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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地窖的婚礼
日期:2020-02-08 14:15:49 作者:惜言 来源:文章吧 阅读:

  1937年12月13日,金陵沦陷后不久,在华中派遣军司令松井石根和第六师团长谷拳夫的指挥下,侵华日军于南京及附近地区进行了长达六周的有组织、有计划、有预谋大屠杀和奸淫、防火抢劫等血腥暴行

  支离破碎……

金陵地窖的婚礼

  在日方的计划里,要求把这座古老城市的一切房屋建筑夷为平地,将所有纪念碑化为灰烬,连城市名也要取消。

  得了命令执行官们像嗑了药一样成千上百的人被集体处死,那些枪和散弹像把长镰刀大把大把刈割着头颅日复一日地将大批市民一片片放倒在地;要将死者收敛掩埋实在太慢,于是便将死者堆叠在一起浇上火油燃成灰烬

  惊慌逃窜的市民比比皆是,各个监狱早已人满为患。于是就将公共建筑物学校洋人修道院地窖统统用来关押预被处决的人,然关押的时间及其短暂,因为镰刀很快就会刈过来,很少有一堆草会让同一个犯人身体暖和一个晚上的。

  在那个血腥之月,在一个寒冬日子里,又一批无辜的市民被赶进了修道院的地窖里,大家暂且短暂而悲惨地待在一起。六十四位即将被处决的男人和女人凌乱地坐在拱顶很低的地窖里,黑暗中弥漫着酒桶味和霉气。大多数人迷迷糊糊地躺在各自的草褥上,其余的人则挤在那张唯一允许放在那里的木桌上,凑着摇曳不定的烛火在匆匆地写诀别

  他们都清楚,他们的生命将比这寒冷屋子颤颤悠悠地发着蓝火的蜡烛结束得更早。他们说话的时候没有一个不是悄声低语,所以地雷低沉爆炸声和紧接着房屋哗啦啦的倒塌声,从寂静大街严寒空气中传到这里听得分外清晰。可是,失态发展犹如迅雷不及掩耳,这些备受命运折磨的人已经失去了感觉和清楚地思考能力;大多数人像待在坟墓的入口一样,在这黑洞洞的地窖里往墙上一靠,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他们万念俱灰,不再存有任何希望

  将近晚上点的时候,吱啦一声,生锈的门闩被拉开了。大家下意识地一惊而起,他们都以为还能活过这个夜晚,难道最后的时刻现在就已到来?一阵寒冷的穿堂风从打开的门里吹来,蜡烛蓝蓝火苗跳个不停,放佛要逃脱蜡身,窜出地窖似的。随着烛火的颤动,人人胆战心惊。但是一会儿大家就惊魂稍定,因为门外的日兵没有别的动作,只不过又给这里添了一批流民,二十名左右。日兵一声不吭地将他们押下台阶,带进挤得满满的屋子,也不给他们制定特定的位置,随后就哐啷一声重新关上了沉重铁门

  似囚犯一样的人们带着不友好目光望着这些新来的人,因为人天性奇怪,随处都会适应环境,即使时间及其短暂,也会觉得如在家里一样,这似乎是天经地义的。所以这些先来者已经下意识地把这间空气滞重、散发这霉味的屋子,长了绿毛的草褥和木桌周围的位置看作了自己的财产,觉得每个新来的人都是擅自闯入的、令人扫兴的入侵者。

  那些刚押进来的囚徒们呢?他们大概也都明显地察觉到了先到这里的犯人所表露出来的冷冰冰的敌意,尽管这种敌意在这死亡的时刻显得如此荒唐。很奇怪,他们既不同先来的难友互至问候,也不说话,也不要求在桌上和草褥上占有一席之地。而只是一言不发、闷闷不乐地挤在一角。如果说先前浮现在拱顶上的寂静已经及其残酷,那么,由于无谓地激起了感情上的紧张气氛,这寂静就显得更为阴森了。

  突然,一声呼喊打破了寂静。在这个时候,这喊声听起来格外悦耳,分外响亮,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这声响亮的,几乎是颤抖、呼喊,以其不可抗拒的力量把最漠然的人也触动了,把他们消沉压抑、万念俱灰的震撼了。一位刚同其他人贩一起新来的穿着男人衣服、满脸脏兮兮地姑娘突然猛地跳了起来,像要摔倒似的朝前伸开双臂,一面颤声高呼"罗宇覃、罗宇覃"!一面朝一个年轻人扑去。

  这个年轻人本来正面靠在一边的窗栅上,同姑娘之间隔着几个人,这时也朝她扑了过来。两个年轻人的身体随即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嘴唇紧紧相贴,像两束火焰亲热地在一起熊熊燃烧,欢乐的泪水夺眶而出,在对方脸上涓涓流淌,他们的抽噎像出自一个快要炸裂的喉咙。他们一旦稍停片刻,就不相信这是真的。这难以置信的事情使他们心惊胆战,因而转瞬之间两人又重新紧紧拥抱在一起,情绪更为炽热。他们失声痛哭,一口气地说着、嚷着,一味沉浸于无穷无尽感情的海洋里,完全不顾及周围的难友。难友们感到无比惊讶,因此恢复了些生气,犹犹豫豫地走近这两位年轻人。

  姑娘名为溶月,同这位金陵大财主的小儿子罗宇覃自幼青梅竹马,几个月前两人刚订婚。首都沦陷前,大财主随同国民政府一起南撤重庆,由于事发突然,一切准备匆忙,溶月四处都未发现罗宇覃的身影。后来有人告诉她,小少爷孤身去了前线入了即将来临且悲壮的首都保卫战的阵营里,恐怕回不来了,老爷已经放弃他了。听得此消息的溶月不顾他人的劝阻执意冲出了即将出发的人群,像发疯似的四处打听、哀求、哭诉。

  半月后,首都沦陷,日军大发兽行,欲要血洗金陵城。身为女儿身的溶月为自保清白,一狠心捡了头发,抹了灰土,换了男人衣裳,将自己弄得如饿了几天的流乞。得知国民军失利后,她仍然满怀希望。

  后来在一处旧庙里,她和其他难友一起被赶进了这处地窖里,她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因为她知道心爱的人已死,且死的悲壮死得其所,她自己将在九泉之下幸福地朝他靠近,那么,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不能割舍的呢?因此她完全安之若素地躺在一角。待到她的眼睛刚刚适应地窖中的黑暗,就发现一个倚窗沉思的年轻人,他的姿态令她感到诧异,活脱脱就是她未婚夫平时愣神儿疑视的样子。

  她竭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怀有这样一个镜花水月、虚妄无稽的希望,不过她毕竟还是站了起来。在这瞬间,那位年轻人恰好几乎同时走近了蜡烛的光圈。她以仍然激动不已的声调说,她真不明白,在这魂飞魄散的钻心的一刻,自己居然没有晕死过去,因为她清楚地感觉到,当她突然看到早已死去的未婚夫仍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的心里简直像要从胸口蹦出来一样。

  姑娘急忙忙地飞快地讲述着这段经历,同时她的手里一直紧紧地握着她心上人的手,一刻也没松开。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拥抱他,仿佛对他的出现还始终把握不定似的。这对年轻人两情缒绻,这感人至深的一幕神奇地震撼了所有的难友。这些犯人方才还麻木不仁,疲惫不堪,无动于衷,心如死灰,现在一下子活跃了起来,个个热情满怀,纷纷挤在这一对如此奇特地相聚在一起的情人周围。

  由于这件异乎寻常的事情,他们个个忘掉了自己的厄运,人人新潮涌起,都忍不住想对他们说句关怀、支持或同情的话,但是这位热情似火的姑娘正沉醉在如痴如醉的自豪中,不需要别人为她抱憾。不需要。她说她很幸福,彻底的幸福,因为她现在知道,她可以和心上人在同一刻死去,谁也不必为对方伤悲。不过有一件事美中不足,那就是她没有完婚,不能以一名妻子的身份陪同他一起走向另一个世界。

  她天真烂漫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没有任何意图,而且几乎一说出来就已经忘了,只是不住地拥抱她心爱的人,所以并没有发觉,罗宇覃的一位战友被她这个愿望深深打动了,这时已小心翼翼地溜到一旁,在同一位年纪较大的难友悄悄地合计。

  他低声所说的那些话似乎使那人大为感动,因为他立即站了起来,挤到这两个年轻人身边。他对这对情侣说,他是一名美国神父的弟子,可以为他们举行一次西式婚礼,尽管他没有穿神父的长袍,然而心里依然一如既往地感到自己应履行的职务和神父的权利。明日即将魂赴黄泉,所以完婚之礼不容拖延,因此他豁出去了,愿意立即满足他两这个完全正当的渴求,在这里由他们的难友和那位无处不在的上帝使他两结为夫妻。

  年轻的姑娘万万没想到,她的心愿居然还能实现,真是感到无比惊讶,于是她便以询问的神情望着未婚未。他的回答只是一道喜气洋洋的炯炯有神的目光,于是年轻姑娘便双膝跪在坚硬的石板上,吻着"神父"的手,请他就在这间极不像样的屋子里为他们主持婚礼,因为她觉得自己的思想是纯洁的,此刻心里充满神圣的感觉。

  这阴郁的死屋瞬间将变为教堂这件事深深打动了其他难友的心,他们都下意识地感受到新娘激动心情的感染,都急忙做这做那,借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激动。男人把数量不多的几把椅子搬来排好,把那张桌子布置得像祭坛一样。这期间,妇女们把在入狱途中捡藏的花叶匆匆编成了一个细花环,戴在姑娘头上。

  这时"神父"同即将成为她夫君的罗宇覃进了侧室,"神父"先听取了新郎,后又听取了新娘的忏悔。两位新人走到临时祭坛前,这几分钟之内屋里声息全无,静得出奇。

  "神父"走到桌前,简要地解释说,哪里人们愿意诚心诚意地在上帝面前结合在一起,哪里就是教堂和祭坛。说完便双膝跪地,所有在场的人也随他一齐屈膝。屋里是那么静,静得那支蜡烛的火苗也一丝不动。接着,"神父"打破寂静,问两位新人是否愿意生死与共。两人以坚定的声音回答:"愿生死与共。"这个"死"子方才还是个恐怖的字眼,现在高昂而清晰地响彻这无声的屋子,再也没有一丝可怕了。这时"神父"把他们的手放在一起,用这句话宣布他两的结合:"我凭母教堂的威望,并以此履行职责,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让你们结为夫妻。"

  至此,婚礼仪式结束。新婚夫妇吻着"神父"的手。难友们都挤上前来,一个个单独向这对新人说一句出自肺腑的至诚的话。此刻谁也没有想到死,就是感觉到死的人,也不再觉得死亡的可怕了。

  这期间,刚才在婚礼上担任证人的那位朋友已经跟几个难友悄悄商量过,一会儿又见他们奇怪地忙活起来了。男人从旁边的小屋里把草褥子搬了出来。这时两位新人全身心都沉浸在梦一般的事态中,对已经完成的准备工作尚未察觉到。那位朋友走到他两跟前,微笑着告诉他们说,他和他的难友都很想送给这对新人一件礼物,以庆贺这个大喜的日子,可是对于那些连自己的生命都危如朝霞的人来说,还有什么世俗的礼物可送呢!所以他们只想赠送一件新婚夫妇定会非常高兴并倍感珍贵的东西:腾出这间小屋给他们做洞房,让他两安逸地度过一个新婚之夜,这最后一夜,难友们自己则宁愿在屋外挤一挤。"好好利用不多的几个小时,"他补充说,"逝去的生命是片刻也不会再还给我们了,谁在这样的瞬间还能得到爱情的赐予,谁就该尽情地加以享受。"

  少女的脸羞红了,一直红到头发根,她的夫君则真诚地凝视着这位朋友的眼睛,激动得紧紧握住他那充满兄弟情谊的手。他们没说一句话,只是相互凝视着。就这样,没有人大声安排,男人就都下意识地围在新郎身边,女人则围在新娘身边,大家庄严地手举蜡烛,把这对新人送进那间从死神那里借来的洞房,人人心里都洋溢着关怀之情,所以这种古老的婚礼习俗无意之中又出现了。

  随后他们在这对新人身后轻轻关上房门,但是对于临近的合卺之欢谁也不敢开一句不得体或是不干净的玩笑,因为自从大家对自己的命运已经无能为力,但却还能给予别人些微的幸福,人人心头都默默升起一种特别庄严的感情。他们做了一件好事,也分散了对自己不可避免的厄运的注意力,对此大家都在心里暗暗感激不已。于是这些即将死去的人在黑暗中七零八落,或醒或梦地躺在各处的草褥上直至天明,屋里虽然充满了绝望的呼吸,但缺很少听到有人叹息。

  第二天一早,日兵进来要将这八十四名犯人押赴既定的场地时,发现他们都已醒了,并且全都准备停当。只有旁边的新婚夫妇的洞房里仍然无声息,就连枪托砸得哐当响也没有将这两个精疲力尽的人吵醒。

  当日兵恼怒地走近房门时发现他两躺着,松松地搂抱在一起,她的手枕在他微微后倾的脖子下,像是忘了抽出来。即使在睡眠中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但他两的脸庞仍很舒展,焕发着幸福的容光。

  最后新郎的战友上前摇醒了他们,免得被恼怒的日兵就地处决了,以至于两人最后一面都不能见着。新郎心醉神迷地一睁开眼睛,就伤心地想起了眼下的处境,于是便情意绵绵地将妻子从铺上扶起。她抬眼一看,像孩子似的被这突如其来的冷冰的现实吓得胆战心惊,但随即便对他会心一笑地说:"我准备好了!"

  这是历史性的一刻,也是民族魂被激动的日子,同样也意味着没有任何奇迹会发生,死亡是他们甚至三十多万人无辜灵魂的归宿。

  溶月和罗宇覃和他的难友们被押过了大桥,来到了一处开阔的广场上,在他们的前方放置了几十架德系机枪,他们的身后是陆陆续续被押送过来同他们一样面临死亡的流民百姓。到了晌午,偌大的可容下几十万人的广场已经被挤得满满的。随着日兵军官的一声令下,寒光闪过,那似永不停息的枪声直到夜幕临时才被停歇。那一排排被放倒的人们被日兵杂的堆叠在一起,像一丘陵,更像一座新生的肉山,四处散溢的血腥的气味,在寒冷的季节里,最终伴着熊熊燃起的大火并混合的汽油味的温度,那无数肉躯永别了这片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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