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喜,1970 年生,陕西丹凤人。他是一位在矿区工作了 16 年的爆破工人,还是一位坚持写作 30 年的诗人。2019 年,陈年喜出版了个人诗集《炸裂志》。虽然常被贴上“矿工诗人”的标签,但陈年喜的诗歌并不受限于矿区的工作与生活,而能够顺着山野向外蔓延,写出更远的疆界。今天,单读首发陈年喜新创作的组诗《峡河岸上》。
《炸裂志》
陈年喜 著
2019-1
峡河岸上(组诗六首)
作者:陈年喜
雨中登五峰山
一座盛名太久的山
约等于寂寂无名
远看 五峰高耸
及近了 却波澜不惊
所有人类的法则
也仅仅是引向山顶而已
余下的 交给了风
风把我们引向更高的高处
无人知道为何山分五峰
它冲冠一怒为了谁
松下的人 睡在乱石岗里
碑石因寂寞而自毁
小雨整天滴沥不息
天启年 五峰山不叫五峰山
五峰寺还是半亩岑寂
斯后的身与名 不过是一个游方者的挥毫意气
惟有红嘴雀的聒噪依旧聒耳
▲济南五峰山
***
晒太阳的人
晒太阳的人已被太阳晒老
他们抽着烟彼此闲语
说生前的事也说死后的事
他们说着世上的事
归根到底都是人的事
沿着村路小排量的公交车
缓缓驶来又驶向更深的深山
有人坐没人坐那是年轻人的事
一只黑狗卧在路边
骑在树上的人和埋在树下的人
是同一个人他们打下的柴
正帮别人扫尽门前的雪
对面山上有人唱歌
他们听到的和看到的
也是每个人终要看到听到的
它一闪而逝比下午更短暂
***
桃树还在
只是它再不会开花
树下的积叶 有几片依旧新鲜
这是我栽下的桃树中的一棵
死亡曾路过的 1997 年
桃的美鲜 成为今天的有形怀望
朝南的小路通向昨日
宝封来的说书人在磨坊边击弦高唱
今春 多雪也多雨
人类之恶也是
而人类共同的属性 比桃枝易折
共同的列车
可这些年 我们早已忘记来处
五峰山上的松涛
是另一种流浪
没有谁知道 松为谁而鸣
就像没有人知道 桃为谁而死
因为桃 有了春天
因为没有挑 春风依旧
此刻 我与儿子走在黄昏的路上
青春让暮色更加凛冽
▲诗人陈年喜
***
放蜂人
放蜂的人来了
他们带来大口小口的箱子
小口箱子是蜜蜂的房子
那口最大的撑开来是人的房子
供烧制一日三餐
也盛装一家三口疲惫的夜晚
没有人知道他们从哪里
也没有人知道下一个季节
他们又去了哪里
空荡荡的河滩上放蜂人
弓着腰打开一口箱子
像推开一扇庙门
我常常在峡河边久坐
长长地看着他们忙碌
有时羞愧有时又骄傲
想起我长长的半生
我找不到放蜂和挖矿
有什么本质不同
起风了
蜜蜂们更加忙乱
它们忙乱地出去忙乱地回来
雨点落下来峡河加速流淌
槐花开得和昨天一样繁乱
出门的人,像一滴蜂浆滴落在路上
***
一箱苹果
好久没有吃到苹果了
从网上邮购了一箱
它们来自山西永济
穿过风凌渡和秦岭
穿过一月的寒冷
来到我的手里
它们身上还留着指纹
留着 1999 年的风雨
和一家人黑黑白白的目光
我咬了一个是甜的
又换了一个还是甜的
我看见劳动的人陷身黄河
八岁那年
在峡河边也是这样的季节
我给父亲送饭
——三颗包在手绢里的白梨
我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
整整一天我陷身在冷风里
直到父亲空着肚子下工
***
早春
早春并不是最早的
比它来得早的是河柳
随后是划过天空的雁阵
它们回头不回身
去年的事物
已不认得它们
一辆拖拉机从坡上下来
它巨大的车斗装满柴禾
这钢铁中最衰老的家伙
就要被淘汰在没被淘汰前
再老当益壮一回
一群孩子把它的黑烟
说成是暴脾气
峡河老了而干枯的芦苇
让它再次焕发青春
有人从河东到河西
有人从河西到河东
在河水里洗菜的人最知冷暖
她的儿女沿着河的方向各奔天涯
沿着早春
我要去看一个白胡子老头
他曾在峡河边上小住
后来到了胶东平原
一位无名小儒
一个被时代按了删除键的人
他或者真的不在了
白胡子一定还在
封面图来自纪录片《矿工、马夫、尘肺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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