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子比二姐小一岁,比大姐小两岁。
名字也是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取好了,虽然那时候还不知道他带不带把。
但是村里的算命“菩萨”说了,只要定子娘在坐垫下面放六颗黄豆,天天坐在上面照着咒语念一个时辰,定子就算是女孩,投的胎出来也能站着撒尿。
额娘虽然不识字,念经倒是不敢含糊,“天书”只听了一遍,就背得滚瓜烂熟的。
算算日子定子也该出来了,定子爹和奶奶就挑了个下雨的晚上,拎着两板猪后腿,又去请“菩萨”最后过来把把关。
据说只有在这一天晚上8点以后临盆,定子以后才能衣食无忧享尽荣华富贵。
苍天有眼,定子出来的时候终于比他两个姐姐多长了一块肉,娘大半年的经算是没白念了。
他要赶回去送红鸡蛋报喜,虽然家里有放了三年的红纸,但是定子爹还是绕到小店买了一沓新的。
定子爹推着自行车在路上走,逢人就喊去吃红鸡蛋喝糖茶。
不仅眉清目秀长相俊朗,成绩也一直是名列前茅,还长着一口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给定子爹长足了面子。
和爹一样,作为家里唯一的儿子,定子从来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想要就要,不想就闹。
对比下来,定子的两个姐姐就显得安静多了,除了需要干活,其他时候很少能听到她们的名字。
定子也只有在吃奶的时候最安静了。
娘要是因为去做饭稍微晚个五分钟,定子就要急得摔板凳了。
定子喝奶时喜欢坐在娘两腿中间被夹着,这样他就可以软趴趴地搭在娘腿上,解放的双手还可以拿玩具。
娘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母乳了,可是“菩萨”说了,定子在十岁生日之前都不可以给他断奶,否则定子想抱儿子就难啦。
定子十五岁的时候,爹不行了。
食道癌晚期,走的快也没受多少罪。
定子搂着娘说以后一定好好读书,让娘过上好日子。
娘看着儿子再次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定子爹留下孙子再走!
来年春天,定子大姐就嫁人了。
大姐结婚没有带过去一件像样的嫁妆,就连办喜事当天穿的毛衣都是定子的衣服改小的。
定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懂事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任性胡闹。
放学后,要是娘做小工还没回来,他竟也知道帮忙做些家务了。
只是,定子也变得不爱说话了,成天低着头,见人不打招呼就算了,有的时候还故意装没看见绕道走。
定子上高二之前的那个暑假,一批村里同辈的男孩从城里打工回来了。
他们不停地描述着外面的世界,那里有定子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东西。
更让定子觉得吃惊的是,三叔家的堂哥不过出去两年,回来后竟然要盖楼房了,村里还没有人家盖楼房呢。
听娘说,堂哥当了包工头,一年能挣不少钱呢。
定子去三叔家还锄头的时候,被堂哥叫住了,他问定子要不要跟着他一起干。
定子有点犹豫,堂哥就从老式西装兜里掏出一包薄荷糖递给定子,他告诉定子这是糖,在外面可以天天吃。
回家的路上,定子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送薄荷糖,不知不觉就吃完了。
定子走到娘身边说:“我想天天吃薄荷糖。”
半个月后的大清早,娘把求来的平安符塞在定子外套内衬的兜里后,定子就跟着堂哥出发了。
和别人不一样的是,定子回来的时候是两个人。
准确的说应该是三个人,因为定子带回来的姑娘,进门时肚子已经老大了。
娘看到小姑娘的肚子也就没说什么,两年多没见儿子了,老母亲是又惊又喜。
天黑后,娘烫了一大根猪肋骨,用稻草绕的麻绳串好后放在果篮的最上面。
定子在家点了三支香后就随母亲出发去土地庙了,两个姐姐在家陪着定子媳妇。
关掉手电筒后,娘把定子往路崖子上推了推说:“儿啊,那姑娘怀的真的是你的骨肉?”
定子知道娘的意思,他放下篮子把手揣进兜里回道:“我工地旁边有个电子厂,好几次晚上回来在路边吃饭的时候都能碰到她,一来二去就熟了。
后来扯对象的时候,才知道她家是贵州的,家里没钱,上学就上到三年级,也是近两年才跟着别人一起出来打工的。
这次回来就是想等她把孩子生了,我们再去老丈人那儿把户口迁过来。”
二人回到家的时候,定子媳妇已经睡下了。
还真是没见过哪个婆婆忙前忙后,媳妇先睡觉的呢,定子娘顾着儿子的面子还是将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大姐二姐帮衬着娘收拾好厨房后也要回去,娘说有点事情要和她们商量,便把她们留下来睡一个被窝了。
定子媳妇怀胎八个月的时候,村东头老彭家大办孙子的周岁宴,婆婆让她去沾沾喜气也能补补身子。
没到11点,娘就让媳妇早点出发,走过去至少也得要半个时辰呢,去晚了就只能等第二批了。
快到中午,姐姐、姐夫们到家的时候,娘烧了一桌子的好菜,这次叫女儿们回来也是希望她们能出出主意。
二姐夫最先开话:“要送的话得送远点,最好通过中间人,两家人不要碰面,省的以后一堆麻烦事。”
大姐紧接其后附和道:“是的,张家村那家就是,抱回去后发现有病又给送回来了。”
大姐夫放下酒杯,皱眉对着大姐:“现在还不知道是男是女,送不送还不一定呢,想那茬子事干啥!”
二姐夹菜的筷子落在空中,指着大姐夫说:“咦,你看她那肚子尖的,肯定是女娃。”
定子娘叹了口气默不作声,二女婿说的也有道理,外面的女人天天和别的男人厮混,谁的蛋还真不一定呢!
产婆给定子媳妇接生的时候没费什么力,女娃长得不大,很快就出来了。
定子娘送走产婆之后,又特意嘱咐定子多取点钱给人家送过去。
定子没多想就去了。
产婆接过钱的时候和定子保证一定会尽力帮忙打听到好人家,绝不让小丫头过去后受罪。
定子被说的晕头转向的,听得一头雾水。
产婆解释道:“不是说好了女娃就送人的嘛!”
定子听明白后大怒,回绝产婆后,立刻起身回家了。
定子表明要孩子的决心后,娘也不再坚持了。
但是她要定子保证一定给她再生个孙子,看到老王家的香火,她才能安心去见定子爹。
定子媳妇怀上二胎的时候,娘坐不住了,按照老规矩她又去拜访了“菩萨”。
按照神的意思,定子的前三个孩子与男孩无缘,还要再等等。
可是家里哪里养得起那么多孩子啊,送人又不忍心,大家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打掉。
好不容易熬到第四个孩子的到来,全家人还沉浸在迎接孙子的喜悦中时,村里干部上门说孩子不能生。
计划生育搅了一家人的清梦,小家伙被引产出来的时候还真是个男孩。
定子娘为此在家还哭了好几晚,怨天不公,这是要断他们老王家后路啊。
定子用卫生纸把孩子包住后,埋在了医院围墙角,可怜的小伙连娘儿一面都没见着,就要重新投胎了。
加上丧子之痛,这一切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定子娘这才作罢,再不提孙子之事。
娘执意不接受化疗,她哭着对定子说,这是他爹在惩罚她没有给老王家留下香火。
“菩萨”来家里做过法后,说是定子媳妇之前流掉的小鬼,在家里为非作歹,必须要添个男人才能镇压住她们,不然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家里其他人了。
定子的命数中,儿子排行老四和老六。
老四没保住,只能寄希望于老六了。
只是,怎样躲过村干部的眼线顺利的把老六生出来可是一个大问题。
没想到的是,定子媳妇抵抗力是越发薄弱,还没来得及对老五痛下杀手,打了个喷嚏老五就先走了。
定子媳妇的身体是再不比当年了,习惯性流产已经让她不能再干一点重活,以至于她好不容易怀上老六的时候,只能整天卧床不起。
这倒歪打正着的躲过了上头的盘查,顺利地熬过了冬天。
定子媳妇要生的时候是连夜送到医院去的,眼看孕妇虚弱的身子,医生直接决定剖腹产。
大姐留在家里看着娘,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的老母亲还是守着电话,期待着那头传来好消息。
天快亮的时候,医生才从产房出来,看着门口的家属们,眼见着悲剧的上演却无能为力。
对着产妇丈夫,医生摘下口罩说:“孕妇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妊娠,这对大人和小孩都是极度危险的,这次你们运气好保住了两条命,等她们脱离生命危险后,你们再进去吧。”
定子问:“男孩女孩啊?”
医生说:“哦,是个女孩,撑到现在还挺坚强的。”
定子不知道该怎么打这个电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定子甚至想撒个谎骗过去,让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个男孩。
大姐夫拍拍定子的背说:“回去吧,娘还等着呢。”
定子这一路走了好久,当年他爹也是走的这条路,只是从他身上看不到一点父亲的影子。
回到家,定子跪在娘床前一声不吭。
大姐偷偷转过去抹了一把眼泪,也跪了下来。
娘盯着天花板长叹一声,肺里的浊液突然回流,几声剧烈咳嗽后母亲就去了。
定子伏在母亲胸前放声大哭,他现在只想回到十岁生日那天,母亲破天荒给他喂了三次奶,那是他记忆中最幸福的一天。
PS:
你们好,我是胖胖,
在我们大多数人的认知里,
不可否认,这些认知不是没有道理的,
一代传承着一代,一代地残害着一代。
是我们无法选择,无法改变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