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可能是看到顾远庚的身后还跟着马车,那人翻身下马,倚着宫门而立,一边打量,一边迟疑地问道:“顾将军,车里是……”
话未说完,就不期然地看到探出头好奇张望的惜月,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两个人都愣住了。
因为是除夕夜,宫墙上垂挂着各式各样的宫灯,流光溢彩,璀璨夺目,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惜月知道自己这样很冒昧,也不符合礼仪。但还是怔怔地看着这个年轻俊朗的男人,身穿战袍,英武矫健,似曾相似,然而又记不清在哪儿见过。
就在惜月发愣的瞬间,男人先反应过来,点头笑道:“是惜月姑娘,你来的正好……怎么……不认识我了?”
惜月的脸一下子红了,这人分明是知道自己的,可她真的想不起来他是谁。
迟迟不听女儿开口回答,顾远庚便回过头,言简意赅地说:“月儿,还愣着干什么?快谢过三皇子……”
三皇子?惜月更加一头雾水,她从没见过三皇子,连听都没听人提起过。
看到惜月蹙眉回忆的模样,男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直视着惜月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好好活着,静候佳音……我总算没食言!”
啊?!
居然是他!
02
深夜的荷塘,冰冷刺骨的深水中,千钧一发的时刻,把她从陈妈妈的魔爪下救出,给她信心和动力,让她装疯保命,后来又暗中派人保护她,给她送吃送喝……那个陌生人,她的救命恩人,居然是一位皇子。
惜月真的是万万没有想到。
可是她记得很清楚,救她的时候,他明明说自己第二天要去西北战场,惜月一直以为他是爹爹属下的一名武将呢。
正疑惑间,顾远庚解释道:“还没想明白?三皇子就是当时的西征副将,出发前遭人陷害,从马上掉下来摔伤了,也是阴差阳错,留在京城刚好救了你一命……伤好后他就去了西北,暗中找到我。你后来的那封信,不就是写给他、送到他手里的。”
西征副将?原来是这样!
可是一个疑惑刚解开,新的问题又出来了。
不应该啊!
03
像是看出了惜月的疑虑,三皇子的脸上现出黯然神伤的表情,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
他翻身上马,朗声道:“顾将军,咱们别在宫门口叙旧了,快进去吧,父皇还等着呢!”
马车继续前行,惜月也放下帘子,端端正正地坐好,又和杏影桃隐一起,相互审视整理彼此的仪容——待会儿要见的可是皇上,不能有丝毫疏忽。
即便是在夜晚,一跨进宫门,就立刻能感受到皇宫特有的庄严肃穆,一时间,马车里静悄悄的,三个姑娘都沉默不言。
连一向叽叽喳喳的桃隐,这会儿也两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一脸紧张。
走了没多远,马车便停下来,早有宫人迎上前,把顾远庚和三皇子的马接过来,又扶惜月主仆三人下车。
然后,一行人便步行,向着前方巍峨的承明殿而去。
04
三皇子打头,顾远庚走在中间,惜月杏影桃隐跟在后面,按捺着砰砰乱跳的心,徐徐缓行,目不斜视地迈进了正殿的大门。
一进去,惜月就被那种严阵以待的氛围震慑了,承明殿的正殿很大,烛光明亮,皇上在御座上端坐,身边是两个垂手而立的宫女。
地上,乌压压跪了一片,秦羽蔷秦慕枫姐弟俩,他们的父亲,顺天府尹秦尚坤。以及卸了钗环一身素衣的皇后。
皇后旁边,是肥头大耳的太子,体态丰腴的太子妃顾惜柔,还别说,他们俩在一起,倒真有几分夫妻相,连表情都一样,都是一脸茫然。
看着他们,惜月一时百感交集,情不自禁想起三皇子那晚说的话“不嫁给太子,对你反而是一件幸事……”
确实,如果说之前还有不甘的情绪,那么现在就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了。
三皇子径直越过这些人,行礼如仪,语气冷淡:“父皇,顾将军和顾小姐来了……”说完,便自己退到一边,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皇上“唔”了一声,目光复杂地审视着三皇子,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三皇子却根本不看他,皇上似乎有些尴尬,转过脸,轻轻地叹了口气。
惜月一时有些诧异,三皇子对皇上,看不出来一点儿父子之间的亲密,甚至还有隐隐的敌意。
05
正想着,顾远庚俯首行礼,惜月也忙跟着跪下:“臣女顾惜月,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皇上的脸上本来是失落的表情,这会儿看到顾远庚父女进来,略略平和了一些,低沉地说:“平身,赐座!”
顾远庚坐下后,惜月才紧挨爹爹落座,杏影和桃隐站在她身后,彼此都是敛声静气,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皇上威严的声音缓缓响起:“皇后,现在顾将军来了,顾家大小姐也来了,他们都是受害者,也是你串通秦氏一族,意图发动政变的见证人……当着他们的面,你告诉朕,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贵为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朕百年后,自然会把江山传给景辰,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皇后抬起泪迹斑斑的脸,苍白、虚弱、颓败……没有了往日雍容沉静的气度,却多了一份清冷和孤傲。
她凄楚地笑了一下:“既然落到这一步,也没什么好遮掩了……为什么这么做?因为害怕。害怕失去,害怕夜长梦多……辰儿虽然是太子,但背后有多少双眼睛在觊觎这个位置,有多少人摩拳擦掌想置他于死地……等待的过程,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皇上您春秋鼎盛,子嗣众多,对您来说,将来把皇位传给谁都一样,都是您的儿子,可臣妾只有景辰,作为母亲,他就是我的全部……所以,即便贵为皇后,臣妾每天也都过得如履薄冰。成王败寇,一旦将来辰儿登不上皇位,那么,不管继承江山的是哪一位皇子,都必定会忌惮辰儿曾是太子……等到那时,”
她顿了一下,才清清楚楚地说:“梁王的今天,就是辰儿的明天!”
06
皇上猛地站了起来,呆呆地直视着皇后,好半天,才又无力地坐下:“这么说,早在朕下旨贬梁王为庶民时,你就动了心思……也是你暗中勾结其他大臣,陷害丞相一家,对吗?”
皇后面无表情,似乎已经无所畏惧:“是,梁王是先帝的嫡长子,看到他的遭遇,臣妾不免有兔死狐悲的同情。那个时候,臣妾多希望有人能站出来,为梁王求情……可是没有人,包括一向以仁义公正自居的丞相。他之前做过梁王太傅,即便如此,都不肯为梁王说一句话,拜高踩低,人人谈梁王而色变……臣妾不禁联想到,将来如果辰儿失势,必定也是一样的结果。所以,我就布下了一个大局。私下授意,让朝中官员上书,说丞相曾联合他们,要为梁王开脱……这么一来,真是一举两得……”
当着臣子的面,皇后这么直言不讳,皇上一时有些张口结舌。旁边的三皇子,突然冷笑一声,幽幽道:“这么拙劣的诬陷,关键是,父皇您……在震怒之下,居然轻易就信了!”
说着,他的脸上,居然露出讽刺的笑容。
皇上的身体僵了一下,他颤抖着手,咬牙切齿地指向皇后:“放肆……身为皇后,私自结党,陷害朝廷忠臣,密谋政变,其罪当诛……来人,把皇后带下去,幽禁凤鸣宫,等候处置!”
皇后怔了片刻,似乎早已料到这样的结局,她跪地叩首,不徐不疾道:“皇上,你怎么罚臣妾,臣妾都认。但是辰儿,他什么都不知道……您刚才也看见了,把他带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如果皇上不信,尽可以去查,一切都是臣妾联合秦氏父女为之,和太子无干……”
秦羽蔷这时也磕头如捣蒜:“皇上,皇后所言句句属实。臣妾和皇后每次都是私下会面……太子和太子妃,是毫不知情的!”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都以为太子和皇后一样,也是主谋,没想到,皇后和秦羽蔷居然想得这么周全,把他给撇清了。
确实,细想这个过程,太子根本没有直接参与,就连此刻,他和顾惜柔震惊恐惧的表情,也是装不出来的。
07
整个大殿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三皇子就在这个时候俯身跪地,言辞恳切地求情道:“父皇,看在皇后娘娘一片慈母之心的份儿上,就别怪罪太子了……”
他站起身,直视着皇上的眼睛:“儿臣特别羡慕皇后娘娘和太子的母子情深,有亲娘照拂,果真……万事无忧。谋反之事,成了,他是最大受益人;但败了,他不知情,就可以全身而退!”
皇上情不自禁握紧了御座的扶手,他目光森冷地瞥了皇后和秦羽蔷一眼:“很好,你们以为太子和太子妃不知情,朕就罚他们不得了吗?景辰什么德行,朕焉能不知?不过是看在他是嫡子的份儿上,给他储君的名分,努力扶持他,栽培他……可他,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他陡然提高嗓音:“查太子景辰,荒淫无度,奢靡狂妄,品行恶劣,即日起废去太子称号,封为陈王,明日携家眷启程,前往陈地,非诏不得回京!”
整个大殿再一次恢复死一般的沉寂,片刻后,太子爆发出一声嚎啕。
在皇后和皇上对峙的整个过程中,甚至刚刚为他开脱保护他时,太子都一直沉默不言,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
这会儿,听到皇上要废太子,这才慌了,扑上来抱住皇后:“母后,你帮我求求父皇啊,是你要谋反,跟我又没有关系……我不要去陈地……”
皇后抱住太子,泪流满面:“是母后害了你,是我害了你……皇上,求你不要迁怒于辰儿,求你了……”
一边的顾惜柔,吓得瑟瑟发抖,容颜失色。她费尽心机攀上太子妃的高位,没想到,昙花一现,这么快就失去了。
惜月冷冷地看着这一幕,皇后的舐犊情深,确实让人动容,但她身为皇后,残害忠良无法无天,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就在这时,惜月无意中看到三皇子的目光,他紧紧盯着皇后母子,目光里满是仇恨和嫌恶。
皇后和陈王夫妇被拖下去后,皇上犀利地扫视了一眼剩下的人,命令道:“把秦氏一家也都拖下去,明天在朝堂上当众宣布,削去官职,满门抄斩……”
08
一阵鬼哭狼嚎声中,承明殿终于恢复了平静。
皇上长长地舒了口气,看着顾远庚和惜月,露出微微的笑意:“该罚的罚了,你们父女,是朕要好好褒奖的,顾将军率领十万大军打退了西北边疆的外敌,让狄国俯首称臣,还替朕阻止了一场宫闱政变……你这女儿也是好样的,虎父无犬女啊,朕记得本来她本来是太子妃……现在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景辰这个逆子,也是没福气……”
说着,他的话锋突然一转,看着三皇子,意味深长道:“景翊,把顾家大小姐指给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