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有一天我成为他时

　　高穹

　　课间，接到老父亲的电话。被告知我给他买的手机的时间设置比正常慢了几分钟。语气里略带着一丝弱弱的嗔怪情愫，但又好像在错此说彼。

　　蓦地我想起已有一周时间没给父亲打电话了，自然心领意会他的用意。无非又想让我回家或者想探知我的近况，不好明说，才顾而言他。虽然深谙父亲这种似曲水流觞般一贯行使在我身上的情暖，但我还是顺应而为答应他下班就回去给他调时间。

　　放下电话，我感慨万分地对同事说，这就是我老爸，明明想让我回家，却言不由衷。人老了由不得自己，不想麻烦儿女心里却时刻动着如何联系儿女的心思。做儿女的应该理解他们。同事不可置否地笑了笑。

　　可是我们这些披挂着为人儿女和为人父母双重身份的人，能有几人会在至暂至轻的年岁里体会父母的这种欲盖弥彰的讨爱行为？多是在被岁月赶往到一个孤寒的岁龄上时才恍然感同到一种身受。亲历着为人父母的舐犊之情才会对父母生发跪乳之恩；体会着为人父母的迟暮之感才会对父母油然而生反哺之情。

　　在我渐渐被逼上一种岁月不居的生命光景中时，有一天这些感念潮汐般向我涌来。让我不由地孤独着父亲的孤独，忧思着父亲的忧思，牵念着父亲的牵念。

　　好久没有音信的女儿，那天与我在微信上说她喜欢上了饺子，而且各种馅的饺子她都喜欢吃。或许在她只是随心所欲的一句，在我却成了一抹碎碎念。一次大休我调制了两种口味的饺子馅，包了很多水饺。然后在微信里呼喊她回来飨用。结果等了很久她回了一句：正在加班赶制图，没时间回去，你们吃吧……那一页的情暖就这么风轻云淡地翻篇了。

　　被女儿辜负的那抹牵念像风筝被扯断了的绳子，一头随她飘远了，一头落寞地向低处坠去。心里漾起圈圈微澜不兴的涟漪。

　　因孤独如我已是一种生活常态，为此对父亲的孤独我深以为然却并非深有感同。甚至对他的孤独感知得比较牵强和钝化。因为在我看孤独是与人俱存的一个密友。其实每个人都能承重臂力千钧般的孤独重压。即便在熙来攘往的热闹里，我们的内心也都环绕着一个不被他人触碰的自我。所以我除了孤独着父亲的孤独，很少刻意去体味他被孤独包围时不知所措的心境。倒是会莫名地体味并体谅着父亲的忧思或牵念。

　　面对他的每一次曲意用心，我从不揭穿也从不怠慢，总会第一时间逢迎而上。生怕自己可能漫不经心的一句应对，让他心里的忧思无限膨化，让那抹来不及送达的牵念如折戟沉沙，坠入无底深渊。

　　婶在的那几年我回家的间隔能长些，基本一月两次。偶尔因什么事破坏了我们之间这种约定俗成，父亲就会打来电话，申明让我回去拿他种植的蔬菜。那时我还不太会体谅他的良苦用心。嘴里应着心里却充盈着一种抵牾。觉得市面上蔬菜比比皆是，随吃随买，唾手可得，何以劳其一举？

　　后来婶也跟我埋怨父亲说，我说过你爸多次了，你让姑娘回来拿那点菜，能够上姑娘给你买的东西吗？花那些钱能买多少菜呀。我笑着嗔怪婶说，这就不对了。那假如你们没有什么菜，我就不该买东西回来吗？不是什么都要遵循守恒定律的。婶忙回嗔作喜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感觉你爸越上岁数越闹人。

　　我哈哈一笑，心里却被这“闹人”二字碰触了一下。人老如孩童，唯孩童会闹人。记得有人说，人在孩童时拼命要长大，但长到不能长后却又要回到孩子里去。那时我就知道父亲真的老了。像孩子似的需要被人关爱，需要有依恋的人相伴。像小时候见不到父母的我们，心会恐慌，会空落，也会哀默。

　　或许我正赶往在这条长情漾漾，却落寞无边的人生路上，蓦然间对父亲的所作所为没了忤逆，只有亲和。

　　现在只希望自己在还没成为一个需要跟女儿曲意逢迎的老妪之前，先将孝善之道根植于心，这样多年后即便由女儿情转化为慈母情时，对那抹忧思，那抹牵念依然会结草衔环，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