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穹
情感世界里的两个人，多是走着走着就忘了起初是为了什么要走到一起，那种决意将乍见之欢绵延到久处不厌的与子成说，或许在每一个婚姻家庭里都曾是必备的前戏。可是往往大多数婚姻里的两个人在重头戏开始不久，不知不觉就拉开了距离，逐渐就不在同一个频道上。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的剧情逐渐被一个人的清欢接替演绎。即便曾是固若金汤的婚姻城堡里的彼此，一旦有一方先一步花落成泥，另一方也会在短暂的悲痛后移花接木，续接生死契阔的新一轮情缘。
01
十多年前表妹的丈夫在跑长途时不幸遭遇车祸罹难。我知道这个噩耗时，第一时间想到表妹能否挺过来。因为在我印象里他们近十年的婚姻生活彼此一直相爱如初，忠贞不渝，是令我们这些堂表姐妹们羡煞的一道风景。
那时表妹在一家私营服装厂上班，只要丈夫不跑长途，早餐晚餐都由他包了。在每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他都会精心为她准备一个小礼物。这在十多年前已经是很浪漫的事了。所以那时候的表妹像个被宠溺的公主，唯他一人的公主。但表妹并非单单沉溺公主自居的日子，职场家庭，妻者母者尽情尽责，这也是令丈夫对她由敬而爱的主要原因。
然而世事无常，一个近乎完美的姻缘竟遭天妒。噩耗传来，我无法想象表妹要直面的那种肝肠寸断，天塌地旋的场景。所以近一年来我不敢面对她。虽然期间从亲戚那里了解到有关她遭受的孤独和痛苦，也听到她由抽筋拔骨的痛中慢慢脱胎换骨的只言片语。当我后来在亲戚聚会中与她不期而遇时，见到她的那一刻，她的变化委实让我错愕不已。那个容光焕发，依然如个公主般的她身边竟有了一个护花使者。
那一刻，我为自己感到可笑，一年多不敢碰触的区域，竟然已有人早一步公然而入。我曾为她人设的那些生无可恋的情节原来都是我自以为是的一场虚构。而我一直活在她的剧情里感伤着并非她的情殇故事。但我很快释然了，走上前紧紧拥抱了她，并送上我的祝福。
02
堂姐与堂姐夫共育有一儿一女。堂姐夫一直驰骋在建筑领域，辛苦却也快乐着。堂姐一直操持家里和山上的活计，两人像许多婚姻里的夫妻那样共同担起养儿育女的责任。一家人在外人看也挺和睦安宁。但天有不测风云时，前年正月十五堂姐夫随堂姐一起上坟祭祖，燎纸时因一时疏忽，引起山火。火势汹汹，堂姐夫奋力扑救，却不幸被山火吞没，罹难而去。
虽然我对他们的婚姻生活不甚了解，但一夜夫妻百日恩，毕竟同床共枕了几十年，我想堂姐一定掉进痛苦的泥淖里，一时半会儿挣扎不出来。然而丧夫之痛在表姐那儿只是阴霾般集结了若干日后，又像从阴雨绵绵的夏季过度到风清日朗的秋季般，整个人很快得以释然。一年不到她就找到了令自己心仪的伴侣。
去年过年时我们几个堂姐妹聚到一起，问及她跟现在这位处得如何，满足之色立即溢于其言表，她说他们很能谈得来。我很好奇地问她，与前堂姐夫难道没有谈得来的时候吗？她说基本没有，从婚后到他去世他们一起说过的话都能数算出来。
著名主持人杨澜说：“婚姻最坚韧的纽带不是孩子，不是金钱，而是精神上的共同成长。”
也难怪，婚姻里没有语言交流和思想沟通的两人，只能成就各自的孤独在心里疯狂地成长，还会时不时在婚姻里走神溜号。
假如婚姻是一本书，我们既想看到热情浪漫，哀艳婉约的诗篇，又想读到振藻扬葩，意境优美的散文，更想欣赏有故事有情节有血有肉的小说，那就要靠两个人潜心经营，联袂书写。
除此，“婚姻的持久靠的是两颗心，而不是双方的肉体” 绪儒斯如实说。但我们的婚姻里充斥了太多属肉体而无灵魂的交易。因为婚姻的走向本身无异于就是一种交易行为。从最初的灵肉结合到走着走着就灵肉分离，一边各行其道，一边彼此需要。直到有一方在人生的舞台上径自离场或在人生列车上不得不中途下站时，留下的便是那个看着对方的背影渐行渐远却无能为力的人。
03
有一次跟女儿探讨男女情感问题时，女儿告诉我，据有关资料说，当两个人将爱情慢慢走成亲情后，越是受照顾多的一方，在失去另一方时越能放得下，并且很快投入下一场情感与新欢中。
我愕然，因为没有亲历过，也没细思过这种论调。假若这是个不争的事实，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越是被爱的一方，在另一方走失时越是能很快释然，再续情缘？而往往在情感世界里付出最多，近乎殚精竭虑的一方反倒在痛失另一方时，久久耽溺在一个人的世界里，甘愿身单影只？
后来细思极是，我身边确实存在这样的实例。就如前面说到的表妹，还有我的父亲。
在母亲走了几个月后，父亲就从短痛中走了出来，后来又组成了新的家庭。曾经一度两人过得也很幸福。
而母亲的持家之道自不必说，对情感的坚守，对父亲的照顾是我和姐姐们有目共睹的。然而她猝然的离世，除了给我灵魂带来灾难性的轰击外，而对与母亲相濡以沫了三十多年的父亲而言，生活就如风雨过后又见彩虹般依然彩彻区明，依旧日升月落，好像不曾改变什么。
还有我的表弟媳也因一场车祸罹难，给表弟扔下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还耽溺在情感保鲜期中的表弟，难以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情感重创，大病一场。因为表弟媳在这场情感里的倾情付出足以让表弟思痛终生。日常的吃喝拉撒，表弟备受表弟媳的关爱，尽享在她的贤德淑良里，像一个拒绝长大的婴儿。谁也没想到半年不到他又续弦纳妻给我找了新弟媳。
在这些活脱脱的佐证面前我似乎已经找到了答案。婚姻生活里总会豢养一些巨婴，那个备受照顾的一方习惯了被人照顾的生活，一旦失去了照顾他们的一方，他们的灵肉必会闹饥荒，无法生活下去。而在婚姻里一贯付出最多的一方，当另一方走后，他（她）感到是一种解脱，或者已经患上了恐婚症，难以说服自己去接受新的情感。
04
那么后来我的这些已续接情缘的亲人们又生活得如何呢？
前面说的表妹，身边的护花使者更换到最后，她只好顺其自然，听天由命。或许她终于明白每一场情感由爱情走向亲情，由激情走向平淡，由热闹走向孤独是婚姻生活不变的基调和法则。
而表姐他们目前虽然还没有走出情感黏腻期，但唯她知道“有话说”也是有保鲜期的，当灵退场，只剩下肉体的需要时，两个人的生活，一个人的日子不会离多远了。
而表弟呢？当初或许因为想尽快弥补一场情殇造成的情感缺位，又一次走进婚姻生活的他，只想享用情爱却不懂相处之道，直至两人之间鸡零狗碎的剧情轮番上演。倘若两人的情感世界涛声依旧，说明婚姻生活还在进行，两人不过是虐心的热闹。但若两人情感世界一片空寂，那两人必定是形同陌路，各怀孤独走天涯了。
父亲也不例外，当初难耐空巢带来的寂寞，与“婶”走到一起，先前的你敬我爱很快被流失的岁月剥蚀斑斑，两人因没有找到更好的相处之道，灵肉剥离，“婶”匆匆离场。留下情感缺憾的父亲孤独终老。
有句话说得好：“相爱是艺术，相处是技术，发酵好了婚姻就是一坛美酒，时间越长就越醇正，如果发酵不好的话，婚姻就像一坛发了酸的泡菜。”
我们不奢望每一场婚姻生活都能酿成一坛美酒，即便它是一坛泡菜，只要还能下咽，我们都能将它飨用到最后。
可是纷繁驳杂的两个人的情感世界，你来我往，看似结草衔环，无比热闹，但有几家不是将两个人的生活，过成一个人的清欢的？那些总想丢下泡菜，寻找美酒的人们，不都是在漫漫婚路上一直此消彼长，从没消停过吗？
作者：毕丽青，笔名高穹。教育工作者。一个将喜闻乐见付诸于文字，又公诸同好的写作者。笔下有若干的散文和小说发表在“当代作家”、“读书369”和“心情文摘”等公众号，以及纸媒《读后感》、《海外文摘》、《散文选刊》、《辽河》、《大连晚报》、《大连开放先导报》等各网刊和报刊发表。散文《若干年后，希望我们能在转世的拐角相遇》被编入《中国当代文艺名家名作年鉴》。2017年聘为《散文选刊》签约作家。散文《猫一样的女人》荣登2018年度中国散文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