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倡文·
夜里十点二十四分,从重庆开往北京西站的K590次列车准时进站。看着车厢里只有不到一半的人,想着不用再站一个晚上,心里真的有着说不出的庆幸。可巡视一下车厢,每个坐椅上都躺满了人,没有空座。我轻轻推了推邻近座位上躺着的中年人,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我。我轻声问:“这里还有人吗?”
他翻身坐了起来,问:“这是到哪儿了?”
“新乡。”我答道。
“没人,你坐吧。”中年人把我让到靠窗户的位置,“你到北京去?”
“我到邯郸打工,再有两个小时就到了。”中年人伸了伸懒腰说,“从昨天晚上十二点在重庆上车,快二十四个小时了!”
我哼哼哈哈敷衍着,因为对面座位上躺着的年轻人太不像话,躺着就躺着吧,还特不老实,把腿伸得直直的,过道都给他占满了不说,还差点把脚蹬到刚上车的那位女士身上。那女士不由把身体往里挪了挪,用手使劲扇了扇鼻子,可以看出,年轻人的脚味够重的。
下一站到了安阳,又上来一位男士,他把对面的年轻人推醒,两个人坐到了一起。车开了,两个人不约而同把脚放到我这边的座位上,顿时一股说不清的酸臭味冲了过来。再看看那刚上车的男士,他两脚叠放着,一只脚上面的袜子破了个洞,大拇趾露在外面。我把头使劲往车窗玻璃上贴,可还是躲避不了那股味道,实在忍受不住,便起身到车厢的连接处透透气。十几分钟后我回到座位前,那男士已坐到我原来的座位上,他看我过来了要给我让座,我见他穿上了鞋,连忙说:“你坐你坐,我就坐边上。”
中年人在看过道对面的三位男子打扑克。三个人兴奋地喊叫着,全然不顾夜深人静。
车到邯郸,一对抱着孩子的小夫妻上了车。男的轻轻推了推对面那个又躺下了的年轻人,柔声道:“出门在外的,都不容易,让个座吧!”
年轻人一翻身坐了起来。小夫妻坐下来,男的不一会儿就坐着睡着了,口水从张着的嘴里不时滴到胸前皱巴巴的T恤上。
小孩“哇哇”哭着,满脸汗渍的年轻妈妈轻轻拍拍孩子,把衣服撩起来,奶孩子。孩子不哭了,猛然我觉得下面有响声,原来那年轻妈妈边奶孩子,边把孩子,孩子尿了起来。我不由把脚挪得远远的。
车过石家庄。我真的支撑不住了,靠在座位上眯了起来。猛然车厢里传来了叫卖声:“谁要北京市地图嘞?一元钱一份!谁要北京市地图嘞?一元钱一份!”
随着叫卖声,全车厢的人都骚动起来,我看了看手机已是凌晨四点半了,列车已过了保定。
“来,拿一份地图。”不远处一位小伙子站了起来,掏出五块钱递给卖地图的。一递一接间,我猛然发现,卖地图的右手只有一个大拇指,其他四指都在掌根处齐刷刷没了,并且小手臂上还有一处大大的疤痕,让人一看都能想像得到,他当时受的创伤是多么地严重。只见他伸右手从屁股后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丢在座位上,然后,把地图也都放在座位上,两只手开始拣钱找零。在这瞬间我更惊恐地发现,他的左手也如右手一样,只有大拇指是完整的。
我直直地瞪着他找完钱,把座位上的钱再捡起来放进口袋。他发现了我那异样的目光,看了看我,笑着说:“吓着了吧!工伤。”说着拿起地图叫卖着走进另一节车厢。想着他如此残疾还要自食其力,我不由敬佩起他来,刚才被吵醒的懊恼缓解了许多。
车窗外渐渐灰亮起来,人们开始活动,有的去洗漱,有的去泡面,他们清一色农民工打扮,我特意观察他们的手,竟然也有一位农民工的左手中指也少了一截。
早上五点二十四分,列车开进了北京西站,陪我一晚上的人们背着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走下了列车,融入出站的人流,然后分散开来,从我眼前消失得全无踪影。
我知道他们伴随着朝阳又开始了一天新的打拼,虽然他们这样做可能仅仅是为了养家糊口,但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流汗乃至流血,才有了都市那层层高楼和社会的繁荣,他们真的应该受到我的尊敬,尽管我仍希望他们不再邋遢、不再不拘小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