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就知道人生很烦。
比起那首精炼到极点的经典小诗《生活——网》,其实,生活还可以用一个字概括——烦。
劳动烦。寸土寸金靠天吃饭的年月,割麦子之前要先造麦场。其过程无比繁琐,终于轧的平展光滑如镜,粮食入仓,完成使命,还要重新犁起来种上秋庄稼。我站在地头看着晒成古铜色的爷爷挥着鞭子犁地,泥浪翻滚,忍不住想,活着就是折腾,活着真烦。
玉米收获了,一院子的金黄。我体会到的却不是收获的喜悦而是满腹愁苦。院子里的玉米堆得像愚公家门口的两座大山,我妈搬一张小凳子,坐在大山前默默的剥。秋虫唧唧,夜凉如水,直剥到月上中天。她说,手是好汉,眼是孬蛋。只管剥,剥一个少一个。一个一个剥下去,总有剥完的那一天。愚公移山一样,她就是吃苦耐劳,能耐住烦。说实话,后来我一直发奋努力学习的动力真的一点也不高尚,就是想摆脱那繁琐到让人发疯崩溃的农活。
结婚生娃烦。闲来无事翻翻家里的藏书,各色报刊杂志上都开有知心大姐之类的专栏,负责答疑释惑。记得一初中女生问,自己总是莫名其妙的多愁善感,甚至望月伤怀,对花流泪,而且玻璃心,别人的一句闲言碎语都能让她在心里发酵咀嚼好几天。问这病怎么破?知心大姐回答:等你一夜起床冲四次奶粉换六次尿布的时候,就好了。哈哈,真是精准又扎心。
结婚生娃后面临的岂止是一夜冲四次奶粉换六次尿布的问题,一个个或万籁俱寂月光惨白或北风呼啸滴水成冰的夜晚,你抱着放下就醒抱起就睡睡颠倒了的娃在黑暗里苦等黎明快来临,而孩子他爹在那头睡得鼾声如雷,你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真想一脚把他踹下床。
做家务烦。无穷无尽的家务活像像西方神话里西西弗斯推的那块石头一样,今天推上去,明天又滚落下来。油腻的碗碟,污秽的马桶,成堆的衣服,哪一样不烦。你忙的兵荒马乱,四脚朝天。下班回家,喉咙干的要冒烟,心急火燎的一摸水壶,空空如也。他陷在沙发里在那里玩开心消消乐。你除了把门摔的响一点,刷盘子的动作弄得大一点,还真恨不得拿把枪秃噜了他。
上班烦。多少人和工作的关系像是旧式婚姻,明明不喜欢,却还得在一起。在这座稍微下点雨就成堵城的杂乱小城里,上班的路不好走,一睁眼就是一场征途。面目黧黑,神情憔悴,步履匆匆,公交站、地铁站,一团一簇,像工蚁、工蜂,不求前路,但求上车。上班之路艰难凶险,终于有惊无险的坐在办公室里,像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一天的好心情几乎在上班路上消耗大半。
人际关系烦。为人父,为人母,为人夫,为人妻,为人子,为人媳,为人上级,为人下级,为人友,为人敌,哪一样不需要你认真而辛苦的去对待?
辅导娃写作业烦。结婚之后,你会发现女人的嗓门会越变越高,尤其是娃上学之后,婚前多么温良恭俭让的一个人生生被逼成了河东狮吼的孙二娘。不写作业,母慈子孝,一写作业,鸡飞狗跳。现在的孩子不容易啊,作业之多,之难,写驼了背,写伤了眼。如若不信,请看小学数学奥数题:一、5只猫5天能捉5只老鼠,请问100天捉100只老鼠需要多少只猫?乍一看题,我脱口而出,这还不简单,100只猫!
再来一题:“每3个空瓶可以换一瓶汽水,小明买了27瓶汽水,喝完后又用空瓶换汽水,那么,他最多可以喝多少瓶汽水?(写出过程)。我故作镇定的给她讲小明为什么能喝到40瓶汽水,我掰开了揉碎了讲,唾液横飞的讲,恨不得跪下给她讲。孩子仍然用懵懂无辜的大眼睛瞅着我,一头雾水。冲动是魔鬼,我忍住了一指头戳过去的冲动,一巴掌扇过去的暴怒。因为我是在纸上画了27条竖道道,一点点分直到头昏脑涨后,百度了一下,才得到答案的。据科学研究发现,孩子的智商遗传自母亲而不是父亲。所以,我原谅了孩子。
每次陪娃写作业怒不可遏想河东狮吼的时候,我就想六个字“假如我是孩子”。
上小学时自己开窍晚,数学老师讲一只青蛙第一次跳了3米,第二次跳了4米,一共跳了几米。本来是很简单的加法题,因为加上一条弧线,我就蒙圈了。放学回家一看见我妈就嚎啕大哭,我不会青蛙跳,我不会青蛙跳!我妈利索的解掉围裙,拉着我的手去找数学老师。一米八多的数学老师住在村东头,正端着一个大海碗蹲在门口呼噜噜吃饭。我妈直呼其名:建设,你妹妹那个“蛤蟆蹦”不会,你给他说说(农村人辈分问题大于天,青蛙跳演绎成了蛤蟆蹦)。我的数学老师放下饭碗,苦口婆心的给我讲,直到我破涕为笑。多年后,我妈还说,你刚上学时蛤蟆蹦都不会,开窍晚,还不是考上大学了。我妈的本意是想欲扬先抑,表扬我。每次当着孩子的面聊到这块,我都想说,妈,这段能掐了不播嘛,影响我这人民教师的光辉形象。
烦的时候,想想这几句话: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做,一年接着一年干。还有我妈说的话:手是好汉,眼是孬蛋。最后一句,假如我是孩子。
爱,必然累。活着,必然烦。因为你爱着你下班后即将见到的那些人,所以,你愿意承受这份烦和累。
耐住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