
不一会儿,朱子菲看到曹萍也来了。她换了一身鲜亮的衣服,和相熟的老阿姨们打招呼。朱子菲远远看着,心里感到莫名的平静。
可能是真的成熟了吧。那一刻,朱子菲也开始试着去理解曹萍。
她们这一代人,大多习惯了驼鸟式的人生。凡事只懂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们害怕打破固有的生活,即便生活早已千疮百孔。
其实,曹萍心里是明白的吧,自己嫁给一只禽兽怎么会不知晓?但她还是选择了看不见。生活艰辛,扯一匹好看的窗帘挂起来,就可以挡住一屋子的灰尘黑暗。
不过,理解不代表接受。有些亲情,只可远观。因为外人伤皮肉,亲人伤心骨。
朱子菲是真的怕了。她修炼多年的坚硬外壳,曹萍只用一句“亲一下而已”就轻易击穿。
咖啡送上来的时候,朱子菲端起杯,对着窗外起舞的曹萍敬了敬。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妈,你过得幸福就好。”
是的,即便不能相守,也要遥祝。她们如此孤独,只要活着,便是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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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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