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成为势利的人

　　文/赵元波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在农村，大多数人也都还挣扎在温饱线上，能吃饱肚子，有衣穿，就算是知足了，再好一点，能吃得好一点，穿得漂亮一些，就觉得此生无憾了。

　　偏偏他的父亲与众不同，坚信祖祖辈辈几代人都跟土地打交道，到了自己儿子这一代，无论如何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出个读书人来。为此，他宁可苦自己，累自己，很少让儿子帮忙干农活，儿子也不负父亲的期望，考上了省内的一所师范大学，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父亲为此高兴了好一阵子，可是，忧愁随之而来，儿子去上大学，需要钱和粮票。好在亲戚们知道了他家的情况，你五块，他十块，不说是借，都说是他给亲戚们长了脸，鼓励鼓励孩子，钱虽不多，那是一份心意。可是，临近开学了，十斤粮票还没着落，思来想去，父亲还是硬着头皮，带着她到城里寻求大伯的帮助，只有城里吃商品粮的人才有粮票，大伯在城里的粮食部门上班，是一粮管所的所长，弄十斤粮票那是易如反掌的事。

　　拿着家里仅有的几个梨，父亲和她几近周折，总算找到了大伯家，衣着单薄的她一下子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窗明几净，宽敞的客厅铺着地毯，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迈开脚走了进去，人家的地毯比她的布鞋还新呢！恍如进入了仙境，人家的家才叫家呢，哪像自己的家，乱糟糟的，就是人住的窝。想到这里，她极力把眼泪忍住往肚子压了压。

　　正是要吃饭的时间，饭菜端上了桌子，饭菜的香气引得她直咽口水，大伯和伯母正要开饭呢，没成想来了她们父女俩，饭也就吃不成了。父亲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好话，才说清楚了来意，伯母不耐烦地说：“不就是十斤粮票的事吗？拿去就得了，何必还带东西来呢，我们家里的苹果都没人吃，烂掉了呢，那几个梨还是拿走得了，免得扔垃圾桶里麻烦。”伯母的话，句句像一根根针刺在她的心头，特别是伯父的那一句：“姑娘家嘛，读几年就行了，出息了，还不是要嫁人的！何必自己苦自己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父亲一味地在陪着笑脸，她却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父母可以挺直腰杆做一回人，不在低三下四去求人。”人在困顿的时候，听到别人的风凉话，总是会久久不忘。

　　大学几年里，父亲没少被伯母冷嘲热讽：读书读书，越读越输。

　　几年后，她师范大学毕业，在县城里当了名语文老师，家里的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她懂得了父亲当年的良苦用心：不经过一代人的努力，很难改变孩子的命运。

　　一天，不知从哪里得到她的住址，风烛残年的伯父伯母找上门来，多年不见，都已经没了当年盛气凌人的势利。据说，老两口多年前就已经内退，拿着不多的退休金过活，儿子辞职下海经商赔了钱到外地躲账去了，小孙子就是她的侄儿今年上初中，得找本校的老师当保才能进学校读书，那时她还没结婚，学校可以接受她的一个亲戚来校读初中，伯父伯母就是为这事来找她的。

　　想想当年自己去求伯父伯母的窘境，伯母那势利的眼神，她就心里来气，在一个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需要的是同情，可伯母呢，给予的是城里人高高在上的势利，看不起乡下人的那种眼神仿佛又历历在目，出现在眼前。

　　帮还是不帮，她犹豫了很久，想到以前伯父一家对她家的各种冷嘲热讽、狗眼看人，本想拒绝，但最终还是客客气气地给予了帮助，顺水人情，举手之劳嘛，那可是自己的侄儿呀，她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伯父伯母走后，她长长地吁了口气，那种感觉真解气，不帮的话，反而觉得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当自己见识过别人的那种势利，就希望自己永远也别像别人一样成为那种势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