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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孩子回厝的女人声,落在巷子里,掷地有声
日期:2020-09-17 19:26:33 作者:冰晶鸟 来源:文章吧 阅读:

喊孩子回厝的女人声,落在巷子里,掷地有声

  一入夜,家家户户相继关了窗,拴了门,四时皆如此。开在土墙上的窗,一栋厝只二三个,倒不是说厝里生来就少窗。清河巷的每栋厝少则三五间房,多则八九间,除了粮仓外,每间房大抵都有一个窗。但这窗多直接开在房间的木墙上,鲜有能从窗子瞧见外头的。因了这般,到了天乌时,各厝窗前帘子一拉,从巷子瞧去,屋里原不太亮的灯光更是如羞涩少女瞬间成了一个面容暗淡老太太,整个清河巷只得躺在乌漆漆的夜里了。

  清河巷人把“黑”讲做“乌”,这天一乌,喊孩子回厝的女人声,与“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打更声有异曲同工之妙。落在巷子里,掷地有声

  “天乌啦,转厝咯!”这个”啦”字,清河巷人不拖着念,他们只讲究孩子是不是能听到,以便知道天乌了,不在外逗留。至于这个“咯”,纯粹心情好时候,孩子在天黑时不回厝还有商量余地语气词,若是遇上正怒火中烧,孩子又迟迟不归,这时便只听得喊声如炮,穿过一面面土墙,在巷子炸开:还不转厝去!

  到了这时,即便是在巷外马路逗留的孩子也不敢造次了,这即将燃起的硝烟味孩子们是怕的,虽然平日里他们似乎没什么怕的,但天乌的清河巷和这“转厝去”,还没有多少孩子能与之抗衡。

  随着门闭上的那声“咿呀”及上拴的那声“砰”,几分钟前还热闹的清河巷,几乎成了一座空城。就连那些放养的鸡啊狗啊,也很识趣地从巷子里消失了,清河巷的夜开始静得令人发指

  无数个夜里,我从乌漆漆的巷子走过。先路过齐天大圣庙和水井,这口井可养过一整个清河巷的人。借着路灯,仍可见井边留有白日人们劳作的痕迹,即便晒上一整天,地还是湿的,这得归功于擅长洗洗刷刷的清河巷人。

  早些时候,水井小些,后来翻修过,有了主副井。主井为长方形,水清澈,井内有红鲤。副井四四方方,常被人用来倒了脏水,有时还发些恶臭村人都仰仗这口主井,于是,晚间好不容易蓄满的井水,到了中午,几乎都能看见底了。经日头一晒,水草招摇起来,得满井都是。到了中午或是下午二三点,是水井最清静的时候,无人来打搅,因这井水又少又脏。而赶早和晚间天将黑未黑时,正是水井最热闹的时候,尤其是大清早。

  每一个清河巷人开门迎接第一缕朝阳的时候,也正是挑担去水井将一家人一天的饮用水打满的时候。我的父亲,便是这样,每个清晨,无论刮风还是下,都挑着厝墙上挂着的朱红色水桶,在清河巷的石头上踩踏出一步又一步。我有时候跟在他后头,手里拎着平日学校大扫除时用的鲜红色小桶。水在一摇一晃间,从桶里蹦出来,悄悄落在石头上,成了水花。于是,沿着这水花,便能找到清河巷了。

  一大早,在水井边占“洗位”是一桩技术活。所谓“洗位”就是洗东西的位置。因清早水满,于是,日头都还没出来时,附近的一些人,便将洗衣盆放在水井边了,这便是占位。最好的位置是紧挨着水井的,这样打水漂洗衣服时,又快又方便。来迟了的,尚且还有一些并不优良的位置,虽离水井远一些,但好歹没来,一桶接一桶地来回将水蓄满洗衣盆,待到衣服洗好了,蹲着洗的累不说,打水也打出了腰酸背痛。于是,这些妇人们常带了小孩儿一块来水井边,一个负责打水,一个负责洗衣,效率高了不少。洗菜的人尽管来迟了,但因盆小又洗得快,可就着这小身板,安插在那些占了好位的妇人间。水井边的洗衣莫过于一场盛大攀讲,天南地北尽可胡扯一番。

  当然,实在来得很迟的,不仅占不上位,连水井的水也极少了。这时只得将衣服先放在水井附近,回家张罗了午饭。再来时,井边的人稀稀疏疏,也有好位可以洗衣了。

  遇见初一、十五或是分年、做福时,这井水还能用来添茶供养大圣,清河巷人几乎都拜这里的大圣,大圣庙热闹,水井也不冷清。但夜来时,白天的热闹在清河巷好像不曾存在过似的。

  当双脚踏入白天挑担溅水花的石块上时,最后一点从路灯那偷来的光,顷刻消失了,整个清河巷堕入一场巨大的黑暗里。耳边可听进村河流水的叮叮咚咚,有时候还会有耳鸣。河岸有三个拐口,通常我会选中间那个。第一个拐口,进入一条短巷,可途经两户无人居住的旧厝,有传闹鬼的,入夜就更阴森了。第三个拐口,路远,且挨着山,即便我爱极了白天的山,但黑暗中,山风刮过时,窸窸窣窣,仍能使我脊背发凉。中间的拐口,尽头便到厝了。两旁多土墙,虽经一个牛棚,内有几个闲置的棺材,但比起前两个拐口,显然让人放些。

  从我中学有了晚自习后,因担心我一个人走夜路,母亲便雷打不动的都要来接我。她会趁天黑前到大马路上来,那时不如现在,有热闹的广场舞,至多小卖部里播放些正片对付上一阵子,到了八九点,小卖部关门了,留母亲一人,坐在齐天大圣庙与水井不远处的一块被清河巷人用屁股磨光的石头上,等着我。

  母亲说,我一个人走,她不放心。事实上,母亲也怕走这段夜路,我记得有一个晚上,母亲气喘嘘嘘,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摸进厝里。她捂住胸口,说刚碰见了东西,她确定那是东西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条狗……

  我推着单车,同母亲踏进第二个拐口时,母亲将手电打了起来。我们并排走。单车的车轮在高低起伏的石块上,滚动发出的声响,在厝内的父亲都能听见。我既怕走前头也怕走后头,走后头时,总疑心有人跟着我,可我不能回头,我怕肩上的两盏灯忽的灭了。村里的老人都爱讲几句唬小孩的话,因了肩上的两盏灯,脏东西不敢靠近。回一次头,灯就灭上一盏,我不敢回头。至于不敢走前头是怕前头遇见了东西我也应付不来。就这样,我同母亲一次又一次从天乌后的巷子走过。

  有一回,我们碰上了一个人影,他撞上我的单车。那晚,我同母亲没打手电,借着月亮的光,尚能见一点。他穿着黑色风衣,像《上海滩》里的许文强。我紧抓住单车的把手,见他扯过风衣,迅速从我和母亲中间穿过。他没有理会我脱口而出的“不好意思”,行动快得像是会轻功,我同母亲都觉得诧异,这么晚的清河巷,竟然有不动声色的陌生人。

  说到有月光的清河巷,似乎比平常要柔和得多。天乌了,尤其是夏夜,月亮高挂在巷里那棵棕榈树上的时候,于是,清河巷的男女老少们都聚到厝门外了,好坐的石墩,早被安逸的屁股占着了。稍微凸出些的被磨平的石块,也都被一个个屁股盖住了,等到白天,你就能发现,这些被屁股摩擦的石块,可真够光滑锃亮的。

  厝内和厝外是截然不同的光景,厝内常是住了三五户人家的,天乌了,大些的小孩,写作业,看书,还小的孩子,同父母一道,在房间里看电视。电视多没装闭路,嫌贵,但也能收到好多台,像电影频道、中央一台,还有山东台等,就是雪花有点多,有时还会跳台。有几家率先买了VCD,得空上一中领尾的音像店买几张片或是在古厦街的店里,租《嫦娥奔月》《白发魔女》《西游记后传》等片,能看上好久,租金还便宜。于是,夜里看电视成了极好的消遣,许多家里没电视看的孩子,吃了饭就跟父母说要去某某家看电视。父母想着,那总比走出清河巷去马路边的小卖部看的强。因厝与厝,距离近,也没了担心。遇上停电,加之有月光的夜晚,人们便像开座谈会似的聚到了厝外,孩子们也跑出来了,叽叽喳喳的,有些坐在大人的身边,用树枝划着石与石之间的缝隙,有些则在空地上你追我赶。难得碰上了流星,人群中谁叫了一声,尽管流星早没了,孩童还是炸开了锅,赶紧双手合十许愿。

  蚊子尤其是小蠓,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时候,咬你一口,咬他一口,忙得不亦乐乎。但这场“暴饮暴食”,通常也得以牺牲不少蠓命为代价。

  阿伯,你那烟还在抽啊,真是够抽好久的了。啪!

  是啊,过两天再去种些!啪!

  今年夏天比去年热了!啪!

  大舅,明天还去上工啊!啪!

  不要跑来跑去的!啪!

  过几天孩子要开学了,他们在家,多出去出去。啪!

  事实上,清河巷的夏夜从不热,清清爽爽,即使天乌了,每张攀讲的脸,在朦朦胧胧的月色下仍看得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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