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古戈力
你有一个白起老公待查收
一
冬至那天，白起死了。
对，就是坑杀了四十万将士的那位白起。
其实白起很冤，他们那个年代讲究个号称，号称八十万大军，其实有个十万就到头了。
但这也改变不了他杀人太多的事实，阎王说他杀孽太重，投胎了也是个早夭孤苦的命格，又说最近地府上线了清考系统，简单来说就是这辈子的罪孽没还清的进这个系统继续还，还完桥归桥路归路，来世投个好胎重新做人。
白起瘫着一张冷脸琢磨了会儿，觉得还行，就答应了。
一只脚刚踏进清考系统，白起听见阎王小声跟旁边判官说：“这杀神身上背的债多，用来测试新系统的阈值最合适不过了，你盯着点，有bug及时记录。”
白起顿了一顿，觉得有点方。
清考系统挺简单的，简单到有些无聊，每天就在一个叫王者峡谷的地方杀人。
就是有一点想不通，他活着的时候杀人是造孽，怎么死了杀人就成了还债。
白起觉得这位阎王的脑子似乎颇为有病。
二
姑娘用一把阔剑，用得不太利索，白起从一个习武高手的角度来看，觉得她更适合用刀。
但他还没开口，姑娘就气势汹汹扑了过来，没什么章法，所以白起条件反射一刀过去，直接把她杀回了复活点。
没两分钟又遇到了，姑娘说：“我叫阿争，你杀我——”
白起是个耿直的男人，虽然心里困惑，不解为什么会有姑娘上赶着想要被杀，但他还是当机立断一刀满足了她的心愿。
姑娘的后半句话传来：“——的时候能不能轻点？”
白起有些尴尬，于是在姑娘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轻轻一刀把她送回了复活点。
姑娘第四次出现的时候整个人杀气腾腾，也不说话了，劈头盖脑就上来放大招。
那白起肯定不能站着挨打啊，让是不可能让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让。
毕竟兵戎相见，寸土必争。
如此杀了好些个来回。
杀到最后两人还聊了几句。
阿争说以前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下雪，我好想再看一次雪啊！
阿争笑：“我说的是杭城，你是哪里的人？”
白起不知道杭城在哪儿，琢磨了一下说：“我是郿县人。”
阿争临走跟白起道谢，白起心想这姑娘怕不是个傻的，被杀了那么多回，还道谢？这脑子怕不是从阎王那继承来的。
但他又想到从前有个手下跟他说，找婆姨傻一点好，如果胸脯大一点就更好了。
啧。
三
白起是个直男，就是觉得姑娘的胭脂只有血红和粉红两个色号的那种直男。
虽然有个杀神的名头，但他长得半点也不凶。
不仅不凶，还长得颇为英俊帅气。
但他活了几十年，却连个婆姨都没讨到。
从军前，老家最好看的姑娘拧着手帕跟他说：“我等你回来可好？”
姑娘脸一白，哆哆嗦嗦尤不死心：“我可以帮你照顾家人……”
白起一脸见了鬼：“姑娘你可别添乱了，上回你去我家，我爹妈差点忙死，你给他们省点心吧！”
白起悍勇，在军队里一路杀到主帅的位置，君上赏赐金钱美女，白起义正言辞：“女人随军不便，不如君上多给我些粮草，让将士们多吃几顿饱饭！”
白起坐在王者峡谷里晒着太阳反思，自己当年是不是做得不太对，其实女人也挺好的，就算不能打仗，聊聊天不错，再不济光是那波澜壮阔的胸脯看着也赏心悦目。
不过提到这个他倒是想起一个人来，那是他的副将，长得挺清秀，却十分地凶，他其实不是个治军严厉的人，一大半的活儿都是副将帮他干的，事实上拒绝女人进军营这事儿也是副将先提的。
这位副将跟了他十来年，话不多，向来秉持着你行你上，你不行我死也要替你上的准则行事，十分可靠，只要他做的决定，白起都觉得是对的。
唯独在女人的问题上这位副将有些讳莫如深，白起一度怀疑他颇有隐疾。
四
清考系统上线了新副本，白起扛着刀就打算出发，却被阎王手底下的牛头马面这俩杀马特摁住剃了头发，做了个跟他俩差不多的造型，还缴了刀。
手中没刀，白起很方。
进去认识的第一个人叫许墨，是个教授，长得不错，就是说话跟唱戏似得，尬苏尬苏的，白起听得虎躯一震——
我刀呢？
许墨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肩膀：“年轻人，不要冲动，来这里，就是要陪人谈恋爱的，你自己玩，我去陪我太太了。”
白起心想这肯定是阎王的关系户吧，来还债还能带家属？
但他没来得及问，许墨已经冲着不远处一姑娘招手：“阿璇，这里。”
白起发了会儿呆，回过神眼前多了个姑娘，浓眉大眼，波澜壮阔。
啧。
姑娘说：“我叫阿争，请多关照。”
白起下意识就去摸刀。
阿争没注意白起的动作，接着说：“今天是平安夜，我一个人很害怕，你能陪我过吗？”
白起很震惊，姑娘你在王者峡谷挥着阔剑嗷嗷叫的时候可不像是一个人很害怕的样子啊？
但他一来不知道怎么解释为什么会在这里，二来也觉得不应该戳穿一个姑娘家的话，只好胡乱点了点头，算是应声。
阿争陪他聊了一夜的天。
阿争说我没谈过恋爱，你可以教教我吗？
白起心想我连女人都没见过几个，还教你谈恋爱？
但他想起副将从前耳提面命，男人不能说不行，于是他很刚地表示没问题。
阿争笑得眉眼弯弯，说你真好。
白起总觉得下一秒会有一把阔剑落在他的脑门上。
一头冷汗。
五
最近白起觉得内心十分愁苦，白天在王者峡谷跟阿争打得头破血流，晚上还要陪她谈恋爱。
他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了代价，几天前还觉得清考系统十分简单，现在才知道这是地狱模式。
阎王很会玩了，惹不起惹不起。
阿争剑法越来越好，跟白起聊天也越来越多。
比如说她晚上会说：我都二十三岁了，还没谈过恋爱，真的好失败啊！
白起会默默查一下台词本，认真地说：“那是因为有很好的人在未来等你。”
但是白天她会说：放着好好的塔不去推，谈什么恋爱？
白起继续查台词本：恋爱与否都是人生选择，你值得更好的——呃，好像背错台词了……
白起默默住嘴，在阿争关爱脑残的目光中拿起大刀：“姑娘，不如我们再来切磋一场？”
阿争一剑怼得他几乎内伤。
诸如此类，鬼生十分艰难。
六
白起在峡谷的时候总会想起副将，他跟副将常常切磋，副将看着单薄，却惯用一把阔剑，平常是个冷静稳重的性子，一打起来却是不管不顾的火爆脾气。
曾经有一回，白起被敌国的探子暗算，胸口中了一枚飞镖，淬了毒的，所幸中毒不深，昏迷了三天之后死里逃生。
醒来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手下跪在他床边嗷嗷哭：“主帅，您快让副将住手吧，他一个人把敌国探子的地盘给挑了，还牵扯到了咱们惹不起的大人物，再不住手我怕他——”
厚重的门帘被人嚯地掀开，副将一身是血，薄唇紧抿，像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他眼睛盯着白起的时候，白起吓了一跳，总觉得自己可能要成为第一个被自己副将弄死的主帅。
副将开了口：“以后还一个人逞强作死吗？”
白起：……
白起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主帅，十分地不威严、不刚。
很丢人。
白起把这事儿讲给阿争听，阿争说你傻啊，他是担心你，哇他不会是暗恋你吧？他长得帅吗？两个帅哥，听起来就很劲爆啊！
白起：……
来来来，再来打一场。
阿争却站了起来摆摆手：“不打不打，今天跨年，我要去找我老公一起跨年。”
白起：“你不是没对象吗？”
阿争：“现在有了不行吗？”
白起：……也行。
五分钟后，白起在恋爱副本里见到了阿争。
阿争穿着一条白裙子，看起来颇为清纯可人，就是巍峨的前胸略有些破坏画风。
她挥着手笑：“老公！”
白起：……呃。
七
恋爱副本里景色很好，不愧是为了恋爱而生的，跨年夜还有烟花可以看。
阿争靠着白起肩头，声音有些缥缈：“白起，你知道我是谁吗？”
可他却有些说不出口，这些台词也不知道是不是阎王那个脑子有坑的家伙亲自操刀的，实在是不堪入目。
烟花很美，夜很静。
白起没吭声，阿争接着说：“白起你知道吗？其实这里只是阎王弄出来的一个超度系统，我其实呀，早就死了，活了二十三岁，恋爱都没谈过就死了，最惨的是死前我正在推塔，结果猝死了没站好最后一班岗，被队友举报封号了，我心有不甘，无法入轮回，阎王说他们最近上线了超度系统，可以进来完成未完成的心愿。”
白起浑身一僵，目瞪口呆。
阎王这个逼很会玩啊，超度系统和清考系统都能合并服务器。
阿争继续说：“我的愿望也不多，就是推推塔杀杀人，最好能谈个恋爱就更好了，阎王说我是好人，可以满足我的心愿，我就来了。”
她扭过头，看着白起笑道：“你做男朋友马马虎虎啦，也算是了了我的心愿了，我这就要入轮回了，阎王答应我，下辈子会给我分配一个好男人，我要走了。”
白起愣愣地看着她，嘴巴动了半天，一个字没说出来。
阿争苦笑了一下，伸手捏了捏他耳朵：“你呀，就是太迟钝，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白起一个人坐了一夜，烟花散了，天亮了。
身边空无一人，霜寒露重，像那年北地的冬至，冷的刺骨。
那年他的副将离开了他，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开，只知道以副将的功勋，封侯拜相都可以，可他却什么都没要，领了几吊钱就回了老家。
冬至前夜大雪，他一个人空落落地坐在军帐里，连炭火也是冷冰冰的，没了副将，他像是什么都不会做了。
那一战敌国埋了十来年的细作出手了，白起的主力遭了埋伏，损兵折将，他悲愤交加，孤身深入敌后，身受重伤，面朝故国而死。
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他扭头一看，是许墨。
许墨一身白大褂，肩上同样一层霜。
“你太太呢？”白起下意识问道。
许墨笑了笑：“她不过是一个凡人，误入了这个世界而已，缘分尽了，桥归桥路归路，剩下的，就祝她幸福吧！”
“那你呢？”
“我怎么？”
“我有什么资格难过？这里是清考系统，我跟你一样，是来赎罪的，没有资格难过。”许墨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起觉得他的眼眶有些红。
八
白起提着刀在王者峡谷大开杀戒。
他心中郁结着一股气，不知该如何纾解，他觉得这世道不公，给他的时间太少，然而另一个声音又说这是你自己犯下的罪孽，你当用真心来偿还。
白起不懂，他唯一能握住的，只有手中的刀。
他有些后悔，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后悔什么。
也许在后悔当初没留下副将，又或许是后悔应该对阿争更好一些。
但没有用，这些都是他的债。
他挥刀杀人，血染战袍，王者峡谷的阳光都被他蒙上了一层血腥气。
不知道杀了多久，王者峡谷突然地动山摇，大地裂开一条巨缝，白起仰面摔了下去。
九
我叫秦争，是个女人。
我父亲是个老兵，母亲死的那年，我才十二岁，父亲担心我一个人在家被欺负，一咬牙冒着杀头的风险把我绞了头发带进了军营，我从做饭打杂的做起，一路做到了主帅的副将。
主帅叫白起，很能打仗，就是有点蠢。
蠢到我跟了他十来年他都没发现我是女人的程度。
气死我了。
行吧我承认我胸小。
但这不是你认不出我是女人的理由，毕竟老娘自我感觉还颇有几分姿色。
白起长得不错，对我也好，出生入死都把我护在身后，替我挡了不少刀，我武功不好的时候，有人欺负我，也是他帮我打回去的。
他教我武功，带我杀敌，还会暗搓搓地把军功给我多算点。
就说他蠢，我一女人要军功做什么？
娶媳妇吗？
后来，我听说打完那一仗之后，君上就要给他赐婚了，对方是个贵女，白起没法拒绝。
我一怒之下走了。
我走了半年，病了半年。
我躺在老家的茅草屋里，昏昏沉沉地做梦。
我梦见自己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姑娘，无病无灾活到了二十三岁，恋爱都没谈过一场却猝死了，阎王说我人好，让我进一个超度系统，去完成心愿。
我在那里遇见了一个人。
他叫白起。
白天的时候，我总在和他打架，你死我活那种，可是在另一个副本里，我却要和他谈恋爱。
他笨拙的模样跟我家主帅真的很像。
快冬至了，大雪，我的病慢慢好了，不知道战事怎么样了，我很后悔，我该陪他打完最后一场的。
有一天我的梦做到了尽头，我看见我走出了那个超度系统，阎王说，你去轮回吧，投身到什么朝代随缘，但你会遇到一个好男人，你会和他相守一生。
我看见梦里的我很震惊地说，这还能随便选择朝代的？
阎王说那可不，历史在你们眼里是竖着的，在我这可是横着的，你要是高兴，我把你投到史前变成只猴子都行。
我慌忙表示不了吧不了吧就这样挺好。
然后我就醒了，我做了个决定，我要去战场再看他一眼。
十
白起醒来的时候浑身疼，他躺在雪地里，准确地说，是躺在一个雪爬犁上，一个清瘦的身影正在拖着他走。
嗯？
头疼欲裂，隐隐约约记起来阎王跟他说系统bug了，他的寿命还没到头，赶紧回去趁着身子还没凉再活几十年。
白起：……
拖着他走的身影越看越熟悉，就是衣着不太熟悉。
白起很困惑。
那人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他：“废物，没我在你就把自己作死了？”
白起慢慢咧开白牙：“是啊！没你不行。”
秦争很气，砰一声丢下爬犁，冲过来揪起他的衣领：“笑什么笑，不许笑！”
白起目光从她的脸上一寸寸地描摹过去，最后落在她的胸口：“骗子阿争，你明明没胸。”
副将超凶：“怎么？你有意见？”
白起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没有。”
远方天阔云低，白起心里敞亮一片。
作者简介
微博：@灵魂厨娘
一个有着文学梦的工科狗，以笔名灵魂厨娘发表《这届和亲公主不行》《我喝酒、吃肉，但我知道我是好和尚》等短篇故事。
已出版短篇系列小说《灵魂厨房》。
个人风格可甜可虐，拥有粗糙的内心和细腻的笔触。同时还是重度手残患者，烧厨房届种子选手，给我一份食材，我还你一个末世纪。
图片作者： 古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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