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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辈子第一次收到妈妈的礼物,却也是遗物,有些遗憾没法说
日期:2020-12-25 10:33:19 作者:不是我吧 来源:文章吧 阅读:

这辈子第一次收到妈妈的礼物,却也是遗物,有些遗憾没法说

  01

  老太太的电话又来了。

  赵小丽直接给挂了。

  宠物店的女老板,瞥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着“6个未接来电”,笑着跟她商量,“瞧您这边也是挺忙的,那咱们也别再争论下去了。这事儿确实也是我们的疏漏,您看这以后生产看诊的费用我们付了,另外再送您两袋猫粮,可以么?”

  赵小丽皱起了眉,那两道褪了色的弯月撞出了两条褶皱,“你要是被人强了,给你出个产检费,你说可以么?”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我怎么说话的!我纯种的加菲猫放这里就寄养了三天,回家就发现怀崽了!你们这是强jian!想想我们家妞妞得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再说了,还不知道是哪个杂/种/猫给/它/上/了,以后再配种,它也生不出纯正的加菲了。它这就算被你们废了,你们知不知道!”

  赵小丽瞪着眼,用殷红的指甲戳着桌面,义愤填膺地叫嚣着。她这感同身受的模样,仿佛是被那只受了侮辱的猫附了身。

  女老板见她这般不讲道理,气极反倒笑了出来。她挥着手说,“行行行,您去法院告我们好吧,就告我们……哦,对了,您那猫成年了吧?这保不准是两情相悦的事儿呢!您怎么能一口咬定,它是被强了呢?”

  这女老板惹急了,也不是个嘴善的。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着,旁边围观的人,倒是在像看免费的相声,被逗得呵呵直乐。

  02

  等赵小丽一脸愤懑、骂骂咧咧地从宠物商店里出来时,老太太第十个电话刚好打来。

  她皱着眉,随着不耐烦的一声“喂”,那双丹凤眼也跟着翻了上去,露出有些发黄的眼白,怪吓人的。

  其实,赵小丽不听也知道,老太太是催她回家吃饭的。今天老太太过寿,全家都到了,就差她一个。

  不,应该是全家都到了,她去或不去,都没啥区别。

  不不,应该是她去了,倒像是掉了根鱼刺和在了粥里,有种暗藏危机的格格不入。

  老太太在电话里,再三询问她什么时候能到。赵小丽听着她那幅鲜有的慈母般的嗓音,就仿佛已经跟着这信号穿到了电话的那头,看到了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景象。

  赵小丽愈发烦躁起来,架起已经掏出车钥匙的手,不耐烦地喊,“你们吃吧,我回不来了。”

  “怎么啦?说好回来的!”

  “猫病了,回不来!”

  电话嘟地一声挂断了。

  这才是老太太的本色嘛。赵小丽叹了口气,刚坐上车,她哥赵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电话那头传来赵明义正言辞的声音,“我说你四十多岁的人了,能不能懂点事儿?老妈今天过寿,我们这一大家子都等着你呢。”

  赵小丽颓下的眼睛又瞪得老圆,“谁让你们等了!你们母慈子孝,含饴弄孙三代同堂多欢快呀!我这一回去,哪儿句话儿说得不对付,又要给她添了堵,折了寿!我不在,就是给她贺寿了。”

  说完,她挂了电话,把手机摔在了副座上,惊得箱子里的猫一个瑟缩,喵喵叫了两声。

  03

  老太太年轻时是部/队/上的护士,曾上过战场救过伤员,也见过世面。

  后来老太太被分到省医院当了护士长。打针技术是一流地好,胆子也是一流地大。听说她大晚上一个人推着尸体进出太平间,脸不改色心不跳。

  她是他们家里最有名望的人,最先进的人。就是这样新时代的老太太,却留着旧社会的顽疾—重男轻女。这是赵小丽最恨她的地方。

  赵小丽比她哥小五岁。可从小,她妈只牵着大五岁的哥,后面跟着小五岁的她。

  她哥吃苹果,她吃萝卜。他哥穿最时兴的衣服,她只能跟着捡旧,打小没穿过女孩子的衣服。

  听说老太太小时候,也是这么被区别对待着过来的。所以老太太把她的童年,又转交给了她的女儿。

  这也算是一种传承吧,赵小丽也确实越来越像她,像她一样强势,一样倔强,一样毒舌。

  04

  都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可让这对母女真正地倒伐相向的,还是因为那年谈崩了的婚事。

  那年她家双喜临门。她哥找了个女大学生,正准备谈婚论嫁。而和赵小丽相恋五年的男友,也提着两大袋子礼品登门拜访。

  老太太全程像个女战士,高昂着头,不正眼瞧未来女婿一眼。她说,“要娶小丽可以,彩礼不能少于八万。”

  当时全国的薪资水平还在三位数,开口八万元的彩礼,相当于变相地拒婚。

  未来女婿红着脸,头也不抬地走了。人还没走出楼栋,就听到老太太噼里啪啦地把他带来的礼品,从楼上给丢了下来。

  就这样,受了辱的未来女婿,没出三个月,变成了别人的女婿。

  赵小丽在家撒泼打滚地哭闹,她指着老太太问,“你口口声声地喊了我二十多年的赔钱货,你怎么有脸要出八万的彩礼?我就是按斤卖,按两卖,按克卖,也值不了这个钱!”

  她咬牙切齿地喊,“你当我不晓得,是我哥的丈母娘开口要八万,你才要八万!你是把我等价卖了,好给你儿子换个媳妇儿回来!”

  老太太直着背脊,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人家女儿值八万,你怎么就不值八万了?人家要的起,我怎么就要不起了?”

  赵小丽气得发抖,“人家大学生!大学生!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学生!你女儿呢?只是个中专毕业,没穿过裙子,卷线轴的杂工!是个赔钱货!”

  老太太扬着脸,石雕似地坐在沙发上,不置一词,不妥协一步。

  05

  赵小丽绝望了。她剪了长发,染了指甲,每天穿着皮衣皮裙,带着新交的男友出入厂区的单身宿舍。

  起先,她也只是想做做样子,让这流言蜚语刺激刺激老太太。没想到,时间一长,她也迷失了自我,仿佛她生来就是那个模样。

  那天,老太太气急败坏地冲进她的宿舍,上前就把被子给掀了。小丽瞧着气得浑身发抖的老太太,心中竟有股复仇似的畅快。

  “你这个流氓!”老太太激动得唾沫横飞,操着扫帚就往床上赤裸的男人身上打。

  赵小丽裹了衣服,拽住老太太。她翻出一沓钱来塞给老太太,笑着说,“您也别盯着我了,这卖身钱我给你!你拿了去换儿媳妇儿啊!以后指着你儿子媳妇好好过!”

  老太太抓过钱,一把摔倒了她的脸上,气得抖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这么一闹,赵小丽是真的和男人绝缘了。男友因为受到了惊吓,那个方面出现了心理障碍,也不是男友了。

  06

  赵小丽瞥了眼副驾上躺着的一盒精装冬虫夏草,叹了口气。

  在和老太太宣战的这一二十年里,她总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每次明明戳中了老太太的要害,可她还没得意一会儿,更多的烦躁和不安就从心里某个缝隙里慢慢涌现出来,沾满她整个心房。

  就像昨天她故意缺席老太太的寿宴,想给他们些不痛快。可今天看到车上的虫草时,还是不自主地把车开回了家。

  赵小丽进门就看到老太太坐在沙发边上,那战士般的脊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也佝偻了起来。

  赵小丽歪头一看,老太太正颤抖着手,剜着萝卜,一片一片费力地剜着。

  赵小丽没叫她,看了眼在厨房玩手机的保姆,阴阳怪气地说,“你就这操心的命,请了人还闲不住!”

  老太太回过头来,眉眼间带着分明的欢喜,嘴上却不冷不热地说,“哟,难为你不伺候那只猫,回来看我这老太太了。”

  保姆赶紧跑出来,笑得谄媚,“你妈说要晒萝卜干,嫌我不是削薄了就是削厚了,非得自己动手。”

  赵小丽甩了保姆一个冷眼,换鞋进来,“我出来给妞妞买点儿进口牛肉,顺道儿过来看看。”

  “劳您的心哈,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呵,一只猫,看得比自己亲娘还重!”

  赵小丽应了声,火上浇油,“对,而且还是只母猫,那我亲闺女!我这儿缺的母爱,它可不能缺。”

  赵小丽瞥眼看着老太太,等着她发飙怒骂,却见她只当没听见的,头也不抬,认认真真地剜着萝卜。那专注的神态,不像在做萝卜干,而是在雕一件艺术品。

  赵小丽有些失落,仿佛铆足了劲,却一拳打了个空儿。她悻悻地把手里的虫草往她身旁一放,“给你的,虫草。”

  “这鬼东西就是哄你们这些人的!治不了病又填不饱肚子,真是有钱烧的!”老太太看了一眼,一边剜萝卜一边说得刻薄。

  赵小丽一股火气冲上来,“我生得jian好吧!不吃你就扔了!”

  保姆一看势头不对,赶忙上来劝,“你妈是心疼你花钱,你回来,她就很开心了!”

  赵小丽冷笑了一声,屁股还没坐下就转身往外走,“她儿子媳妇儿回来,她才高兴呢!走了!”

  07

  过了几天的一个晚上,老太太打电话来了。

  她问,上次拿的虫草是几根呀?

  赵小丽说,十二根。

  老太太急了,不对呀,数来数去,也只有十根。这东西贵得很,少了两根可怎么办?

  赵小丽不急不躁,那就是十根吧。

  不对,盒子上写着十二根!你回来数数。

  赵小丽压着火说,“我回来就能多出两根么?你不是说这是骗鬼的东西么?多吃两根你也成不了仙,少吃两根也死不了人!”

  老太太还在叨叨。

  赵小丽皱着眉,把手机丢在了床上,自己拿出指甲油专心致志地涂着。直到二十分钟以后,电话里喊了几声“喂、喂?”,然后就安静了。

  电话是通的,心却是堵的。

  08

  赵小丽没想到,自己一时心血来潮给老太太买的虫草,竟能挑出这么些事儿来。

  赵明告诉她,老太太非说保姆偷拿了她的两根虫草,翻了人家的包,没找着。又掀了人家的床铺,没找着,接着就要搜人家的身。那保姆羞愤难当,一时竟拿出刀子要以死明志。

  谁想见惯了大场面的老太太,竟一时吓晕了过去。

  真是个作妖的老太太。赵小丽暗咒着。她甚至想,那没用的保姆怎么不把她按在地上打一顿?

  见老太太没什么大碍,保姆连夜走了。一时间,他们也找不着新的人,来伺候这个难缠的老太太。

  赵明和小丽商量,说这几天公司太忙,家里孩子学业也重,能不能让她先照顾老妈几天?

  赵小丽说,那老太太死得更快!

  说是这样说,可当天,她就拎着猫箱,抱着猫砂回来了。老太太趟在床上几天,话不多,她们倒也相安无事。

  那天赵小丽一边讽刺她自作自受,一边用滚热的毛巾给她上上下下做着热敷。老太太冷不丁地叹了声,“还是女儿好啊!”

  赵小丽怔住。从小到大,老太太只说过她是赔钱的东西,从没说她半点好。

  赵小丽很不自在,又有些心慌。就像平时在冰面上走惯了的人,突然听到脚下咔嚓的一声细响,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

  “呵,那么看重儿子、媳妇儿,倒是让他们来管你呀!你那八万块钱娶进门的儿媳妇儿,来看过你几次?”赵小丽想回到她熟悉的对话模式,那让她心安,让她自在,让她理直气壮。

  可老太太却像是换了个人儿,只一味地消极应战,“我知道你恨我当年要彩礼的事儿。我是要的多了点儿,那还不是想让你以后有个保障。如果连个彩礼都能被吓走,往后若有个什么过不去的难处,你还能指望他守着你?”

  “行了行了,”小丽不耐烦地打断她,“托您的福,我现在没病没灾的,也没谁守着我。”

  老太太听了,半天无言,只是长叹一声。

  可赵小丽怎么也没想到,她的一句埋怨,竟是和老太太的最后告别。

  09

  那天晚上,小丽伺候完老太太,回房发现妞妞在窝里来回打转儿。它的肚子一缩一缩的,瞧样子是要下崽了。赵小丽兴奋极了,她摆了相机蹲守了两个小时,却不见动静。

  眼看妞妞越来越难受,它没有经验,她也没有经验。情急之下,赵小丽只能带着妞妞上宠物医院去。

  临走前,赵小丽还特意看了一眼熟睡的老太太。见她睡得沉,才出了门。临走前,她还特意给赵明发了微信,怕她这边忙晚了,让他明早回来给老太太弄点儿吃的。

  早上七点,当赵小丽一脸慈爱地抚摸着新生的小猫咪时,她接到了赵明的电话。

  老太太脑溢血倒在了家里,等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气了。

  赵小丽呆坐了好一会儿,才直着眼,赶到了医院。

  她抓着医生问,“你说她是得了脑溢血才摔倒的,还是摔倒了才引发的脑溢血?”

  “这个我没法说,都有可能。”

  “你必须说清楚!”赵小丽疯了似的吼着,“她是不是得了脑溢血才摔倒的?是不是不管我当时在不在家,她都会发作?都会死?”

  医生缩着身体惊恐地看着赵小丽,“是、是的。”

  赵小丽像得到救赎一般,木着眼睛连连点头。

  她晃晃悠悠地打了个转儿,然后盯着那床上的白布慢慢挪了过去。她的脸在抽搐,撕扯的唇角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终,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号着,“你这个老太太,就不能换个时间死?我和你是有多大的仇?连死都不放过我!”

  但凡这老太太选个她在家的时间,或是选个她不应该在家的时间,她都会心安理得。

  可她偏偏就选在,这个她应该在家却不在家的档口,不给她任何辩解的余地,就这么走了。

  老太太一辈子强势,死也死得这么强势。

  10

  丧事过后,赵小丽整理老太太的遗物。

  在她那装着她的宝贝们的铁罐子里,赵小丽找到了两只虫草。

  这口是心非的老太太!明明嘴上嫌弃,心里却宝贝得很。

  赵小丽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就像一辆严重超载、摇摇欲坠的货车。

  她一件件地往垃圾桶里丢,直到翻出一个大塑料瓶,里面压着满满的辣椒萝卜干。

  那瓶身上大大咧咧地贴着“小丽”两个字,像是手签的生前遗嘱,把这瓶萝卜干名正言顺地留给了她。

  赵小丽抱着这油腻腻的瓶子,突然哭得撕心裂肺。

  她知道,在这场耗时长久的讨伐中,她败得一塌涂地。

  她曾以为,她是那么地恨她,可现在才发现,她是那么地渴望着她。

  这么些年了,赵小丽头一次收到来自妈妈的礼物,却也是遗物。

  她的心结已开,可妈妈却已经不在了。曾经让她不胜其烦的电话,现在不会再响了。

  她的那些口不择言、她的那些冷漠忽视,都已经定格在了老太太的生命里,定格在了她的愧疚里,改不了,也补不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这份痛,才是老太太留给她的遗物,至死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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