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夜里十一点，沈茹坐立不安地在客厅里转圈圈。她不停地拨打李琳琳的手机，却发现对方关机了。
沈茹气急，她能不担心吗？李琳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跟她的父母交代？当初她要是知道李琳琳这么贪玩，绝对不会答应让她住进来。
八年前，本市辖下清河县一年内发生了三桩命案，死者都是妙龄女子，死状凄惨。这个连环杀手特别狡猾，没有留下有价值的痕迹。这几桩案子轰动一时，人人谈之色变，后来都成了悬案。
随着时间流逝，大家对于这件事渐渐淡忘，一周前又发生了一桩命案，作案手法跟八年前的三桩命案一样。连环杀手重出江湖的恐怖阴霾，再次笼罩了本市。
这阵子天刚擦黑，街上的行人就少了很多。那些上夜班的女子，家人也尽量陪同接送。
李琳琳是沈茹的远房表妹，三天前来本市旅游。
沈茹是后来才知道她是冲着连环命案来的，她读的是犯罪心理学专业，从小喜欢看刑侦破案小说。如今刚好赶上放暑假，她奔这儿寻刺激来了。
沈茹想撵李琳琳走，可又怕李琳琳住在外面更危险。为了这个表妹，她天天提心吊胆，寝食不安。
李琳琳安然无恙地回来时，沈茹将她狠狠训了一顿。
李琳琳说手机没电了，以后一定会接她的电话，绝对不会再出现这种状况。
沈茹对她这种油盐不进的性子毫无办法。两人虽然是表姐妹，但相处得不多，并不亲近。
李琳琳边吃面条边迫不及待地分享她在外头获取来的小道消息：“姐，我听说死去的这个女人，也是清河县的呢。”
02
李琳琳说了死者的名字，沈茹的脸色更白了。
沈茹摇头。
李琳琳又摇头晃脑地说：“我有个师兄就在这桩案子的刑侦组里，我缠着他打听到一些细节。他说死去的四个女人都来自清河县，而且她们就读过同一所中学，只怕凶手是熟人作案，有备而来。”
沈茹连身体也僵直了。
李琳琳又说：“按照理论来说，凶手八年前杀了三个人却突然收手，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激发了他的善念。这次再开杀戒，也有可能是受到什么刺激，估计不会就此罢手。希望师兄他们赶在凶手再次行凶前抓到他，不然还会有无辜之人丧命的。”
沈茹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闷热的夏夜里，她的后脊梁竟然浮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慢慢走回卧房，步子竟然有些蹒跚，似乎脚下缀着吸满水的棉花，沉甸甸的。
她在床沿边坐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从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找出一本日记本。翻开本子，发黄的书页里掉下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有五个少女笑魇如花，眼神里带着那个年龄特有的张狂和倨傲。
沈茹手指哆嗦着抚摸照片，心里又慌又怕又恨。五个人已经死了四个，下一个是不是轮到她了？是那个女人回来索命了吗？
这些年她修身养性，与人为善，经常去福利院做义工。她都诚心悔过了，为什么那个女人还是不愿意放过她？
03
沈茹又回到了清河县，身不由己地走到小寡妇门前。
清晨薄薄的雾气散去，小寡妇的身影渐渐在晨曦中清晰。她的身体僵硬地立着，被一根粗麻绳勒住脖子吊在门框上。她的舌头微微吐出，眼球外凸，直直地盯着沈茹。
沈茹惊恐地连连后退，哭着说自己知错了，求她原谅。
可小寡妇还是不愿意放过她，她往哪边跑，小寡妇的脸就往哪边转，两只凸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沈茹尖叫连连，疯狂地后退。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身体一阵猛烈的摇晃，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沈茹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才发现秦智一脸着急地盯着她。
她这才知道是做梦，幸好只是一个噩梦！
秦智问她怎么了？
沈茹抹着额头的虚汗，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但她的手紧紧拽着秦智不放。
秦智顺势将她揽进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表示安抚。
沈茹顾不上两人正在闹离婚，软弱地瘫在他身上。她现在只想抓住他这根救命稻草，别再让她回到那个可怖的梦境里。
秦智问她做了什么梦吓成这样？
沈茹随便瞎编了几句话敷衍过去，但那段往事，却走马灯一样从她脑子里掠过。
04
沈茹父母早亡，她从小跟着爷爷奶奶过。那年她不过十五岁，跟几个不良少女瞎混，干些小偷小摸、拦路抢钱的事。
有一回她们抢了一个低年级女生的钱，那女生个子小，却奋力反抗。她们恼了，下狠劲儿揍她。
刚好小寡妇路过遇见，不但护着那小女孩，还狠狠训斥了她们，说她们有娘生没娘教，净做些丢人现眼的事儿。
这句话狠狠戳痛了沈茹的心。那个浅薄无知的年纪，容易把自尊心看得比天还高。
她们怀恨在心，谋划着要报复一番小寡妇。她们轮流盯梢小寡妇，想要找她的把柄。
那个炎热的午后，沈茹亲眼看到邻村的二混子从小寡妇家跳窗而出。她耳里听到小寡妇尖利的叫骂声，眼里看到二混子捂着胳膊踉跄逃走。她从小寡妇的骂声中得知，二混子试图强占小寡妇，她拼死反抗，用剪刀戳伤了二混子。
沈茹兴奋得浑身发颤，转头就将这事告诉了自己的四个小姐妹。她们分头去传播这个消息，一口咬定小寡妇和二混子有私情，并编造了很多莫须有的细节，说得活灵活现、有板有眼。
流言很快就传遍了附近几条村子，二混子也是一副默认的态度。有些流浪汉和本村的老色胚动了心，也想趁机占小寡妇的便宜。在农村里，女人的名节大于天。小寡妇不堪受辱，用一条麻绳把自己吊死了。
沈茹几个人亲眼看到小寡妇凄惨的死状，都吓得说不出话来。她们只是想惩罚一下小寡妇，没有想过要她的命。从那之后，几个人就不再相见，不约而同地将这件事埋在心底。
沈茹再也不敢呆在那个村子里，她连夜收拾行李到市里打工，就这么安顿下来，直到结婚生女。
她为此忏悔过，痛哭过，甚至还去寺庙里为小寡妇供奉了长明灯。
这些年，她收敛了青春期时的暴戾和可笑的狂妄，低眉顺眼地接受生活的鞭打。她还经常做好事，只想为自己积德，洗去罪孽。
她本不信鬼神，但小寡妇无儿无女，娘家又早就没人了，谁会找她复仇？还要一个个害死那些小姐妹？
小寡妇死去十年，三个姐妹才被报复身亡，八年后另一个姐妹又死了。虽然没有其他人知道当年的真相，但沈茹总觉得四个姐妹的死跟当年那件事有关。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被凶手盯上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惨死？
一想到凶手在暗，她在明，她就觉得浑身哆嗦。她现在只希望凶手尽快落网，还她安宁。
05
沈茹时刻关注着那桩命案，每天李琳琳回家，她都要问她有什么进展。
秦智让她别再关注这事，明明胆子那么小，还非要听，不是自找罪受吗？
沈茹有些恼火，他什么都不懂，只会高高在上地指责她！
这个男人本事不大，脾气倒不小。挣钱能力不如她，却喜欢尖酸刻薄地抱怨这个抱怨那个。
她早就腻烦了他，之前就提出过离婚，他不愿意。要不是这件事还没解决，她真想立即就拖他去离婚！
两天后的夜里，李琳琳又一次迟迟不归。
沈茹急得要命，虽说她怀疑凶手更可能盯上自己，但万一她的判断失误，凶手只是找独行女性随机作案呢？
她催促秦智陪她出去找找李琳琳，可别出了什么事。
秦智有些不愿意，嘟囔着说女人就是事儿多。
沈茹瞪眼，他只好照办。
两人在外头转了一圈，一无所获。秦智忍不住说了几句，怪李琳琳光长个子不长脑，明知道危险还到处乱跑，这么大的人做事还不知轻重。
沈茹本就被往事折磨得心力交瘁，又因为李琳琳而担惊受怕，如今听他一出声就是刻薄的指责，心里更是窝火。
两人在街上就吵了起来，回家后更是吵得不可开交。
秦智说她自从升职后就飘了，在家里说一不二，容不得别人有不同意见。
沈茹冷笑：“你干啥啥不行，难道还想软饭硬吃？我真是上辈子瞎了眼才嫁了你这种男人，你要是不想过了，明天就离婚！”
秦智瞬间变了脸色，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突然扑上来想掐沈茹的脖子。
沈茹反应极快地侧身避开，两人扭打成一团。
但男女体力毕竟悬殊，沈茹很快就被秦智摁在地上暴打，他还顺手扯了茶几上的抹布堵住她的嘴，让她喊不出声来。
沈茹看着他眼里冒出的凶光和暴戾，这才感觉到害怕，但还是不愿意服软。她的手被反剪，就拼命用脚踹他。
秦智拿起玻璃烟灰缸就朝她的脑袋狠狠砸下来。
沈茹只感觉脑子一阵发晕，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额角滑下来。
06
秦智用丝巾将她的手绑住，阴冷地看着她说：“你不是很好奇，是谁杀死了你的好姐妹吗？”
沈茹浑身一震，突然想起了李琳琳的推论。
难道是他？
凶手八年前杀了三个人却突然收手，那年她正好怀孕，秦智要当爸爸了。这次又一个小姐妹被杀，正好是在她提出离婚后的一周。
沈茹眼里浮出层层叠叠的恐惧，惊慌得连滚带爬想要后退。
秦智看着她，眼神里饱含嘲讽，又似乎浮动着一丝沉痛。他似乎在看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你们这些坏女人把她害死了，你们早该下地狱的，我为了女儿，本想留你一命，你偏要找死！”
沈茹想为自己辩解，她知道错了，这些年她很后悔。如果她早知道流言会害死人，她说什么都不会去胡乱捏造，传播谎言。
可是她的嘴被堵住，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拼命摇头。
秦智拿着一个黑色垃圾袋向沈茹走来，那垃圾袋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瞬间将她吞噬。
她感觉越来越闷，头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抽离了身体。
07
沈茹醒来时是在医院里，李琳琳守在她身旁。
警方早就盯上了秦智，但没有证据，反而容易打草惊蛇。秦智这次朝沈茹动手，让警方逮了个正着。
沈茹这才知道，秦智的父母在他三岁时离婚，他们都不愿意要他这个拖油瓶，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别人的歧视和白眼让他早早尝到世间的冷酷，只有大他十岁的邻家姐姐关照他，经常做些好吃的分给他，还辅导他的学习，给他缝补衣服。
善心的邻家姐姐，是他沉暗人生里的一束光，唯一的光。
她照顾他十年后嫁人，可不过两年便守寡，后来他听说她与多个男人不清白，被人撞破奸.情后自杀。
他不信世人强加在她身上的污名，一直没有放弃过要为她洗清冤屈的决心。可流言没有尽头，想要查清起源更难。
结婚后，他无意间从沈茹的日记本里得知当年的真相，那一刻他心中的恶魔挣脱了理智的钳制。
这五个无耻的女人害死了他的姐姐，姐姐无辜离世，她们却还活得逍遥自在。
08
他一个接一个地杀了她们，沈茹是罪魁祸首，他本想让她活在同伴死去的恐惧里，慢慢折磨她。可没想到她怀孕了。
秦智最终放弃了继续复仇，那是他的孩子，他做不到亲手扼杀自己的骨肉。
如果沈茹就这么安份地跟他好好过日子，他不会再起杀心。可她自从升职后，整个人就变了，总是找茬吵架，动不动就用离婚威胁他。她心高气傲，从来就不甘心平庸地过一辈子。
他不想离婚，不想让女儿走自己的后路，对她百般忍耐。
可沈茹终究还是不愿意，坚决要离婚。他暴怒之下，又杀死了她一个小姐妹。
如果沈茹执意离婚，她必定会成为死在他手里的下一个冤魂。
沈茹听得出了一身冷汗。
女警做完笔录后，沈茹颤抖着问她：“他会被判死刑吗？他还会不会回来？”
女警冷笑：“他身上背负几条人命，自有司法审判，你呢？”
沈茹脸色大变，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没想到当年她的一个报复行为，害死了这么多条人命，还毁了这么多人的生活。小寡妇的、秦智的、她和四个姐妹的，甚至是女儿的人生轨迹，都因为她当年的那个决定而改变了。
原来年少轻狂时犯的错，并不是都值得原谅。余生，她将时时刻刻被良知鞭笞，被道德审判，被愧疚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