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下来,都是要死的,没有一个人可以幸免,也没有一个人不懂得这个道理(除非是还不懂事的儿童)。
但是,知道这个道理是一回事,能够真切理解死亡和感触到死亡的威胁,则是另一回事。虽然两者结论相同,但对于死亡的理解与感受,却大有天渊之别。
首先来分析一下儿童。儿童是人生的初期。儿童也会遇见死人的事。但他们对一个生命的消失,甚至是至亲至爱人的死,会和自己的死联想起来吗?不会,绝对不会。他们的稚嫩决定了,他们既不知道人来自何处,也不知道去向何处。原因不是他们没有思想,而是因为死亡这个字眼,对于他们太陌生、太朦胧、太遥远。一个刚刚诞生不久的生命,花瓣上还沾满盈盈露珠,怎么会想到自己的死呢?因此,他们把别人的死去和别人对于死者的处理, 只是当作一场稀罕和热闹来看。滴滴答答的吹鼓乐,浩浩荡荡的出殡队伍,白雪飘飘的纸幡,悲悲戚戚的哭声,熙熙攘攘的看客,在他们看来,不是悲哀,也不是痛苦,只是惊奇和好玩。除了晚上,老人或许用“鬼”来吓唬他们一下,使他们产生片刻莫名的恐惧外,死一个人和办一场丧事,在他们心里上留下的,纯粹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热闹。
青年的看法就要复杂了一些,但大致也是如此。他们可能开始理解死人的悲哀和伤感,但很少会从别人的死联想到自己的死。他们对死的理解依然很抽象,抽象的就像儿童在画纸上信手涂抹太阳和月亮。原因无它,是他们的生命历程太短暂,对这个世界的理解还很表象。死神虽然在地平线那边向他们姗姗而来,但距离接近他们还是一件遥遥无期的事情。对于别人的死,他们认为是寿终正寝,是重病所致,是偶然事件……总之都有正当而重大的缘由。他们从不会想这些所谓正当而重大的缘由,也许和他们天隔地远,也许某一天、会突然降临到他们身上。他们身强力壮的参与别人的丧事,一腔热情的忙前忙后,满不在乎的议论着别人的生死,甚至还会调皮和风趣的开上一两个玩笑。等丧事完结了,拍一拍身上的尘土,悠闲自得的点燃一支香烟,谦虚的辞别丧主的送行,又开始按部就班的新一天劳作。别人的死,在他们心里留下的印痕,至多是又忙乎了两天,耽误了家里一些急做急办的事情。
壮年的想法就有明显不同了。壮年介于青年和老年之间,他既带有青年人的单纯,也具有老年人的复杂。在经历了一半或一半以上的生命行程后,在看到些许生命的弱化和消失之后,尤其是在自身的“部件”发生明显老化并不断出现“故障”之后,才真正意识到生命的脆弱和急迫,人生的短暂和残酷。原来那个十分模糊、十分遥远的死神,现在开始隐隐约约出现在他们视线的远方,并且在加速度向他们走来。身边生生死死的现实,引起他们的种种遐想,时不时乱了他们平静的方寸,他们会自然的把每一个人的死和每一场丧事,与自己的死联想起来,那怕是一瞬间。他们参与别人的丧事,完全没有了童年人的好奇和青年人的活跃,只剩下一份必尽的责任和义务,一脸的严肃和惋惜,相伴他们于始终。即使在丧事结束后,他们往往还会有几天或长或短的沉默。沉默中的叹息是:哎,又走了一个。
老年人对于每一个同龄人的死,则几乎近于惶恐和侥幸了。惶恐是为死亡所惧,侥幸是还没有轮到自己。但他们知道死神没有远去,就在自己的附近徘徊,所以他们要努力锻炼,精心护养,积极治疗,力避死神的捕捉。身体的变化,几乎成了他们唯一关注的变化。身体的每一点异样,都会牵动他们敏感的神经,甚至还有诸多猜疑、联想和惊惧。他们总觉得时间过得越来越快,春夏秋冬像刮风般流转,儿童和青年在超速度成长,自己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生命好像从高山上滑落的雪球,随时都会破裂或坠入谷底。为了麻醉和模糊自己,他们不敢面对现实、有的甚至刻意隐瞒生日和年龄,用忘却来放松和宽慰自己。
这就是每个年龄段的人,用行为语言解读死亡的大致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