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董超出事那个下午，田梦正在影楼和工作人员讨价还价。

　　当初，因为田梦二婚带孩子，婆婆许萍强烈反对她进门。最终，田梦和董超婚礼也没办，悄悄领个证，在外头租套房子就生活在一起了。

　　上个月董超参加了一场婚礼。回来后，说要带田梦补拍婚纱照。

　　田梦不在乎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只要董超真心对她们母女好就行，但后来想，女儿小欣5岁了，也没拍过艺术照，带她一起拍，留个纪念也好。

　　没想到，董超会突然出事，他骑摩托车和大货车相撞，浑身多处骨折，在重症监护室躺了好几天，才捡回一条命，但下半身瘫痪了。

　　医生说，他这辈子很难再站起来。

　　因为董超逆行，这场事故，他全责。那几天，田梦泪雨滂沱，哭到最后，话都没力气讲了。

　　刚赶到医院时，婆婆许萍拼命捶打田梦，说她就是灾星，如果当初董超没娶她，也不至于遭这样的横祸。

　　田梦行尸走肉般，任由婆婆乱发脾气，一点也不反抗。

　　董超脱离生命危险后，婆婆情绪才平静下来。

　　董超转到普通病房后，每天都很沉默。像根木头似的，常常一整天一言不发。就连他最疼爱的小欣来了，也不理会。

　　田梦妈来过一回，拎了些水果，匆匆地放在床头，随后把田梦往病房外推，在过道里，她苦口婆心劝田梦离开董超。她说：“你们是二婚，小欣也不是他亲生的……”

　　婆婆许萍探头看她们。

　　田梦心力交瘁，她说：“妈，我现在什么也顾不了，只想把董超照顾好！”

　　田妈恨铁不成钢，愤愤地离开。

　　婆婆从病房出来，神色有些讨好：“梦啊，你可千万不能扔下董超啊，当初我反对你们是不对，但你摸着良心想想，这几年董超对你怎么样？”

　　田梦没吭声，绕过婆婆进了病房。

　　02

　　田梦和董超是高中同学。早在高中，董超就喜欢她。那时田梦是优等生，董超是个学渣，田梦压根看不上他。董超为了赢她的芳心，放出话来，要和她考同一所大学。

　　高考时，两人分数相差太多，最终分道扬镳。后来，田梦毕业结婚生子再到离婚，她几乎都快忘了这个人。

　　没想到，董超一直惦记她。毕业后，他七绕八拐打听到她的消息，得知她已经结婚，也没打扰，暗自伤心了好一阵。

　　后来她离了婚，董超才重新找她，他不介意曾经的女神离婚带孩子，他拼命对她好、对孩子好。

　　因为前夫在田梦孕期出轨，她对男人这种生物，不敢有任何指望。

　　董超察觉到她的排斥，并没退缩。为了讨好她，买了许多育儿书，先和小欣建立关系。

　　见女儿和董超渐渐打成一片，田梦的心瓦解了，她决定试着和他相处。

　　董超带她回家时，婆婆气得直跳脚，田梦见她那凌厉的脸，心里怯，但见董超坚持，她也就有了底气。

　　终究是在一起了。

　　这几年，董超对她知冷知热，对待小欣也视如己出。如果没这场横祸，他们是最幸福的二婚家庭。

　　03

　　出院后，婆婆跟到出租屋帮着照顾董超。

　　董超情绪很不好，以前因为田梦讨厌烟味，也怕小欣吸二手烟，他把抽了几年的烟戒了。

　　现在又重新抽起来。家里每天烟雾缭绕。

　　田梦稍有点不满，董超就说：“要觉着难受，你可以滚。”

　　田梦懂他的心思，他不想拖累她，想用这种方式赶她走。

　　每回董超讲这样的话，婆婆都气得忍不住打他，打完又来安慰田梦，让她别介意，董超说得都是气话。

　　婆婆每天小心翼翼的讨好，让田梦格外别扭，以前，她们是倒过来的。

　　记得婆婆刚发现她和董超悄着领了证时，几乎把她祖宗十八代都骂了。后来，每次回婆家，婆婆对她都冷眼相待。

　　田梦总想，自己懂事些，孝顺点，会慢慢焐热婆婆的心，但几年下来，她油盐不进，无论田梦做得多好，仍从未拿正眼瞧过她。

　　但小叔子带女友回来，婆婆却十分热情，甚至指挥田梦伺候她，田梦面露不悦，她就阴阳怪气地说：“你也结过两次婚了，怎么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看在董超的面上，这些田梦都忍了。

　　后来小叔子结婚，婆婆拿出全部积蓄，给他置办了一套新房。

　　田梦委屈了好多天，那些积蓄，有一部分是董超上班后挣的。

　　董超懂事，上班后，婆婆提出帮他攒结婚的钱，董超二话没说，每月留些够用的，剩的都上交了。

　　可董超结婚时，因为娶的是田梦，婆婆一毛不拔。

　　那虽是董超的婚前财产，可她凭什么做主给小叔子买房？田梦替董超不甘心。

　　这事，董超也找婆婆干涉了，但她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谁叫你娶二婚女人！

　　后来，田梦和董超互相安慰，那些钱就当报答她的养育之恩了。

　　一桩桩一件件事，让田梦对婆婆好感全无。

　　04

　　出事后，田梦脑子里闪过各种念头，唯独没有想过离开。

　　但田梦迟迟不给婆婆一个准话，因为过去那些事太尖锐，咯得她心里难受，她想过阵子，自己气消了再和婆婆握手言和。

　　因为摸不准田梦的心思，婆婆怕她真离开了。一个下午，她突然许诺田梦，如果她对董超不离不弃，回头她就把西城的老房子送给田梦。这事，她和田梦公公还有小叔子两口子商量过了，他们都没异议。

　　田梦忍不住冷笑，婆婆这小算盘真是打得噼里啪啦的，西城的老房子田梦去过，是董超爷爷留下的，虽然面积大，但又老又偏，很难租出去，也没有拆迁的迹象。

　　但田梦本来就没打算离开董超，婆婆既然说给一套房，那也算是额外得到的。

　　老房子周边环境还不错，田梦想，等她和董超老了，可以把房子重新修缮，留着养老用。

　　婆婆说房子在董超爸名下，因为是集体土地过不了户，等回头有时间了去做个公证。

　　晚上，在卧室里，田梦把婆婆的话和董超说了，她也告诉他，就算婆婆没允诺这套房，她也不可能离开。

　　当初他能不顾全世界反对娶她，她现在就能不顾一切困难，对他不离不弃。

　　董超一个大男人，哭得稀里哗啦的，小欣过来安慰他。

　　三个人，哭成一团。

　　那晚以后，董超开始振作起来。

　　那时，他们谁也没想到，几年后，老房子所在的位置，会被规划成高铁站。

　　05

　　这几年，田梦过得很累，要照顾年幼的女儿和残疾的丈夫。

　　好在，女儿一直乖巧懂事。而董超，也很励志，当初医生说他站不起来，但经过这几年刻苦的训练，现在他拄着拐杖也能走几步，而且平常在家也没闲着，在网上给人写文案挣钱。

　　日子虽苦，但一家三口奋发向上，田梦心里是踏实的。

　　直到老房子要拆迁，打破了平静的生活。

　　拆迁的事，是田梦从同事们闲聊中得知的。按理说，婆婆应该早就知道，但一点风声都没漏出来。

　　田梦心里发堵。当初，婆婆虽答应把房子给她，也说了要公证。但那时，董超刚出事，女儿又小，田梦每天忙得焦头烂额，这事就一直拖着没去办。后来，她又觉得其实公不公证也无所谓，小叔子在市中心有套房，她觉得他们不会跟她争那套老破偏。

　　田梦问过，他们家那么大的面积，至少能赔两百万。她心里直打鼓，有兴奋，有担忧。

　　两百万足够他们一家三口改善生活了，熬了这么久，总算是苦尽甘来。可婆婆会信守承诺吗？万一，她出尔反尔，守着钱不给他们或是直接给小叔子怎么办？

　　田梦心情复杂地给婆婆打了个电话。

　　婆婆打着马虎眼：“你听谁说的？这事也没个准信，谁知道到底拆不拆。”

　　田梦刚想再问点什么，婆婆挂电话了。

　　她越是敷衍，田梦越觉得，这事十有八九定下来了。

　　06

　　田梦无心工作，当天下午请了假，直接到婆婆家去。

　　她没让董超跟着，因为她知道，董超向来懂事，在婆婆面前也懦弱惯了。如果他来，估计婆婆三两句话就能把他打发走。

　　田梦决定自己争取这份利益。不光是为了自己，也为了董超。这些年，小叔子会闹腾，又因为董超娶妻时，没听婆婆的，婆婆对小儿子家出钱出力，看董超田梦各种不顺眼。

　　田梦刚提到房子，婆婆就板起脸：“我已经答应老二两口子了，回头帮他们买一套学区房，这钱你们别惦记了。”

　　田梦最害怕的事发生了，她心一下沉到脚底：“妈，之前董超出事，你怎么答应我的忘了？”

　　婆婆冷哼一声：“田梦啊，作为嫂子，你该为老二家两个孩子想想。”

　　“难道我就没孩子吗？董超身体还不好……”田梦有些愤怒。

　　“小欣姓什么？老二家孩子姓什么？能相提并论吗？”婆婆翻脸。

　　“妈，咱先不讲孩子。就董超结婚之前，挣了几年的钱，都交给你存着，可因为他娶我，你就都拿给老二买房了。这公平吗？一次已经不公了，这次你又要做不公的事，你考虑过董超的感受吗？”田梦忍不住替丈夫委屈。

　　“你少跟我扯这些，老二两口子好歹为董家生了亲孙子，你呢，一个蛋不下就算了，还带个拖油瓶，你有什么资格跑来对我颐指气使，跟我要钱？！”

　　田梦知道，婆婆心意已定。之前对她的承诺还不如空气，她也不争论了，扭头就走。

　　田梦带小欣回娘家了。

　　07

　　婆婆无奈，只能去照顾儿子，但照顾一个行动不便的人，比她想象的要艰辛许多。

　　田梦走后，董超心情低落，每天不吃不喝，偶尔还会摔东西，婆婆被折腾得精疲力尽，请了个保姆。但没两天，董超就把保姆气走了。

　　婆婆知道，自己负担不起董超的后半生，只能去请田梦回来。

　　那天，田梦见坐在她家客厅的婆婆眼圈发黑、神情疲倦，她满脸低声下气地让她回去好好过日子。

　　田梦知道，目的达到了。

　　其实即使婆婆最终真的不给田梦拆迁款，她依然不会离开董超，但见婆婆那么偏心，她心疼董超，替他委屈。于是策划了这场离家出走，想让婆婆体会一下照顾残疾人的艰辛。

　　田梦知道，再怎么董超也是婆婆的亲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即使再苦再累，她也不可能不管董超。

　　等支撑不住了，她自然会来找她。

　　而董超似乎能读懂田梦的心思，可着劲折腾婆婆。

　　那阵子，婆婆反思了许多，董超从小到大除了结婚这事，其他的从未让她操心过。作为一个母亲，这几年，因为对田梦的偏见，连带着儿子也一起冷落了。

　　后来儿子出了事，她都快煎熬死了，但也没想过要照顾儿子，而是想随意付出点什么，让田梦照顾。

　　对小儿子那边，却出钱出力，各种照顾。

　　照顾董超这阵子，她发现，曾经那个不争不抢、乖巧懂事的大儿子，已经步入中年了。她也忽然发现，他其实也需要爱，只是因为他不说不讲，她就直接忽略了。

　　她决定把拆迁款给兄弟俩平分。

　　“妈，拆迁款还是分成三份吧，我们和老二一人一份，另外一份你们留着养老，回头要想出去旅游、或添些喜欢的东西都行。”董超说，这其实是田梦出的主意。

　　婆婆有些动容，得知要拆迁后，小儿子和媳妇利用她那份偏心，一直想要全款，可大儿子和媳妇却设身处地为她着想。

　　尤其是田梦，能做到这份上，真不容易。

　　婆婆可能一时半会没法改变骨子里的偏见，但至少以后不会再把她看做眼中钉了，毕竟儿子的后半生还得靠她。

　　而且这些年，她虽对老二两口子任劳任怨，但他们不像是懂得感恩的人，等她和老伴老了也许也得指望田梦。

　　她决定她的那份钱留着，以后谁孝顺给谁。

　　08

　　拿到拆迁款后，田梦和董超买了一楼的新房，后边有个院子，能让董超训练用。

　　其实，田梦选择对董超不离不弃，除去念着董超的好，还因为对董超有一份愧疚。

　　出车祸那天，董超之所以会那么急，是因为田梦在影楼，来不及去接女儿，于是打电话让董超去。她特地交代，一定不要迟到。有一回她去迟了，女儿哭得眼睛都肿了。

　　董超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不迟到。

　　田梦不知道，董超那天出外勤，人在城郊，为了不让小欣失望，有段路来不及过马路就开始疾驰，结果出了事。

　　这些年，董超从未提过车祸原因。他不想给田梦心理压力，更不想给小欣压力。

　　田梦也未提过这事，但她隐约是知道的。她会记得他对她的好，对小欣的好。然后加倍地还给他。

　　生活很难，但只要他们把心拧成一团，就能穿越所有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