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去街头的鲜花店买了两束白色百合,叶子青翠欲滴,绿得透亮,绿得可爱。
花苞一朵朵昂着,饱满精神,散发着阵阵香气,却是清淡的,柔和的,毫不彰显的,这是章雪最喜欢的花。
他还准备了她喜欢的白巧克力球,装了满满一盒子,放在她的枕边,一会儿她一睁眼,就能看到,他都能想象她惊喜的表情。
他俩都是二婚,各自都带着一个孩子,现在章雪的女儿13岁,沈弘的儿子8岁。四人重新组建了家庭,日子悄无声息,已经过去了两年。
沈弘想要一个属于他俩的孩子,一来让这个重组家庭更加稳固,二来,他是真心爱着章雪,想要一个他们的爱情结晶。
说来,章雪年龄不算大,可她就是咬紧了不肯生,每次办事,严阵以待,小心翼翼,从没有一丝大意。
沈弘想,半路夫妻,她很可能对他还不够信任,于是这两年努力表现,做家务带孩子赚钱养家,可章雪还是不松口。
趁着她生日,沈弘决定好好讨好她一番,最好能让她乖乖“就范”,种下他们的爱情果实。
但没想到,看着美丽的鲜花和香甜的巧克力,章雪不为所动,她当然知道沈弘的心思,她也不想再遮遮掩掩,干脆开门见山说清楚。
不堪的过往此刻回忆起来倒有些如数家珍的味道,女儿是早产,生下来就虚弱不堪,且前夫不负责任,见异思迁,娘俩受了不少罪。
虽说她嫁了沈弘,是看他勤劳本分,是个过日子的人,但觉得他对女儿大部分时候还是不冷不热的,对自己的儿子自然是关怀备至,这一比较,就显出区别了。
她总觉亏欠女儿良多,既然沈弘无法做到将女儿视如己出,那她怎么能放心再生一个孩子呢?3个孩子在一个家里,资源争夺的紧张是可想而知的。
沈弘了解这些后,后悔没有早一些和她开诚布公,他对女儿并不是不冷不热,而是他这人本就内敛,不善与人亲近,女儿又正是青春期,乖张跋扈,他这个做继父的也不好说什么,总要避避嫌吧,没想到这在章雪看来却成了对女儿过于冷淡。
2
于是沈弘郑重表态,以后一定会对女儿加倍关心爱护,如果做不到,那就绝口不提再生一个孩子的事。
他本就是个言出必行的男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的表现可圈可点。比如,买水果,都买女儿爱吃的品种,餐桌上出现的都是女儿爱吃的菜,他也从不言语。每逢出差回来,他也总不忘给女儿带新奇的小玩意。
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必然,注意力放在女儿身上后,就自然会减少对儿子的关注,还好他年纪小,没有那么敏感。
有一次一家人出去玩,儿子想去游乐场,可女儿想去书店买学习资料,沈弘想着这阵子冷落了儿子,心里愧疚,想为儿子争取一下,但看到章雪满脸愠色,他心里钻出头的那点反抗的火苗又被浇灭了。
万一章雪拿这个由头说他,那再生一个孩子的事情得拖到什么时候啊!
可看着儿子可怜巴巴的样子,他心里不忍,提出要么分头行动,谁也不勉强谁。
章雪脸一沉,语气又冰又冷,“那行,你也别勉强我生孩子就行。”
沈弘一跺脚,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可如何是好,这阵子好不容易攒的好感估计得清零了。
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中间好像隔着一条银河。
气氛僵硬冰冷,到了大半夜,沈弘才敢靠她近一些,才发现章雪的双脚还是冰凉的,这才赶紧把大腿根子递过去,让她压着他的腿取暖。
“你这是何必?我不想勉强你做任何事。”她醒了,如是说。
这语气幽怨可怜,他到底心疼了,她一个女人家心思细腻,缺乏安全感,再加上上一段婚姻留下的伤疤还未痊愈,有些戒备实属正常。
他作为丈夫,理应包容一些。
他叹一口气,将她抱得更紧了,“咳,什么谁勉强谁,咱俩一条船上的,你痛了我也痛,两个孩子都是我们的命,谁也不能亏待。”
章雪翻了个身,双臂圈住沈弘的脖子,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他觉得心口一下子热了起来,情不自禁想吻上去,却被她接下来的话凉了一下。
“既然谁也不亏待,女儿马上要小升初了,你不是有个同学在XX中学任职吗?这学校我看着中意,要不你想办法把女儿弄进去?”
说完,章雪卖萌似的眨巴了几下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那所学校虽好,可是按女儿的成绩,实在望尘莫及,他们也没有能力买下那边的学区房,怎么说弄进去都是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求爹告奶进去了,孩子也未必能适应。
可他哪能实话实说呢,马上拒绝的话,章雪一定不会给他好脸色。
“我想想办法。”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让章雪摆正睡姿,两个人中间又隔了一条银河,他盯着天花板,脑子里飞快地溜出许多念头,竟也睡着了。
3
一切都在沈弘的意料之内,学校那事,没戏。
并不是他不努力,他花血本买了昂贵的礼品登门,态度也谦逊,好话也说尽了,但是同学还是明确说办不了,现在查得严,再说他刚升职,多少双眼睛盯着,行差步错就要摔下马,实在不能冒险。
章雪倒也接受了这个结果,只是搂着女儿的样子,愈发悲情,好似被全世界抛弃了似的,他也不敢说什么,更重要的是也没什么好说的。
女儿小升初,毫无悬念地直升了对应的中学,章雪垂头丧气了一阵子,直到暑假前一次高中同学聚会,回来后,她两眼泛光,口若悬河,原来是为女儿找到了别的出路。
既然功课不行,不如学艺术,学乐器的话起步晚了一些,那就学绘画吧。刚好一个老同学办的绘画班有声有色,看在同学的面上可以打七折。
听到这个提议时,沈弘的眉毛抖了一下,眼睛下意识地看向了在一边玩乐高的儿子,儿子很有耐性,对拼堆很有天分,他本来还想让儿子专门学一学,眼下估计没可能了。
“那就学吧。”他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章雪见他意兴阑珊,有点儿添堵,“本来高高兴兴的一件事,听你这语气好像很为难似的。”
沈弘嘟囔了一句“哪有”,马上转了五千块钱给章雪,才见她有了笑容。
他心里这个酸涩啊,像吃了几颗柠檬似的。
一放暑假,女儿就开始每周去学绘画,而且接送的任务还交给了沈弘,在这个关键时期,他自然在所不辞。
一个高温天气,章雪和闺蜜出门约会去了,沈弘负责带两个孩子,儿子吃了冰西瓜,肚子不太舒服,磨蹭了一点时间,出门的时候已经晚了。
一到达上课地点,沈弘就赶紧拉着女儿下车,急匆匆把她送进了教室,万幸,卡着点,并未迟到。
他喘了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走到教室尽头,他靠着墙站了一会儿,点了根烟默默抽起来。
此时此刻他有了点精疲力尽的感觉,如果女儿上课迟到,章雪难免又要小题大做一番,说他不把女儿的事放在心上,真的好累。
他四下看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灵光一闪间,才猛然想起儿子还在车里!
4
他拔腿就跑,一路狂奔,虽然才过去十分钟,可这高温天气,车里根本不能待人,儿子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当他打开车门,看到儿子红扑扑的小脸,似乎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把儿子抱在怀里,愧疚地说着:“对不起,儿子,对不起。”
他的心像被一辆辆车碾过一般,将他的理智碾得粉碎,他抬起手,猛地抽了自己几个巴掌,眼睛渐渐变得猩红可怕。
这一刻,他才意识自己虽然极力对她们好,但其实内心是排斥的,这种讨好让他觉得自己很虚伪,甚至觉得和章雪之间的关系也不再纯粹。
所以他的心情越来越糟,越来越乱,昏了头竟能在这样的天气把孩子忘在车里!
自己的孩子自己疼,在重组家庭里,这并不过分,这更是人性,只要没有太明显的偏袒,有什么不可以呢?
想通了之后,沈弘看开了一些,想法也转变了,面对章雪,他已经无话可说,毕竟她满心满眼都是女儿。如果说要求他对她的女儿好,能让她有安全感,那她对儿子又怎样呢?她这个继母当的,难道称职吗?
将心比心,这样的日子他感到厌恶。
背地里,他偷偷带着儿子去试了兴趣课,儿子很喜欢,他每个周末送完女儿就去送儿子,上完课再一起回家,一个暑假下来,倒也没有被发现。
但这种事怎么可能永远瞒住呢,一天晚上,章雪还是从沈弘手机上的转账记录发现了不对劲,质问他为什么儿子报兴趣班,不和她商量。
沈弘看着她理所当然的表情,一股无名之火窜上头顶,“你女儿报绘画班,你眼睛眨都不眨,我儿子报个班,怎么了?”
“重点不是报班,而是你隐瞒了我这件事,知会我一声,难道不应该吗?”
他忽然垂下了眼睑,对这样的争吵感到乏味至极。
“为了让你同意再生一个孩子,我对我儿子忽略得够多了,我不想再顾此失彼!”
章雪瞪着眼睛看着他,自从相识以来,沈弘一直扮演着一个温和的形象,从未对她大小声过,这是第一次,她有点消化不过来。
她走到玄关处,扔掉脚上的拖鞋,蹬上一双平底鞋,“咱们别在家里吵,孩子们不喜欢听到我们吵架。”
然后“砰”地一声,门被关上了,沈弘转头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仿佛看到了他们各自关紧闭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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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章雪下了楼,远处的半轮残阳埋在云雾里,发出暗淡的光,小区里不见几个人影,两人面对面站着,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开口。
这时候头顶突然发出一声巨响,让他俩的身子不由得一抖,章雪几乎是本能反应,一头扎进他怀里,寻求保护。
声音消散后,他们镇定了一下,循声望去,只见头顶一片烟雾密布,然后看到伴随着一阵浓烈的黑烟,暗红色的火焰窜了出来。
围观群众立马报了火警,沈弘最先反应过来,着火的位置看起来离他们的楼层很近,但看不真切,章雪一下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拽住沈弘的衣服,声音已经颤抖:“那是不是我们的房子?我刚刚出来灶上还炖着汤,孩子还在里面!”
沈弘难以判断到底是哪一层,拔腿就往楼里冲,章雪也跟了上去,跑到电梯前,发现已经停电了,只好改走楼梯。
他们在20层,没有点体力一时半会根本爬不上去,他是男人,这时候不能乱了方寸,两秒钟的思考时间,他已经有了决定。
章雪显然已经六神无主,腿也软了,但还是拼命拉住他的衣角,“求求你,先救我的女儿,行不行?你不是还想要个孩子吗?”
他忽然浑身一震,像被雷劈了,他深深看了眼章雪,似乎从未真的认识她,他没有再作迟疑,就拔腿跑上了楼梯。
失火的楼层是18楼,万幸消防来得快,很快被扑灭了,外面墙体烧黑了一些,但没有大事,两个孩子都很安全。
无疑这一晚是面对灵魂拷问的一晚,夫妻俩各睡一边,一句话也没有说。
隔日一早,章雪早早起床,准备了丰盛的早餐,一家人和和睦睦坐在一起吃得很开心。
将孩子们送去学校后,沈弘没有去上班,而是回到了家里,两人十分默契,章雪正在家里等着他。
两人面对面坐着,像过去的很多个早晨夜晚一样,章雪忽然流出了眼泪,感慨地说道:“老公,经过了昨天那件事,我想明白了,咱们再生一个孩子吧,多个孩子多个保障,有时候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
他猛地抬头,她能这么说确实让他感到意外,但命运就是爱捉弄人,这已不再是他期盼的事了。
他又垂下头,哽咽了,“章雪,你问问自己,你不愿生孩子的原因在我吗?”
章雪张着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一句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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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第一次和沈弘约会,两人去了一家牛肉面馆,他特地叮嘱老板她的那碗面不放香菜,她很意外他怎么会知道她不喜欢香菜呢?
在这之前,他们从来没有一道吃过饭啊。
原来是因为两人一起走路时,路过一个煎饼摊,摊主正在撒香菜的时候,她掩着鼻子匆匆跑过了。
他是如此细心、周到,她就是因为这,才对他有了好感,愿意继续交往下去,其实那时她有一个追求者,条件足以甩沈弘几条街。
她没想到这段婚姻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他含蓄、细致,但又不善表达,总让她没有什么安全感,所以她才一再试图确认她和女儿的重要性,但现在才知道她的试探是对婚姻最大的亵渎。
甚至在这过程中,她已面目全非,内心的贪婪、恶毒,一一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我也不说什么了,离吧。”沈弘又看了她一眼,她两眼含泪,惹人怜惜,但心却长偏了,他无福消受。
大家都是为人父母的成年人,心里都有一杆秤,重组家庭需要的是真诚与体谅,而不是自私和猜忌。
最后的结果是彼此都痛了,也都对彼此失望了,世间许多东西可以用钱买到,但破碎的心,裂了缝的感情,却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