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跟人对簿公堂。
一想到我妹去世前，没见到女儿时那失望、惦念的神情，我就心如刀绞。
1
我比我妹大6岁，爸妈忙，从小是我把我妹看大的。我是她姐，可我对她的感情不只是姐妹之情。
以前，我不懂，有了孩子后，我才明白，我是把我妹当成了女儿去疼。
我妹从小叛逆，学习不好，我比爸妈还操心，日日督促她。有时她不耐烦，就会说：“你是我姐，又不是我妈，管这么多干嘛？”
我妹没考上大学，一家人都让她复读，她不肯，偷偷跑去外省打工。
那时，我正在读研，学业忙得要死，还要到处找寻我妹的下落，日日担心她，生怕她出事。
2年后，我妹回来了，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个男人，名叫于志，比她大4岁。我妹说他们要结婚，让爸妈把户口本给她。
爸妈问清情况，明确表示不同意。我也反对，于志家在外省，离我家很远，他就是个临时工，家里条件也不好。我和爸妈想让我妹嫁个本地人，离娘家近，可以互相照应。
我妹表示会认真考虑我们的建议，可她却偷拿了户口本，第二天直接跟于志领了证。
于志却说不办婚礼了，彩礼嫁妆一概都免。还说在他家乡，女儿出嫁就是婆家人了，以后不会常回娘家。
气得爸妈直接把他赶出门去，我妹跟着走了，一走就是六年。
2
我知道爸妈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着就当没养这个女儿，其实心里很担心妹妹。
我常给我妹发qq消息，她很少回。她换了新号码、新微信，我问她，她不告诉我。
我不知道，她对爸妈有什么意见，否则为何舍弃娘家，跟一个才认识一年的男人走了？
后来，还是在qq上看到我妹上传了照片，我才知道她生了个女儿。我给她转了五千块钱，她一直没回复。直到那天半夜，她发了一条消息，说她想回家。
我知道我妹好强，若不是生活得不好，她绝不会说这句话。我说你想回来就回来，我给你买票，想住多久都行。
那时，我在一家大公司工作，月薪2万。我老公收入比我多，我家条件还算不错，就算我妹带着孩子回来，我也养得起她和孩子。
可她之后却再没回答，我不停地发消息给她，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是不是于志对她不好，她都再没回复。
就这样，我再次失去了我妹的消息。她的qq空间一直没有更新，我和爸妈都很担心她，却始终联络不上。
3
一年前，我突然收到了我妹的消息，说她在火车上，让我晚上去车站接她。
我忙问她几个人回来的，外甥女有没有一起来，她都没回复。
晚上9点多，我终于在车站见到了我妹。她比六年前瘦多了，头发短短的，一脸沧桑，很憔悴。
6年没见，她竟像老了十几岁，我抱住她，她脊背微佝，身上的骨头硌得我生疼。我的泪喷涌而出，抱着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说：“姐，我好累，带我回家好吗？”
我紧紧抱着她，声音哽咽：“回家，现在就回家。到家了，有姐呢，别怕。”
她点点头，吸了吸鼻子，一行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我妹是一个人回来的，行李只有一个手提包。我们到家时将近11点，一向早睡的爸妈都等在客厅。
他们看到我妹时，和我一样的震惊。我妈冲上去，一边抱她，一边哭着拍打她：“你还知道回来？都六年了！你知道我每天都在想你吗？”
我爸直劝她：“闺女回来就好了，你别这样，吓到闺女。”
我妹一动不动，任我妈拍打，待我拉着我妈坐下后，我妹看着空中虚无的一点说：“我得了胃癌。”
声音很轻很轻，似一片落叶落地，却震耳欲聋！
我们都愣住了，爸妈茫然地看着我，仿佛没听清她说什么。
我拉住我妹的手，声音抖得仿若不是我的声音：“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妹默默流泪，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说一个月前在医院确诊的，于志不肯给她治病，把她送上了回来的火车。
我妈如梦初醒，眼泪夺眶而出：“当初你执意跟他结婚，跟着他一走就走了6年，给他生儿育女。现在你病了，他就把你扔回娘家来了？”
我妹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我妈还要说什么，被我爸拦住了。
我拉着我妹去侧卧，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她累了一天，让她先好好休息。
当晚，我陪我妹一起睡，我俩躺在一张床上，就像小时候那样。
我妹缩在被窝里，低声问我：“姐，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我说你说啥呢，这里是你家，你不回这回哪？
她蒙着被子抽泣，哭了很久很久，我轻轻拍打着她，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我说：“有什么委屈，跟姐说。”
她依旧蒙着被子，声音闷闷的：“我早就想回家，可我没脸回来。人是我自己选的，当初你和爸妈的阻拦我都没听。就算日子过得再苦，也只能自己扛，不能连累你和爸妈。”
那晚，她在被子里哭，我在被子外落泪。我恨自己，若是当年看出她的心思，把户口本藏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一想到我妹才26岁就得了这个病，外甥女也才刚3岁，我的心就撕扯着疼。
一整夜，我都拉着我妹的手，哪怕是迷迷糊糊的睡梦间，都没有松开。
我好怕，怕我一松手，她就消失不见了。
4
我带妹妹去看病，医生看过她之前的检查结果，又给她做了详尽的检查，最后得出结论，我妹的胃癌已经到了中晚期，出现了腹腔淋巴结转移。手术不能彻底清除，还需术后放疗，以控制肿瘤局部生长。
我妹说她不想治疗，已经到中晚期了，治疗与否，最多也就多活一年半载，意义不大。
我说：“就是多活一个月，我都不会放弃。”
她看着我，空洞无神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可是很快，那光消失殆尽，像从未出现一样。
医院给我妹安排了胃切除手术，需要近端胃大部分切除，爸妈拿出了全部的积蓄。
我说我是她姐，治疗费我来出，可爸妈不同意，他们说我已经结婚了，要考虑老公的感受。我拗不过爸妈，便说等他们的积蓄花完，我会顶上。
手术那天，我们全家都等在手术室门外。我妈全程不断祈祷，我爸一直低头不语，我在手术室门口走来走去，心焦不已。
我妹从进手术室，到被推出来，足足用了6个多小时。这6个小时，对我来说，就像6年那么长。
我不断想起她小时候，是那样地依赖我，亲戚朋友都说，从没见过像我们这样亲密的姐妹。可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们渐行渐远呢？
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陪着她，保护她照顾她。可我明白，老天留给我们姐妹的时间，不多了。
我妹被推出的瞬间，紧闭的双眼，娇小的身体在白色大大的被单之下。我冲上去，柔柔地握住她的手，轻唤她的名字。
医生说麻药还没过去，她现在没有感觉。但我知道，她一定能听到我在唤她，她一定知道，我在盼着她好起来。
5
手术后，我妹非常虚弱。爸妈年岁已大，我请了护工照顾她。
每天下班，我都会赶去医院看她。每次到病房，就会看到她安静的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眼底晶莹一片。
我知道，她在想女儿。
我在她手机上找到了于志的电话，给他打了电话，说我妹刚动完手术，很想见女儿，我去接她过来。
他不肯告诉我地址，说外甥女在他爸妈那，生活得很好，让我安心照顾我妹，不必担心。说完，他就挂了电话，我再打电话，他都不接。
我妹出院后，就在家躺着，医生说过，出院两周内必须去化疗，否则很容易复发。我妹却一再拒绝，我知道，她心疼钱。
“你安心去化疗，一切都有我。”我抱紧她，她更瘦了，皮包骨头，在怀里小小一只，我生怕一用力，她就会疼。
她摇头，再摇头：“姐，我对不起你和爸妈，我不能再花你们的钱，更不能再让你和姐夫因我吵架。”
我从包里拿出一张卡，告诉她卡里有30万，是我的婚前存款。我妹还是拒绝，说她已经动了手术，能活多久，听天由命。
突然，她似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姐，这些钱，可不可以留着以后供妍妍上学？”
我妹曾说过，于家重男轻女，又不重视教育。我知道，她是怕女儿被耽误。
我跟她保证，只要她配合治疗，外甥女的事，我一定负责到底。若是她不配合，以后我都不管了。
她沉默良久，轻轻地点了点头，颤抖着拉住我的手：“姐，这辈子，我欠你的也还不清。下辈子，换我做你的姐姐好吗？”
我揉了揉她的头发，认真地看着她：“生生世世，我们都要做姐妹。”
6
我妹开始化疗，她恶心、头晕、呕吐，却都默默忍着，从不诉苦。她瘦得脱了相，像是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跑一样。
几个月的化疗，她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后来，她剃了光头，照镜子的时候，打趣地说自己像个小老头。
我和爸妈都以为，妹妹会渐渐好起来，可命运没有放过她。化疗半年后，癌症转移至肝脏，27枚淋巴结，有16枚转移，医生说，我妹最多还有三个月时间。
我妈得知这个消息后，就病倒了。妹妹病后，她日夜担心，身体本来就不好，现在更是卧床不起。
我妹说她不想治了，最后的时间，她只想在家里安安心心度过。她说，她只有最后一个愿望，在去世前想见见女儿。
于志不接我电话，我给他发短信，用别人的手机给他打。终于，他接了电话，我把情况跟他说了，让他务必带着外甥女来我家，见我妹最后一面。
可他说不敢来，我问他为什么不敢？
他说怕一到我家，就会被扣下，逼他给医药费。更怕我家扣下女儿，不让他带回家。我再三跟他保证，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可他就是不肯带外甥女前来。
我妹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问我于志答应没有。每次我摇头，她都会转过身去，说还想再睡一会，可我知道，她每次都躲在被子里哭。
我妹的遗愿，无论如何，我也要帮她完成。我跟她要了于志老家地址，我要照顾她和爸妈还有孩子，不能离开，便让老公请假去一趟。
老公到了于志家，跟他父母说明实情，表示他接孩子去见亲妈最后一面，之后再亲自把孩子送回来。可他父母不肯，最后竟连骂带打地把他赶了出来。
老公失望而归，只带回了一段他趁机拍下的孩子的视频。妹妹捧着手机看视频，她的手骨瘦如磷，几乎捧不住大大的手机，可她还是不松手，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安安静静看着视频，唇角带着笑意，眼中却沁满泪水。我也是当妈的，我知道，她有多不舍，有多心疼。
最后的时光，我妹整天整夜地看视频。每当这时，我只能躲在外面哭，我恨自己，连她最后一个愿望，都无法满足。
一个月后，妹妹走了。临走前，她抓着我的手，求我一定要替她照料女儿，我含泪答应了。
7
我妹的葬礼，于志没来参加，也不许外甥女来送亲妈最后一程。
我妹去世后，爸妈相继病倒，我一边照顾他们，一边整理医院所有票据。
我妹去世两个月后，我拿着我妹去世前亲手写的借条，把于志告上法庭。治疗费一共花了30万，我妹没有医保。
我妹写下30万的欠条，她说于志弃她不顾，不让她见女儿最后一面，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于志不承认这笔欠款，甚至在接到法院传票后，已然坚持说这是妻子离世前对他的报复。还说我妹是病后自己回的娘家，要是留在他家，根本不会花这么多钱看病。
我拿出给他打电话时的录音，以及老公去他家时的视频，他说这些都是造假。
一审判决于志归还15万欠款，他不服，提起上诉。二审维持原判，他依旧上诉。
期间，我一次次飞到于志所在的城市，机票和律师费花费不少。
很多人劝我算了，15万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这样折腾下去，说不定钱判下来，还不够付机票和律师费的，更别说浪费的时间和精力了。
没错，15万不过是我半年年薪，但我要的不是钱，我是要为我妹讨个公道。
我妹重病时，于志丢下我妹，以为可以逃脱花钱。我要让他知道，这是他做丈夫的义务，哪怕我妹不在了，他也逃不了。
8
三审，于志通过律师跟我谈，说他手里只有10万，可不可以归还10万，剩下的5万作为我对外甥女的赠与？
我说若要我同意，外甥女必须随我回家给我妹上坟。每年暑假必须来我家住，期间机票、吃穿用等费用，我全部负责。
于志同意了，这场拉扯了2年的案子，终于落下帷幕。
判决后，我带着外甥女回了家。她还不到6岁，甚至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去墓地的路上，我问她，你还记得妈妈吗？她立刻点头，迟疑了下，又摇了摇头说：“记不清了。”
站在墓碑前，外甥女看着墓碑上妹妹的照片，静静地看着，然后哭出声来。
她说好想妈妈，我说大姨答应她了，每年都会带她来看妈妈。
我望着墓碑上妹妹的照片，心酸而满足，我终于完成了她的遗愿，终于带外甥女来看她了。
我在心里默默地对妹妹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妍妍，给她买很多书，鼓励她努力学习。将来也会资助她上大学，给她攒一笔嫁妆。
你在天上安心吧，爸妈、家里，一切我都会照顾好。
如果有来生，我们再做姐妹。那时，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再不让你走上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