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Loika

　　1

　　雕花匠初到这个小镇的时候，衣衫褴褛，只一把长刀握在手里。

　　那滴血的刀尖戳在庙门口的台阶上，很霸气，很血腥，很让人退避三舍。

　　然而下一刻，他的脑门儿便磕到了庙门槛，惹得里面老和尚期期艾艾地叫——光天化日之下不兴这样碰瓷儿的啊！小石头快把他挪走！

　　小石头是这破庙里面唯一的小沙弥，年幼被爹娘遗弃，老和尚收了他，于乱世中养到现在。

　　有八九岁了吧？

　　老和尚也记不清。

　　“挪到哪里去呀？”小沙弥问。

　　老和尚继续闭着眼念经，“出门向左两百步再向右，有一方净土。”

　　“那分明……是个，垃圾堆。”雕花匠提着一口气，左手扒上了庙门槛，不撒手，“你们这些做和尚的，心都这么黑的么？”

　　老和尚被吓了一跳，一不留神，手里的珠子散落了一地。

　　问道：“这人怎么还没死透？”

　　2

　　雕花匠最后还是被拖进了那座庙，自生自灭了两天，竟然好得差不多，活蹦乱跳跟在老和尚屁股后面一起拯救苍生，度化那些受苦受难的生灵。

　　老和尚说，在上面撒点孜然粉，那些生灵便会过得更加快乐。

　　小沙弥很是信服，雕花匠更是眼疾手快地在生灵上洒了一层孜然。

　　香喷喷。

　　自此，雕花匠算是在这破庙里扎了根。

　　老和尚问雕花匠你为什么还不走。雕花匠总是笑嘻嘻的地盘腿坐在蒲团上，像个小痞子，“我杀人太多，死的时候总需要有人在我身上撒点孜然粉呐。”然后继续埋头雕刻那些散落的佛珠。

　　一朵朵莲花从刀尖落在珠子上，栩栩如生。把这些拿到集市上去卖，十个佛珠可以换五个铜板，五个铜板可以在木匠那里换三十颗佛珠。这样循环往复，很快就能给老和尚和小沙弥买新衣服了。

　　3

　　老和尚很谨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便总把雕花匠往外赶。

　　被赶出来的雕花匠心平气和地揣着珠子爬上房顶，发呆或者雕花，仿佛他才是修佛的那个人，心无杂念，忠孝仁义都是空，只有眼前的佛珠才是正经。

　　慢慢的，雕花匠的名气越来越大，早已不是五个铜板的价钱。时常有人登上庙门来求一颗莲花，但是雕花匠却不卖了。

　　雕花匠说，他这一生的莲花都已经刻完，再雕不出了，是绝版。

　　老和尚在旁边照旧敲着木鱼，曲着背，老态龙钟的模样，“放狗屁。”

　　4

　　其实老和尚也不算老，除却横亘在脸上的伤疤，于眉眼间也能看得出曾是个好看的人。

　　雕花匠蹲坐在老和尚旁边，给他披了一件新的袈裟，带着笑：“找裁缝亲手给你做的。”

　　老和尚却将袈裟拿下来，拿在手里摩挲，还给他。

　　“莲花度不了你，袈裟度不了你，佛度不了你，我更是度不了你，但你却能度天下人。”

　　老和尚叹息，“你滚吧。”

　　此时战火已经烧到了村外，早无安稳可言。

　　雕花匠沉默了好一会儿说，能偷得这几日浮生，便是值得。转而又像痞子一样笑，问，以前说过的话，我们算是不算？

　　然后一拍脑门，哦，你怕是都不记得我了吧。

　　门在老和尚身后开了又关。

　　小沙弥在学着雕花匠刻佛珠，仿佛他手中的佛珠就是世界。听到声音小沙弥抬起了头，“雕花匠叔叔要去哪儿？”

　　5

　　老和尚后来做过一个梦，梦里有雕花匠，但那时两个人都是少年。老和尚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也曾是会雕花的，原来，教他雕花的那个人是自己。他还说过，以后咱们雕花可以赚钱，过平凡日子。

　　在外流放的这些年里，老和尚以为自己早已把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却没想，还能在梦里再见一次。

　　醒来却觉得十分羞愧，不该想起来的，不该想起来自己曾是魅惑太子的妖僧。

　　6

　　在战场上失踪了一个多月的皇帝终于回来了，御驾亲征，几番输死搏斗，这一场仗终是险胜。清理战场的时候，士兵发现了一个和尚，有一道疤横亘在脸上，不由得奇怪，这战场上怎么会有和尚？却还是好心另外挖了一个土坑，将人草草埋了。

　　后来士兵听说皇帝收留了一个小沙弥之后又开始铺天盖地的找人，仿佛是一个脸上有疤的和尚，看着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士兵翻了个身，又是一场好梦。

　　图片作者：Loi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