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与神秘:勒内·夏尔诗选》是一本由【法】勒内·夏尔(René Char)著作,译林出版社出版的软精装图书,本书定价:56.00,页数:265,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愤怒与神秘:勒内·夏尔诗选》精选点评:
●同为司夜女神尼克斯之子,睡眠之神修普诺斯如此临近地躺在死神达纳多斯的旁侧,夏尔选取他为自身的政治立场与美学观念代言,用近乎死的体验来抵抗太阳清醒的伤口,但月亮仍旧圆满,高悬于黑暗的夜空中,仿佛在幽幽地统摄世间一切的美与希望,本质的语言在溶溶月光的平流层中纷纷坠落,只与死神短暂地打个照面,随后潜入漫漫长夜的漫漫前途,朝着更漫漫的灵魂深处曲折跋涉,为生命一一命名,“我的身躯曾比大地更加宽广,而我只认识它极小的一隅。我迎接对至福不可胜数的许诺,在我的灵魂深处,我恳求你独为我们守护你的姓名”。
●2018年已读120:二战时,勒内·夏尔是法国普罗旺斯地区的游击队领袖,因而他的诗就像他的战斗檄文,他用语词对枪炮展开了回击,面对暴行与硝烟,他以无惧死亡的勇气,拒不合作,在抵抗中等待并重获自由,“好似那修普诺斯的月亮,今夜在它的四方圆满,明天用目光扫视诗的通道”,此为“愤怒”;在与四处逃逸的话语的贴身肉搏中,诗人试图锁住心中的奇想与诸神赋予的启示,捕捉那些无知与有知、爱与虚无中的真理,此为“神秘”。面对这些写于愤怒、恐惧、悲伤、冥想与希望中,拥有着力量与美的诗行,作为读者的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是像保罗·策兰一样,“去握住你的话语,仿佛人们握住一只手”。
●有些句子明心见性,有些句子或美或怪地繁复,其余大多数如同自动写作的产物。若能透彻了解作者生平以及他写作某首诗、某句诗的具体背景或意指,那么可以多读出一些含义,但这样又有什么意思?总的来说,像一个酒醉的哲学家的呓语。
●难以接受这个法国诗人的热情。太像语录格言集了,结构类似另外两个诺贝尔文学奖诗人得主泰戈尔和圣琼佩斯,有点疑问,这种诗歌的现代性还够不够,比如和辛波斯卡,特罗斯特朗姆对比?抒情赞歌和呐喊在我心里早就没有余地可留了。简介里严肃地讲到二战后至今出版近十万册,我想到余秀华的爱情摇摇晃晃的人间一年就卖到二十万册,这两者我都能理解。
●比我自己印的差好多
●太喜欢,要写一篇评论
●读勒内·夏尔的诗歌,太美妙的一本诗集,难怪海德格尔去法国点名要见他,阅读他的诗作的确有种阅读林中路的意味,词语劈开经验疆界,语言带着事实、内部能量和事物的全面沟通中所要的全部形式。这只有一个诗人,同时作为一个普罗旺斯区游击队员,才能做到。
●比起书我更喜欢送书给我的人2333
●献给加缪的那部分和写兰波的那篇,特别好。勒内夏尔也是勇敢的人啊!时至今日,我们的时代,什么是勇敢呢?一切美好的品质,代价何在?
●没有真正离开现实经验,而又纯洁热烈。“诗篇,从它布满泥浆与星辰的矿井中升起,将近乎沉静地见证,没有任何已属于它的事物真正存在于别处,在这个由对立物组成的反叛而孤独的世界中。”
《愤怒与神秘:勒内·夏尔诗选》读后感(一):评《愤怒与神秘:勒内·夏尔诗选》
暂时看了21页,这本诗集不像平日读诗那样清晰且流畅,它有很多前言不搭后语的短句,但是每一句拆开来看都又有着一定的想象空间。
有很多意象让我联想到了但丁的《神曲》,例如“歌声使流亡终止。羔羊呼出的和风带回新的生命”(《青春》)
同时哲学的描述结构(多定语)又让诗句值得玩味,反复咀嚼中体会到诗句中哲学思想的联动。例如《勋章》描述的:“恒久的智慧啊/你写就未来/而绝不相信那使人丧失勇气的负重/愿它在身躯中感到远游之电的奔腾”——智慧在大脑中奔腾,智慧的生命力旺盛,一派生机的智慧给我指明未来。我的身躯因此不会失去前进的勇气。这正是有着尼采的“求强意志”的哲学意义趣味。
难读的书,回味无穷。
《愤怒与神秘:勒内·夏尔诗选》读后感(二):夜与星光穿入,为了那些无法平息的敌意(短评不够放被迫延长的书评)
花了不少时间把这书读完了 我很庆幸我坚持把它看完了 诗集的第一个篇章《唯一幸存的》诗句很长 文字晦涩 加上本身自己文学功底就不深 读短诗的经历更多 对作者一点也不了解 也不知作者创作的背景 确实读起来 吃力 但是即使很难懂 阅读不愉快我依然能感受到诗人对文字游刃有余的掌控力 能感受到诗人的灵气和独特的天赋 就一直坚持看下去 看到第二篇章《修普诺斯散记》整个人都兴奋了 很庆幸自己没有潦草放弃 第二篇章 加上此后两个篇章《粉碎诗篇》《叙事喷泉》都是一再被惊艳又被惊艳 尽管很多时候依旧很难掌握很难理解作者文字背后的意图和深意 但是还是会因美妙的词句 难抑震惊 震撼 感动
诗人笔下的文字是自由的是灵动的是跳跃的是有灵魂的 明明熟悉的词句 在诗人笔下 以奇妙的方式组合到一起 就有独特的神韵 就有难以言说的魅力
即使 晦涩 难懂 神秘 琢磨不透 但是有无穷的魅惑人心的美 有无尽的摄人心魄的吸引力 “愿我把自己冻结,而你会是我十二月的妻子。我未来的生命,那是你安睡的容颜。” “在那遍布麻木野草的小路上,一个失落年代的幻想曾笑对我们年轻的泪水。” “惩罚的烦扰已从我身上抽离。在这里,对一种力量的回忆曾抚摸着草木乡土的远行。” “我身处这篇森林的一隅,那里与太阳无从接近,但夜与星光穿入,为了那些无法平息的敌意” “雪,孩童的任性,唯有在冬天才会变成星辰的太阳。” “不要委托这些与秋天同源的温柔去支配你的心,它们从秋日借得平静的步态与和蔼的垂暮” …… 诗集中有太多诗句 看到时会感觉整个人都不好 一种因眼前诗句太惊艳了产生的正面意义的不好 因为这诗太美了 太绝了 会莫名有一种不安和躁动 有一种发现了宝藏的兴奋震惊 有一种因太美而不愿与人分享的自私和隐隐羞怯 会因诗句横生诸多隐秘的复杂的心绪 看到最后译者记才知道 我另一位很喜欢的诗人保罗策兰居然是勒内 夏尔的好友和他诗作的德语译者 保罗给夏尔写的信 译者作为结尾也是颇有深意 是完全无意中看到这系列的诗作 很多诗人一点也不了解 甚至浅薄的自己之前都没听过一些诗人的名字 这种在毫无准备 毫无期待的时候遇到一个很爱的诗人的幸运和兴奋真是加倍的 这本诗集是这系列诗集中目前我看过的最精彩的 勒内 夏尔 又一个想去看完他所有诗作 想去了解他生平 想去研读研究他诗的相关著作的伟大诗人
《愤怒与神秘:勒内·夏尔诗选》读后感(三):致一种好斗的虔诚(或如何摘抄勒内•夏尔)
在当下诗歌场域的爆炸性意义:不是塑造又一个大师,而是为整个时代换血—— 这是能改变汉语世界的那类诗歌。它们不仅具有兰波式的天份、视力和性格,而且将诗人本质上的愤怒、为何事何物而愤怒带入了非常精确的挖掘与描写。正如史蒂文斯说说:诗人是举起整个民族之怒火的人。
如果我们只注意到个别句子作为一种优美抒情,那我们就浪费了这一诗歌类型。必须把握他的愤怒,即是说,要知道他在对谁说话。他写到了女子,西班牙内战中遇害的儿童,已逝或活着的家乡友伴,他为他们说话和写作;接着,他的愤怒继续爆发在敌人面前,那是监狱、制造内战的敌意、德国纳粹,然而提到次数最多的是愚蠢的巴黎诗人;为此,他还对自己的处境和诗歌本身说,向赫拉克利特和艺术家拉图尔致谢。
“为了邪恶不再轮替,我窒息了它的诺言。我已抹去它留在我船艏的笨拙花押。”“走狗玫瑰”——这种表达位于诗·歌光谱的什么区间呢?修辞上是繁复的;强度上是不断释放差异的;情绪上是解流的、方言性的、性别含混的,像黑金属和说唱歌曲。全是战士的秘密。当这种怒火不仅在他的诗歌中作为策略对语言表述进行了配置,而且这也是一个内战和反法西斯战争的抵抗运动的首领的具体路线时,他就是那类权力意志的代表人物,在气度、命数和一举一动中都戴着皇冠的人物 ;提纯诗歌的所有瑰丽想象和欲望,将情感极化到特殊而尊贵的悲剧地位,把航行、开拓的人推倒了前线。于是这是一个重要方向的开启,一种重要的形象气质的凸显——戴皇冠的勘测者,无名但卓绝的允诺者——对调动勇气和全方位的感知是有效的。
勒内夏尔在这部诗集中有一首《致一种好斗的虔诚》,我们读这部诗集,尤其是要读作者的这种好斗的虔诚。这正是当下所缺乏的。
这种虔诚经历了以下阶段:
———————— 第一阶段——他为之斗争的人和事物,孩子,童年,纯朴的乡人——然而不仅仅是一种熟悉和热爱,而且是他从他/它们那里抓到的本质——这些本质被剥夺了,需要归还:
“还给他们那些在他们身上不再现身的事物”(《还给他们》)
“我童年时人们的举止曾呈现一种朝尘世的仁慈展露的天空之微笑。【人们在那里曾把罪恶看做一种傍晚的疏失。】……这个纯净的世界死去了,尸骨无存。……我曾联结种种强烈的憎恨,曾助其获胜然后离开。……就这样我回溯了孤独统治的时代直到那紫色之人(指萨德)随后的居所。但他在那里仅仅拥有他一间间牢房的阴郁境况和他作为被迫害者的无声体验,而我们,我们只有他越狱者的体征”(《君王》)
拥有沃土般眼神的孩子,曾令盐晶歌唱耳旁的孩子,如何下定决心不再着迷于你们的友情?那被你们称为“羽绒”的天空,那让你们表露欲望的女子[插图],雷电已将这一切冻结。惩罚!惩罚!(《1939出自夜鹰之口》:孩子指1939年西班牙内战中遇害的儿童。)
———————— 第二阶段——抗击文化的蒙蔽和损害,拒不合作,他与之合作的是诗篇中总与之结婚的事物,他的斗争也包括对这种婚礼的争取:
在如此黑暗的斗争与如此黑暗的静待中,当恐怖蒙蔽我的王国,我已乘丰收那带翼的雄狮高飞直抵银莲花寒冷的尖啸。在束缚每一个生灵的畸形锁链中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从此你我都已令自己获得自由。我从一种兼容并包的道德中提取了无懈可击的救助。不顾消失的渴望,我早已在等待中慷慨地挥洒英勇的信仰。从未放弃。(《拒不合作》)
我如此饥饿,我睡在铁证的酷热中。我曾漫游至气衰力竭,额靠布满木节的晾架。为了邪恶不再轮替,我窒息了它的诺言。我已抹去它留在我船艏的笨拙花押。我对枪炮展开了回击。人们如此贴近地相互残杀而世界曾想变得更好。我那从未被侵入的灵魂的雾月[插图],谁在荒凉的羊圈中生起了火?这不再是审慎的孤独所具有的简练意志。百万种罪行尖啸的双翼在一双双昔日漫不经心的眼眸中猛然升起,请你们向我们展现你们的决定及对心中内疚的巨大放弃吧!(《同这类人一起活着》)
我曾期待你的夜晚尽可能短暂,就像你沉默的后母在掌握实权前早已衰老。我曾梦想作为内心和谐的逃亡者站在你身旁,作为这个几乎不被提及的人,为了来自白芷[插图]与悲伤旅途的收益奔忙。无人敢将他延误。白昼已骤然收缩。失去了所有我爱过的逝者,我撵走这走狗玫瑰,最后的生者,散漫的夏天。(《苦役监狱的灯光》)
十一个冬天(该诗作于1941-1942年间,距夏尔1930年代初入文坛已过去了十一年左右)你大约已放弃了第几种希望,放弃你炽红钢铁的呼吸,深受严酷的精神检验。彗星被瞬间杀灭,而你大约已浴血拦阻了属于你时代的夜晚。对相信的禁绝占据着这张纸页,你曾从那里获取冲劲去让自己摆脱凶兽[插图]毒刺中巨量的麻痹,摆脱它那些刽子手的争执。映照海鳝的镜子!映照黄热病的镜子!敌人施舍的平庸火苗的粪水!(《历史学家的茅屋》)
“对于大多数人,本质之物从未诞生,而占有之人无法将其交换而不损害自己。无人愿意失去他以最强烈的痛苦所征服之物!”(《半影》)
“今日之人想让诗篇复刻他们由如此之少的思想、如此之少的空间构造并偏执烧焦的人生。因为他们再也无法以至高的力度自由展开行动,在这生怕被其同类摧毁的致命忧心中,因为他们了无生气的财产正把他们抑制并束缚,今日之久,衰弱的天性,尽管保持存活,丧失一切,直至他们姓名的粉末。”(《粉碎诗篇》(1945-1947)之“概述”)
我那为了抵达与当下相遇而被造就的妻子。(《狮子座流星雨》)
哦,黑夜,我从你的至福中只带回了不可捕捉的群鸟盘旋中芬芳的倩影!没有什么能强令运动发生,除了你的花粉之手,伴随银莲花灯的旋转扑向我的额头。……我究竟要招募什么伙伴?我在船艏的悬杆上占据了一个无人察觉的位置,直到那映红我灰烬的花开日。哦,黑夜,我无法在银河中解析她的显现[插图],而我在纯粹的逃亡时光中曾紧紧将其迎娶。这位亲近的姐妹[插图]翻转了白昼的心。(《收割草料》)
把你的前路与那已知晓如何治愈背叛之人的暴雨合为一体……我将不会看见你的侧影,这饥饿之集群,渐渐干枯,被荆棘填满;我将不会看见螳螂在你的温室中把你接替;我将不会看见江湖艺人的迫近会烦扰复生的白昼;我将不会看见我们的自由之种族奴颜地得到满足。……这就是死去的流沙,这就是获救的身体:女人[插图]呼吸,男人[插图]保持直立。(《婚颜》)
———————— 第三阶段——如果这只是一个在完满之人到来前就支离破碎的废墟,那么诗人何为?他对童年和青春的回忆,他哲学上的乐观还够用吗?他要拯救的是可以拯救的吗?他如何接合这种观念上的断裂?那些战斗、那些愤怒、力量和新生走向何方?一个战士的终极命题:
充满前景的废墟,在你,这个完满之人到来前支离破碎的废墟,从它们的碎块走向你的所爱。于是那围拢王国的玫瑰拥有并收回你易怒的笨拙中回收。太阳逐渐的现身正在为悲剧解渴。啊!不要害怕推翻你的青春时代。(《搏城通报》)
当我说:我曾掀翻律法,我曾逾越道德,我曾收束人心,这不是为了给自己理由去面对这虚无之秤,它的谣言将其棕榈叶在我的确信之外铺展。然而,没有任何已然目睹我至今为止如何生活与行动的事物不是我身边的见证。……但愿一切假定的目标都是一种新的纯真,一种狂热进取,为了那些在清晨的沉重中步履蹒跚的人。(《鲨鱼与海鸥》)
人的缺席将要延续多久,在创造的中心奄奄一息,因为创造已把他撵走? 如果我们栖居于闪电,它就是永恒之心。(《祝蛇健康》)
对我的神秘感到厌倦的世界,在一张容颜的卧室中,我的夜晚是否被预见?……我已无法把这个世界变为乌有。我究竟可以要求什么!(《芦苇时代》)
粪便的财富好似一盏灯把我押送,我将把它引向何种歧途? 哲学中的乐观主义对于我们已不再足够。 危险曾剥夺我们所有的忧郁。我们曾经交谈而不互相注目。时光曾令我们联合。死亡曾把我们回避。 雷电襁褓中暴雨般的自由,在空无之王座上,在人类的小手中。 在这遍布灾祸的大地上,我赞叹对生命狂热的爱。 一阵飞鸟的歌无意间撞见清晨的枝杈。(《八月十三的流星》)
川流拥有这因监狱而疯狂的世界中从未毁弃的心灵,请你为我们保持暴烈并守护地平线上蜂群的友情。(《索尔格河-献给伊冯娜的歌》)
你走得好,阿尔蒂尔·兰波!你在十八年里抗拒友情,抗拒敌意,抗拒巴黎诗人的愚蠢,抗拒你那有些发疯的阿登家庭贫乏的蜂鸣,你做得好,把这一切抛向海风,掷在他们早熟的断头刀下。……你走得好,阿尔蒂尔·兰波!我们是这样一些人,无须证据便会相信可能的幸福与你同在。(《你走得好,阿尔蒂尔·兰波》)
这并非一道被奉献于自身命运的激流而是一只不可言喻的野兽,我们则已化作这野兽的话语和实体。她在其想象力的万能之弓上令我们保持爱意。何种干预方能把我们约束?日常的平庸早已逃离,溅出的血亦已返归它的热度。被开放所接纳,被抛光至无迹,我们已是一场从未终结的胜利。(《最初的瞬间》)
世界在你到来之后已运行了如此之久,如今它只剩一罐骸骨,只剩一个残酷的誓愿。哦,消逝的圣母,为偶然性服务的人,光明通向那饥饿之人将其目睹之处。(《致一种好斗的虔诚》)
《愤怒与神秘:勒内·夏尔诗选》读后感(四):诗艺的盗火者:勒内·夏尔对诗歌传统的革新及实践
摘要:勒内·夏尔是战后法国诗坛最强有力的重要诗人,他早年投身超现实主义运动,后来又逐渐与超现实主义疏远,形成了独特的写作风格,发展了独有的诗歌理论。夏尔的超现实主义诗歌打开了现实与梦境之间的诗意空间,其格言诗又具备遒劲有力的奇异美感:他的诗是对诗歌传统的一次开辟式创新。
引言:传统与反传统
诗之为诗,就必然在传统的破与立之间循环往复,周而返初。回望希腊,在西方文明之起始,语言作为诗的纤维与分子还未发展完全,所以诗人荷马必须创造出一套韵律与格式——即《荷马史诗》的六音步格——“要没有六音步格这一程式化声音形式罩住讲唱人,一个行吟诗人真可能唱着唱着就忘了该唱什么了“[1]。荷马是诗人的首领,诗的创世纪圣子,自他开始,诗的形式被创造,进而被继承,诗也被形式所定义。蒙田这样形容它,“声音挤在喇叭狭窄的管子中,出来时就更尖更响”[2],诚然如此,镣铐下的舞蹈更有美的张力。但是既有规则便有反叛,“诗怎么写”也必定不会一成不变。在欧洲文化中心之一的法兰西,诗歌经过先行者的开辟与探索,在每个时代寻找自己的呼吸节奏。从史诗《罗兰之歌》,到抒情诗、古典主义、浪漫主义、象征主义……诗的韵律步调或状态风致,在诗人手中几经熔解与再塑。但诗歌传统好像一座高峰,后来者只得瞻仰,少有逾越——而越过传统的少数人也将因此被历史铭记。勒内·夏尔便是这样的一位盗火者、革新者,从开天辟地的超现实主义运动,到机敏凝练的格言诗、政治意味的田园诗,夏尔总能以诗作桨,抵达语言的浩海上阒无人迹的灰色境域。
(一) 超现实主义语境下的勒内·夏尔
德国反战作家雷马克在《西线无战事》的扉页写下了这样一段话:“这本书既不是一种谴责,也不是一份表白。它只是试图叙述那样一代人,他们尽管躲过了炮弹,但还是被战争毁掉了。”[3]“躲过炮弹”说的是在一战战火中的幸存,但这一代人尽管幸存于此,却没有躲过战后年青人压抑怨愤的普遍情绪。他们活在战与息的夹缝间,硝烟战火的年代背过身去,光亮和崭新的未来还未来得及向他们伸出手。所以他们急于破旧立新、急于斩断与理性世界审美原则的一切联系,寻求美学与话语体系的开辟式创新:达达和超现实主义就这样诞生了。这些艺术家反对理性与逻辑,“认为艺术要能够反映出具有梦魇般的神秘气氛和人类原始自然性欲的本能夸饰”[4],在梦境与潜意识的空间寻找超现实的新现实。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的影响下,超现实主义者建立了新的审美原则,他们注重梦的隐喻、潜意识的隐喻、性的隐喻以及偏执狂乃至宗教信仰困境的隐喻[4],用隐喻的超现实世界去影射真实世界的荒诞。虽然超现实主义在绘画上取得了更高的成就,而其诗歌常常被诟病为概念先行、形式大过实质,但紧抱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否定超现实主义穹顶之下所有诗与诗的尝试也是不可取的。
夏尔1929年发表的诗集《武器库》不仅让他在诗坛初露头角,更成为了他加入超现实主义的前奏。《武器库》发表后,受到了布勒东和艾吕雅的赞赏,艾吕雅还专门到他的家乡拜访他[5]。1930年,夏尔离开家乡远赴巴黎,结识阿拉贡和布勒东,合作出版《超现实主义革命》,正式加入这一行列。
依照超现实主义先驱布勒东的理论,“艺术的目标在于展示一种介于人与非人、存在与非存在之间的张力,这种张力在布勒东眼中是一种“绝对的真实”[6]。从夏尔的诗歌实践来看,他的诗中常见超越现实、迥然相异的物象的拼贴,如其诗篇《形式分享》:
这座通过其每一道暗门播撒自由的堡垒,这根在空中保持着一个具备普罗米修斯式远见的躯体同时由雷电照亮并回避的蒸汽草叉,这就是诗篇,献给过度的任性,在一瞬间将我们捕获然后消失。
这几句诗中就可以看到超现实主义的写作痕迹。语言,就其自身来说,是一种在思维或观念的空间映射实体物质的方式,在形而上学的发展下,也具有了映射非实体物质的能力。夏尔以其神来的灵感和诗才,天生是语言的驭术师,他的诗歌有着梦一般的氛围和高度象征性的词句。
“暗门”“堡垒”“躯体”是有形的,能够见于现实,而“自由”“远见”“任性”是抽象的观念性的名词,将两类词汇及意象拼贴到同一个文字的层次——同一句话、同一首诗中,就是一种超现实。“暗门”是典型的超现实主义诗歌隐喻,“暗门”可以指代现实中城堡的秘密出入口,但这里的暗门作为隐喻而存在,超越了现实世界。“暗”具有梦境与潜意识的隐喻色彩,“门”则是连接梦境与现实的通道。从“堡垒”到“暗门”,是具有逻辑性的联想,但动词“播撒”与对象“自由”,是完全脱离理性思考甚至反理性的。在现实与抽象、理性与非理性的裂缝之间,诗的世界打开了。如果诗是堡垒,诗的每一道暗门即是隐喻或意象。根据用语习惯,动词“播撒”能够引起对“种子”或“希望”的联想,而夏尔将“播撒”与“自由”搭配,预示着自由在大地上的生长与接力。诗所“播撒”的“自由”既可以具体指代战争胜利后法兰西民族的人身自由,又可以表现诗中蕴含的思考和真理不受限制、不受外界任何人或事的束缚干扰。
由此看来,夏尔的诗在短短几字间展开了广阔的超现实图景,引发丰富的联想,带来了全新的审美体验。在他笔下,字词不再是平面的单维度的,而是立体的具有无限可能的。超现实主义诗歌因其毫无逻辑张扬大胆的手法,常常显得晦涩生僻,但夏尔的诗在精妙而跳跃的隐喻与阅读者的理解力之间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他将词汇的意义还给词汇——事物以其原本的能被理解的面貌呈现,同时又因为不同意象的叠加组合产生原本不曾有的意义,从而探索语言更多可被发现的空间。
夏尔受超现实主义影响很深,但他并不完全赞成超现实主义的潜意识手法,他认为潜意识不能创造出新鲜形象,而是一种“新”俗套[5]。意识到其流于形式、内涵空泛的弊端之后,诗人很快在1934年出版诗集《无主之锤》,与超现实主义分道扬镳。虽然夏尔在之后的诗歌创作中并未完全与超现实主义划清界限——他的诗作仍不免带有超现实主义的符号,但诗人对时代潮流冷静的观察与思考不免反映了他独立于所谓运动或流派之外的个性与价值。优秀的诗人总是很难被外在的事物所定义,诗取材自他的内心,他自己就是诗的灵感与泉。
(二) 机敏精炼的格言诗
现代诗歌的特性之一就是打破一切传统,寻找诗歌更多种存在的可能。而夏尔便独创了这样一种“格言诗”,他们多以短句或短句的组合出现,形式高度凝练,虽然字句精简,却透露了诗人对于诗艺或哲学的,深层次的思考。
格言诗虽名带格言,却又与格言有所区别。格言往往是对某一事理的简要概括,它一针见血、一语道破,但格言诗作为诗,更多地在意蕴上留白,诗人发现了社会或自然界的真理,却未完整完全地道出其机密,而是照亮黑暗的同时保留黑暗。它们躲藏在在语义的洞穴之中,等待阅读者的召唤与回应,这也是诗人与其读者的有机互动。
在其《修普诺斯散记》中,有这样一句格言诗:“清醒是最靠近太阳的伤口。”很好地体现了出夏尔格言诗的特点,即诗的格言。首先,“清醒是伤口”是一层暗喻,在某个特定的情境中——往往是不好的情境——清醒的人往往因为现实的困难险阻而感到痛苦,这样的痛苦是心理上的,而夏尔通过生理上的伤痕,也即伤口,暗示清醒的人的遭遇与心境。名词“伤口”的选用也很巧妙,是“伤口”而不是“伤疤”,意味着它还未愈合,现实世界的问题还未解决,所以痛苦依然存在,并且是持续的。再来看夏尔对“伤口”的另外一个限定,“最靠近太阳”,太阳抑或光亮是最常用的对希望与光明前景的比喻,而“最”是一个比较级,并且是比较级中的最高级,说明清醒的人比麻木的人更接近光明的出口,更接近前途与希望。这句诗在道破这一事理的同时,隐含着诗人对伤口愈合、现实世界走向光亮未来的期待和预言。
从夏尔身处的时代来看,此诗作于1943-1944年间,二战正在经历一个关键的转折点,战况从利于法西斯轴心国到逐渐倒向另一边。纳粹与战乱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毁灭性的一击,但夏尔仍然怀揣着对和平到来、战后日常生活秩序恢复的期盼,可见在普遍的失望情绪中,夏尔仍然是乐观的,这或许是他离开超现实主义运动的根本性原因。诗中清醒的人可能是夏尔自己,或者是包括夏尔在内的这样一群人,他们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依然坚信善良与美好存在,坚信这个世界依然值得他们为之奋斗。
在夏尔的格言诗中,还包括对诗本身的讨论,我们从中得以一窥诗人的写作信条。同样是诗篇《形式分享》:
这座通过其每一道暗门播撒自由的堡垒,这根在空中保持着一个具备普罗米修斯式远见的躯体同时由雷电照亮并回避的蒸汽草叉,这就是诗篇,献给过度的任性,在一瞬间将我们捕获然后消失。
诗人将诗形容为一根“在空中保持着一个具备普罗米修斯式远见的躯体同时由雷电照亮并回避的蒸汽草叉”。这个“具备普罗米修斯式远见的躯体”看似是诗人,其实是诗,但诗人又何不是诗的化身与具象呢。夏尔认为,“诗人是现实中最敏感的人,他们的喜怒哀乐都是现实的反映,他们不仅先人而发,还要感染读者,并带领读者为情绪追因。诗人是先行者,人间的疾苦悲凉均先人尝到,应该总结有益的经验。”[5]普罗米修斯是夏尔的自喻,似乎他时刻用自己作为诗人所担负的使命与责任自我提醒、自我规训,而这同时也是诗人对世人的诺言。普罗米修斯是神,不同于常人,就像诗人有着超常的感知力、表达力;先知普罗米修斯为世人盗火,自己却被永远地锁在高加索山的悬崖上,而诗人给世界留下纯透晶莹的诗行,自己却遭受创作和敏感的个性带来的折磨。
同时,诗、真理、诗的真理,将永远无法被谁真正地、完全地捕捉,就像诗人永远只是神谕的转达者、众神的笛手俄尔甫斯,为某种更高更远的东西倾声歌唱。夏尔在这首诗的最后写道,诗“在一瞬间将我们捕获然后消失”,诗人以为自己捕捉了诗,但其实是诗发现并击中了诗人,然后很快消失(但不是消逝),不见踪影。 参考资料 [1]赵四.译可译,非常译——现代诗歌之“可译”与“不可译”问题谈 [2][法]蒙田.蒙田随笔 [3][德]埃里希·玛丽亚·雷马克.西线无战事 [4]郭伟.有形的无形言说——超现实主义艺术隐喻世界美学分析 [5]葛雷.法国现代诗人勒内·夏尔 [6]李诗瑶. 论安德烈·布勒东的超现实主义诗意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