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陶美玉觉得儿子和儿媳最近有些不对劲。
先是儿媳倪静，中午突然不烧饭了，说是工作忙，不想来回跑，中午在单位吃盒饭。
两家离得近，邹磊就常来陶美玉这蹭饭。
接着，陶美玉发现，工作一向清闲的邹磊，也开始忙得脚不沾地。
每次吃饭，手机不离手，有两次也不知谁给他发信息，饭没吃完，扔下碗就要走。
陶美玉问什么情况，他含糊地说了句要加班，就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有个周末，小两口一起来吃饭，陶美玉饭做好了，就趴窗口想看看他们到了没。
结果看到小两口在楼下拉拉扯扯的，一看就是闹别扭了。
楼层比较高，陶美玉也听不清他们在吵什么。
进门时，两人都表现得没事人似的，他们刻意隐瞒，陶美玉也不好多问。
但她发现，倪静眼圈发红，明显受了委屈。
陶美玉觉得邹磊应该是做对不起倪静的事了，这事不好当着倪静的面问，她打算找个机会当面问邹磊。
可还没来得及问，更奇怪的事出现了。
陶美玉一个同学打来电话，说看见邹磊在外面干代驾。
一开始，陶美玉觉得肯定是同学老眼昏花看错了，可联想到邹磊最近种种异常行为，觉得也不是不可能。
邹磊和倪静工资加起来将近两万。
前两年结婚，陶美玉给了彩礼，倪静娘家也给了陪嫁。
两人没孩子，平常又不乱花钱，按理说，邹磊不至于窘迫到要去做兼职。
陶美玉思来想去，除了想到邹磊外面有人，而且是只爱慕虚荣的狐狸精，其他的也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她想，倪静那孩子贤惠，平常从不让她操心。
如果儿子真做了没良心的事，那陶美玉这个做婆婆的，第一个给她撑腰。
02
陶美玉估摸着邹磊下班了，给他打了个电话。
她向来直肠子，不懂得拐弯抹角，电话刚接通，就劈头盖脸问邹磊是不是在外面养人了。
邹磊觉得莫名其妙，反应过来后，他着急地辩解，妈，您瞎想什么呢，小静那么好，我怎么可能做对不起她的事？！
听到儿子否认，陶美玉松了口气，接着问，那你那么拼命挣钱干嘛？正常上班不够，还要去做兼职！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就在陶美玉以为邹磊已经挂电话时，他支支吾吾地说，妈，我……我就是遇到点小困难，你别管，我自己的事自己能解决。
当妈的怎么可能不管儿子，一听到邹磊有困难，陶美玉立刻急了，她关切地说，有什么和妈说，能帮的妈肯定会帮你。
邹磊故作轻松地说，妈，真没事，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邹磊越是不讲，陶美玉越着急，她说，行，你不说，我去问倪静。
别，邹磊立刻阻拦，你千万别找她！
陶美玉刚想再问点什么，邹磊说，妈，我这还有点事，先不说了。
电话挂断后，陶美玉又着急又疑惑，邹磊到底遇上什么事，是她这个亲妈不能知道的？
陶美玉几次想给倪静打电话，可想到儿子交待，又把手机放下，她想，或许这事邹磊也瞒着倪静。
晚上洗过澡，陶美玉刷手机，看到亲家发了条朋友圈，多亏了女儿女婿的帮忙，儿子的婚房终于装修好了。
陶美玉头一下就大了，邹磊那么拼命挣钱，原来是在帮小舅子买房。
倪静竟然是扶弟魔，以前真没看出来，陶美玉气得心口疼。
03
陶美玉身边有好几个这样的例子，她一个远亲和一个老邻居，都是让女儿帮儿子买婚房。
陶美玉自己虽没女儿，但她特鄙夷重男轻女、压榨女儿补贴儿子的家庭。
当初邹磊刚跟倪静处，得知倪静家还有个弟弟，陶美玉就反复问邹磊，她家有没有重男轻女的迹象，如果有趁早分。
邹磊拍着胸脯保证，倪静家没这种情况，她父母反而因为她是女孩儿，更疼爱她。
她弟弟是个有担当的男孩，毕业两年就和别人合伙创建了小公司。
后来相处中，陶美玉发现倪静性格贤惠，懂得孝敬长辈，也有上进心，陶美玉对她是一百个满意。
办喜事时，陶美玉家底虽不厚，但还是给了一大笔彩礼钱，倪静家人不仅没有收彩礼，还陪了一笔嫁妆。
陶美玉逢人就说自己运气好，遇上一个好媳妇，以后抱孙子了，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他们小家庭。
没想到，倪静之前的表现都是装的，这才两年不到“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估计婚后没急着要孩子，也是想先帮衬娘家，等娘家稳定了再生。
邹磊肯定是不想让陶美玉担心，也不想影响家庭和谐，所以一直瞒着她这事。
陶美玉懊悔啊，当初就不该让邹磊找有小舅子的家庭，想到儿子忍气吞声，为别人吃苦，陶美玉眼泪都下来了。
她顾不上已经很晚了，给邹磊打了个电话，说有急事和他说，还特地交代，别让倪静来。
陶美玉想和儿子推心置腹聊一聊，她想教他学会拒绝。
如果倪静实在放不下娘家，那就及时止损，选择和她离婚。
她和老伴捧在手心上长大的儿子，总不能给别人当一辈子劳工。老伴已经去世了，她必须给儿子撑腰。
陶美玉一个人坐在客厅，义愤填膺地想了许多。
她没想到，倪静会跟着邹磊一起来。
刚进门，倪静就满脸关切地问，妈，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陶美玉拉着脸，不想搭理她。
04
邹磊赶紧解释，妈，小静担心你，所以跟着一起来了。
陶美玉原本想对儿子说的那些话，此刻因为倪静在，说也不是，不说又憋得难受。
这关乎邹磊一生的幸福，最终她心一横想，有些话让倪静听见也好，这样她才能收敛一些。
陶美玉把事情一股脑地说了，说完后，她指桑骂槐地教训了邹磊几句说。
人就活这一辈子，要多为自己考虑，不能老给那些不值得、不懂心疼你的人当牛做马。
可能是那些话太戳心了，她忍不住低头啜泣。
邹磊的脸色也格外难看，他小声地解释，妈，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那房子是倪静弟弟自己买的，我们只是在装修上给他一些建议……
陶美玉恨铁不成钢，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你还替她隐瞒，儿啊，你是不是傻？
倪静抽了张纸，擤了擤鼻子，她说，妈，邹磊打工都是为了我，跟我弟没关系，他那么拼命挣钱是因为……
邹磊扯了扯倪静的袖子，试图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倪静没理会邹磊，她望着陶美玉，眼圈发红说，他那么拼命，是希望以后我们如果怀不上孩子，能有钱做试管婴儿。
什么？陶美玉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棒！
倪静深吸了口气继续说，妈，对不起，之前我们总说还年轻，想迟几年要孩子，其实是假的。
我一直没避孕，但因为卵巢早衰，一直没怀上。这两年我们悄悄跑了很多医院，就是想在你和我父母发现之前怀上。
陶美玉半天才消化完倪静的话，她大口喘着粗气，望着始终低着头的邹磊问，这事是真的吗？
邹磊面色沉重地点点头。
陶美玉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自老伴去世后，她就一直盼着早点抱上孙子，过热乎日子，可她儿媳竟然怀不上。
此刻，她悲从心来，忍不住嚎啕大哭。
哭了会，她忽然想起什么，狠狠瞪着倪静问，你是不是婚前就知道身体有问题，故意瞒着邹磊，骗他跟你结婚，给你治病？
05
倪静哭得说不出话来。
邹磊把手搭在她身上，他说，妈，这病确实是婚前就发现的，但我一直知道，倪静想告诉你，是我让瞒着你的……
陶美玉怔怔地坐着，她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傻儿子，明知道对方身体有问题，还和她结婚。
陶美玉慢慢地起身，此时她觉得身体无比沉重，可能真的老了，她脚步沉重地进屋，关门，把儿子的叹息声和媳妇的啜泣声隔绝在门外。
陶美玉躺着，心里不断和老伴道歉，她没在婚前考察好儿媳，可能要害老邹家没后了。
邹磊和倪静担心陶美玉做傻事，没敢走，一直待在客厅里。
这一夜三个人无眠。
次日天微亮，陶美玉就打发他们走，她让他们以后别再来了。
倪静和邹磊见陶美玉情绪激动，只能先离开。
陶美玉一时半会真接受不了儿媳不会生的事，更接受不了儿子的欺骗。
儿子和媳妇走后，她想找人聊聊，纾解一下情绪。
思来想去，决定只和家在外地的姐姐说这事，她怕其他人把这事给传出去了。
和姐姐一联系，陶美玉才知道，她姐姐最近因为腰间盘问题，前几天刚做完手术，现在还没出院。
因为怕陶美玉担心，也没告诉她。
陶美玉和姐姐家中间隔了两个城市，坐车要四个小时，换做以往，她可能会给姐姐打点钱，不会亲自去看她。
可现在，正赶上她心情不好，她想去出去走走，换换心情，顺便看看姐姐，让她给她出主意。
06
陶美玉也没和儿子打招呼就出发了。路上接到电话，她才简单说一下情况。
挂电话前，她没好气地让邹磊没什么事别联系她。
到医院后，陶美玉发现才六十出头的姐姐，瘦得不成样子，整个人憔悴不堪，看着仿佛七八十岁。
陶美玉姐姐叫陶美艳，人如其名，一直比同龄人显得年轻漂亮。
陶美玉不解，上次邹磊结婚，她们见面，姐姐脸上还没什么皱纹，这才两年间，怎么就衰老成这样？
陶美艳苦笑说，这几年没日没夜带两个淘气的小孙子，怎么能不老得快。
陶美玉不解地问，你儿子媳妇呢？
陶美艳瞅了眼，见隔壁床的病人睡着了，家属也不在，于是小声地诉起苦来。
自陶美艳的媳妇怀孕，她就去伺候。
媳妇生双胞胎，本该是件开心的事，可她发现，儿子媳妇除了上班，其他事一概不问。
陶美艳每天要做各种家务，还要照顾两个孙子，有时哪做得不符合儿子媳妇心意，还会被指责。
陶美艳抹了一把泪，我不帮着带，他们就得请保姆，一开始我心疼孩子小，怕被虐待，后来带时间长了，又舍不得他们。
我这次生病，我媳妇只来看过我一次，更别说照顾我。
她给我请的护工，是一个人照顾好几个病人的那种，我有时想上个厕所，都得憋半天，等护工忙好了才能带我去。
陶美玉气不打一处来，她骂，真是白眼狼。
陶美艳叹了口气说，还是你有福气，你媳妇贤惠，去年你子宫肌瘤做手术，连护工都没请，她床前床后一直伺候你到出院。
而且逢年过节，也知道买东西孝敬你。
陶美玉苦笑，好什么啊，连孩子都生不出来。
接着陶美玉把儿子和媳妇欺骗她的事，前后详细说了一遍。
07
陶美艳小心地挪了下身子，安慰道，别太难过，他们在积极治疗，现在医疗这么发达，也许过段时间就怀上了。
你记不记你刚结婚那会，也是迟迟怀不上，急得吃不下睡不着，第三年不就有了邹磊。
你和婆婆相处的日子里，我听了太多你心酸抱怨的事情。从怀不上孩子开始，似乎就一直不太愉快。你都忘了吗？
这段陈年往事，陶美玉早忘干净了，这会被姐姐重提，她又想起一些细节来。
当年生活在农村，家家户户新媳妇几乎都是刚进门不久就怀上，只有她肚子迟迟没动静。
她婆婆阴阳怪气地嘲笑她是不下蛋的母鸡，逼她喝各种难以下咽的中药，那时也不懂得去大医院看，陶美玉受尽了白眼。
此时，陶美玉想起已经去世多年的婆婆对她的态度，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刺痛。
其实，她对倪静的态度又能好到哪儿去？
如果不是知道儿子深爱倪静，她恨不得让他们原地离婚。
想到这，陶美玉脸一阵火辣辣的，她觉得，现在倪静的心情，应该和她当年一样难过。
曾经“恶婆婆”让她心伤，整整十五年的苦日子，让她一直提醒自己以后要当个好婆婆，如今，竟差一点走上了旧路。
这通换位思考，让陶美玉对倪静的怒气多少消了些。
可陶美玉思想传统，站在婆婆的角度，她觉得儿媳不生，是天大的事。
邹磊当初明知倪静身体有问题还和她结婚，婚后又任劳任怨挣钱给她治病，肯定不会和她离。
陶美玉心乱如麻。她决定暂时先不回去，等姐姐身体恢复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陶美玉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星期，姐姐的媳妇前后只来过两次，一次来吐槽孩子难带，问陶美艳一些带娃的技巧。
陶美艳说了两个孙子的一些生活习惯后，说想小孙子了。
她媳妇立刻拉着脸说，想能怎么办，这医院到处是病菌，我又不能把他们带来。
还有次，她专门去问医生，陶美艳什么时候能出院，出院后能不能正常带孩子，正常做家务。
陶美艳的儿子倒是天天来，可每次来屁股都没坐热，就说还有其他事，要先走了。
陶美艳养了白眼狼儿子娶了没良心的媳妇。
陶美玉替姐姐难过的同时，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
她庆幸，儿子本是粗枝大叶的性格，但在娶了倪静这样贤惠的媳妇后，教会了他许多，他也渐渐懂得关心人。
平常陶美玉有点头疼脑热，邹磊和倪静都第一时间带她看医生，哪怕是耽误工作，也会等她身体舒服了才离开。
看了姐姐的遭遇，陶美玉觉得，身体上的问题，可以慢慢治。
可人品有问题，为人处事自私自利，那才是真的无药可救。
陶美玉想开了，她决定接受倪静，接受她的身体。况且医生也没判死刑，只是说不易怀孕，并没说一定怀不上。
陶美玉决定全力支持倪静治疗，即使到最后，真怀不上，她也认了，她能接受领养的孩子。
陶美玉想，倪静性格里有那么多闪光点，这已经是她这个做婆婆的最大的福气，剩下的慢慢争取吧。
陶美玉走到窗边，给倪静拨了个电话。
她说，明天你大姨出院了，我准备后天回家，到时候妈给你们烧好吃的，你和邹磊提前过来啊。
电话那头安静了许久，倪静才声音哽咽地说，妈，我想吃椒盐排骨。
陶美玉望着湛蓝的天，感受微风轻轻拂过那已经不再年轻的脸。
她舒展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声音爽朗地说，行，回头妈提前给你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