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锄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在东北农村，说起重活累活，屈指数来：扒炕、抹墙、和泥、脱坯。而在我的印象里，最为煎熬、但又同时最能锻炼人的农活，应该是在农场的夏锄。

　　每年的夏锄总是以誓师动员大会开始的。分场领导很清楚：夏锄工作的好坏直接影响到庄稼的长势和今天的收成。整个分场随即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知青的探亲假一律不批，医务室从严控制病假，食堂必须保证足够的伙食，学校的高年级学生停课参加夏锄，各级领导干部亲临第一线，就连营部办公室里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都被撵下了地。平时，生动活泼的分场，稀见人影，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我最佩服的是忠于职守的太阳。每天清晨，四点一过，它就跃出地平线，发出耀眼的光芒，从不偷懒。随之，我们的连长便踢开宿舍的大门，高声吆喝道：“起床了，起床了！”我们从酣睡中被震醒，揉揉惺忪的眼睛，支撑起尚未退去倦意的身躯，嘴里喃喃地嘟哝着“这么快，天就亮了？”

　　在头昏脑涨中完成了洗漱和早饭，半截钢轨的敲击声就会在院子的上空回荡。钢轨发出的声响很清脆，回音袅袅，震得我头晕晕的，甚至有点耳鸣。

　　大会战以来，我们每天早出晚归、日晒雨淋的大强度作战，使自己感到有点力不从心了。

　　出工前，必须要对自己进行一个全方位的包装。草帽扣在头上，毛巾挂在腰间，屁股上耷拉着一个搪瓷口杯，长衣长裤，农胶鞋必定是高帮的，以防止泥土灌鞋。想图凉快、穿短袖衬衣下田，老职工可告诉你：后果很严重，太阳晒得你——曝皮。

　　今天是铲13号地。我们各自扛起了自己的专用锄头，成群结伙地走出了知青大院。13号地离我们大院大概有5里地的路程。我们是农业连，是步兵，没有机械化的拖拉机，也没有半机械化的牲口车辆，完全靠两条腿的徒步行军。清晨，迎着清新的晨风，我们已经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到了田头，连长布置排长，排长布置班长，我们约百号人一字排开，站在田头，每人负责一条垄。

　　站在垄头，放眼望去，我便输了底气：细细长长的一条垄，从自己脚下延伸出去，蜿蜒起伏，没有尽头，直接天边。

　　一声令下，一天的劳作就全面展开了。我低着头，弓着腰，两手握着锄杆左右挥舞，两腿交替前进。刮得铮亮的锄头在豆苗之间来回翻飞，既要除去苗间的草，又要不伤草上的苗，还要带有松土的功能，确确实实是一件花体力的技术活。我按照自己规定的“一锄、一挑、一拖拉”节奏，稳步而又急速地向前推进。慢慢地，额头就渗出了汗珠，慢慢地，汗珠就顺着脸?淌了下来，慢慢地，湿透了汗水的衣服粘住了后背。虽然我们带着毛巾，但并不频繁使用，因为经常擦汗，就会耽误时间，就会被拉在后面，就会被大家取笑。所以大家都是在咬着牙，在坚持，输人不输阵。

　　太阳越爬越高，渐渐地显示出它在七月份的强大威力。旷大的田野在似火骄阳的照射下，地面幽幽地升腾起丝丝青缕。经过一个时辰的比拼，一字横线终于变得凌乱了，体力不支的人慢慢地被拉在了后面。立定身、回过头，看看那些身材娇小、如花似玉的女知青被甩在百米开外，仅显出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时，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难免滋生出怜香惜玉的爱怜。

　　连长、排长在大队人马的后面，一边不停地高声招呼“注意质量”，一边帮那些落在后面的女知青“接垄”。一望无边的大地上，没有了语言，没有了声响，只有在刺眼阳光照耀下，我们面朝黑土背朝天的机械式推进。我任凭豆大的汗珠颗颗粒粒地滴洒在这一望无边的大地上。

　　一般大概都是在上午九、十点钟，一辆悠悠晃晃的老牛车爬上坡来，这是送水的水车。所谓水车，就是在老牛车上，横向安上一个空的大油桶，上方凿开一个大口——进水，下方的桶口接上一根黑色的橡胶管——放水。管子放开，水流；管子折起，水止。没有开关龙头。听见远处传来的“龌、龌”的吆喝声，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立定身来，?沂衷短鳌０。℃╂├闯俚奈颐巧???? (感动的句子 www.wenzhangba.com)

　　牛车在田间停了下来。连长一挥手：“休息喽！”人们便争先恐后地涌向水车，急急忙忙地解开了悬在屁股上的杯子，去取水。在挥汗如雨、唇干口燥的一上午，那清澈的井水，竟如此神奇的清凉，甘甜。男青年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举起大杯，仰天豪饮。那种贪婪和痛快，至今还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里。突然，“强巴”引项猛喝的形象顿时凝固了，成了一座雕像。他仰望着天空，慢慢地张开了嘴，嘴里竟慢慢地游出一条小鱼来。几个女青年吓得蒙起了双眼。

　　喝杯水，抽颗烟，人们又捡起了锄头，继续弓着腰向前挺进。再要休息，那就得等到午饭时间。

　　夏锄时的午饭，一般都是由食堂送到田间。或是罗马拖拉机，或是一辆马车。因为领导重视，食堂经常变换花样，除去馒头，还美美地吃过几顿包子。吃饭的时候，供水的水车又变成了盥洗地，人们洗手、涮杯，然后就是狼吞虎咽地饱餐一顿。

　　午饭的时候，正是正午，烈日炎炎，火球当空。为了防止中暑，午后休息一小时。在这放眼无边的农田里，根本就没有可以遮阴避阳的地方。有的人把几把锄头并排放在地上，自己躺在锄杆上面，用毛巾或者草帽盖住脸，美美地享受了个午觉。而更多的人，则是三个人一组、背靠背地坐在地上，稍坐片刻，竟然也能酣然入梦。

　　疲乏战胜了炎热！

　　在一个暂短的休息以后，冲锋又开始了。凭借着体力、耐力、毅力，以及“向心力”，阿米尔第一个到达了终点。他顾不上匀气、擦汗，就返过身来，踮起脚尖，向我们身后眺望，随后又对脚下的垄沟细细地查数了一遍，开始帮他的女友接垄。他依旧低着头、弓着腰，大踏步地前进。锄了将近百米，他突然放缓了速度，慢慢地直起身来，他发现：这条垄不是他女友的那条垄。人们便开始鼓噪起来：“嗷，接错喽！接错喽！”一脸尴尬的他举起了手中的锄头，向我们挥舞着，自嘲地喊道：“都一样，都一样，都是女同胞！”捧腹大笑释放了一天的疲劳。

　　那天的下午，约四点钟左右，突然狂风大作，西北角的乌云急速地向我们涌来，“隆隆”的雷声是那么的沉闷，一声“咔嚓”的闪电撕破了天空的黑暗，就像锅底裂开了一条缝。刹那间，倾盆大雨瓢泼而下。犹如冰雹大的雨点撒野地敲打着大地，致使前面的田埂上蒙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铲地被迫中断了。

　　“收工！”传来了连长的号令。

　　劈头盖脸的滂沱大雨使每个人都成了落汤鸡，刚才还是像烤红薯般的火炉，现在立时就变成了从头到脚透心凉的淋水浴。大自然多变的气候挑战并锻打着我们的身体极限。我们转身返航。暴雨依然不依不饶。在泥泞的田埂里，人们的脚步变得急促和杂乱起来。有几位同学一面用手护着草帽、一面向前奔跑。后面的同学大喊：“跑什么啊，跑，前面也在下雨！”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是的，回家还有五里地，辽阔的大地，前面一样也是暴风骤雨。

　　诗曰：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

　　就这样，我们顽强地信步在广阔的天地中和艰辛的季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