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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球
日期:2019-07-06 08:12:22 作者:高兴 来源:文章吧 阅读:

皮球

  沙发上什么都有,碎饼干,丝质手包,棉衣内裤避孕套,还有个绿色皮球。不大,我一只手就可以抓起来,在我的手心里像托起了一个地球,上面斑驳的痕迹就和陆地海洋一样。我扔了出去。它碰到了墙壁弹了回来。我又扔了出去。它碰到了电视柜又弹了回来。我怎么扔,它碰到什么都会弹回来,很好玩。我看着手里的皮球对她说。“你看,这像不像你老公。”“穿上你的衣服吧。”“等等。”“什么?”我把皮球砸向了她,皮球碰到了她的腿被弹到了一边,钻到了茶几底下,藏了起来,没有回来。我的手空了,我觉得很失落,站起来走过去抱住了她,把她箍在了我的怀里。她正在穿另一只黑色高筒靴子,我好像把她的腿砸歪了,她怎么也穿不上,最后扔到了一边的地板上。靴子的跟很高也很厚,砸到地板上像地震一样,嘭的一声所有的东西开始晃动。她推开了我,背靠着防盗门站着,一只脚穿着靴子,一只脚抬着,像一只鸡。她说。“你玩够了没有。”“我觉得你特好看。”“谁都觉得我好看。”我拿起了她丢在地板上的靴子,高筒的拉链被她扯了一半,还在左右耷拉着。靴子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鞋底有个白色的标牌印子,也已经被她的脚底磨去了一半。她行走在这个城市里,在俩个男人之间,徒增的这些距离必然会磨掉那个印子,也许再这么下去会磨穿她的鞋底,磨穿她走过的每一条街巷,磨穿这个冒着寒气令人费解的城市。我问她。“你应该还有别人吧。”“你今天很奇怪。”她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好像那些发烧的病毒把我搞成了这样,她眨了眨眼看着我,然后踮起脚来费力地够到了我的额头,把嘴巴贴上去亲了一口。我就化了。我总是这样。我好像有什么弱点,就在身体的某个部位里藏着,有时候我会怀疑那也是一个皮球,我摁下去它就会弹上来,我越用力它弹的越高。我不敢挣扎,我怕某一天它会发了疯一样撕破我的身体。所以我甚至不敢动,我站在原地感受着她口腔里传来的温热从我的额头一点点向全身散开,像滩混合青蛙泥巴水,也像灿烂春天。她一高一低地走向了沙发,抓起小包,拿过了棉衣披在了我的身上,又从我手里拿回了她的靴子,再一次穿了起来。她一脚就蹬进去了,没有给我再次砸她的机会,况且皮球还藏在茶几底下。她说。“我等你,快穿衣服吧。”然后她就坐在门口那张椅子上,白色的长款羽绒服被九十度的椅背折断了,变成了一个不好看的弯。她翘着二郎腿点上了一根烟,看着我穿衣服,她总是看着我穿衣服,我也总是最后穿好衣服的那一个,不管在我家,她家,小旅馆咖啡厅酒吧,海边,县城的各个角落,我总是落后的那一个。当我把自己的全身用那些各种材料的布捂住之后,我并没有感觉有多暖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了怕冷。她的一根烟抽完了,我看着她说。“你再抽一根吧。”“我没有了。你穿好了吗?”“好了。”她站起来从鞋柜上摸起了她的头绳,把披肩头发扎了起来,变成了一个马尾,又回头看了一眼客厅,打开了防盗门,走了出去。她什么也没留,她也总是记得自己的头绳放在了哪里,没有一次会落在我的房子里,而我自己甚至都不记得我的袜子到底是在衣柜里,还是在洗衣机里。我蹲下来,掏出了茶几底下的皮球,放进了棉衣的口袋里,跟着她走了出去。小区石板路每次深夜出来,都像是下过了雨,不知道是夜露还是雾水,冬天的寒气从脚底下往上冒,每走一步都像是破冰,我张着嘴,体内的热气呼出来就化了,呼出来就化了,撑不了一秒,很让人难受。我一直拉着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她抽了那么多烟,一直往身体里灌那些火光,她的手还是很凉。我把她的手放进了我口袋里,用手心包裹着她的手背,她说。“其实,你不用每次都送我的。”“那他会来接你吗?”“你疯了吧。”“那我就一直送你。”“到什么时候?”“到我死。”她在我口袋里的手挣脱开了,反过来握着我的手背,怎么抓都抓不全,她把手甩了出来,气地她直跺脚,像个傻子马路上路过了一辆瞎眼的汽车,鸣着笛冲了过来,我一把拉过了她的身子,把她抱在了怀里。汽车慢了下来,司机探出了头,像是吃着什么东西,骂了我们一句。“傻逼,找死啊!”她被吓到了,很轻易就被吓到了。我紧紧地抱着她,冲着汽车尾气和破败的车灯回了一句。“我操你妈逼!”气氛并没有升到紧致的颅腔,汽车和没有听到一样,晃晃荡荡地走了。司机应该是喝了酒,他害怕他下了车会找不到上车的路,他害怕他会像一滩烂泥一样被我扼住喉咙推倒在绿化带上,所以他背着厚重破烂金属跑掉了,留下了城市上空盘旋的脏话,拉长了漫长黑夜。她说。“你还会骂人。”“你还不够了解我。”“你都是我的了,有什么不了解的?”“那你是我的吗?”一声巨响,从马路的前面画了个圆弧包裹了整个天空,又径直地冲到了我们的面前。她抖了一下身子,抓紧了我的胳膊,看着我,希望我可以给她什么解释。我看了看马路的尽头,除了那声巨响还有一个低着头的路灯,慢慢垂了下来,扎进了沥青路里。我扭回了头看着她,我脑子里想了无数个合理的解释,在她疑惑的时候,我总是给她各种合理的解释,我出现的总是比任何人都及时,我回答的总是比任何人都好,我烦了。“可能是哥斯拉来了,你跟我走吗?”“哥斯拉是汽车吗?”“是怪兽。”“无聊。”我其实一点也不惊讶,她对电影一点也不感兴趣,她不喜欢那些无所谓天马行空不着痕迹,确实,有些导演都和屎一样,站在粪坑上左右着整个世界世界观浪费大家时间,但是我却喜欢那种味道,这真的令人头疼。她脚踏实地样子让我觉得那双高跟的靴子可以再多上十几厘米,哪怕像是高跷,她也不会倒,也不会走错路,就那么粘粘糊糊地粘在马路上,地板上,我心上。我说。“那人应该是死了。”“什么?”“汽车把路灯撞断了。”“把路灯撞断了?”“倒下来了。你看。”我指着马路尽头那个栽倒的路灯,底下那辆黑色的汽车只露了一个屁股,闪着若隐若现的尾灯。她扶着我的肩膀往上凑着,企图看得更远一些,但是没什么用,从我这个高度看过去依然是屁股和尾灯。她说。“你杀了他?”“我只是骂了他。”“那谁杀了他?”“哥斯拉吧。”“无聊。”我没有一点拨打急救电话欲望,这个城市里该死的人太多了,那辆车离我们也太远了。我搂紧了她,她又看了看马路尽头,贴紧了我,我们过了马路,继续沿着冰冷的气流往她家走去。仿佛没人听到这个巨响,所有的商铺关着门,所有的楼房都进入了沉沉的梦乡。我和她迈着的步伐总是没法一致,她迈出了左脚,我就伸出了右脚,我站在原地等等她,她又会拉起我往前走,一走起来,又错过了步伐,很别扭。可能是靴子的问题。“你的靴子,是谁给你买的?”“怎么了?”“我觉得不太合你的脚。”我停下了,“我给你买的呢?”“我没地方放。”“哦。”“那你还给我买吗?”“买。”她笑了。如果我有钱,我愿意把整个世界买给她,用来装那些我买给她的满世界的靴子,塞得满世界都满满的,让她满世界的笑。妈的,如果我那么有钱,为什么不直接买下她呢,或者,雇个杀手杀了她老公,杀了她老公呢。她家住在三楼,宽大的落地窗其实并不结实,到处漏风,一到冬天寒气更是像止不住的喷嚏不断往里进。我修过一回, 拿着玻璃胶趴在地上去粘那些裂缝,然后用手指头去抿紧那些漏洞,但是没什么用,那些劣质的窗框像是被这个城市遗忘的废金属,到处都是孔,口哨声怎么都会钻进耳朵里。她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冬青树,把烟灰弹进另一只手的烟灰缸里,她说。“我该早点认识你。”“你该让他好好修修这些窗子。”“他要回来了。”“我买的玻璃胶都用完了。”“他说想要一个孩子。”“到处都是缝,玻璃胶不够了。”“王川,你听我说。”“我不在乎。”她把眼泪滴进了烟灰缸里,烟灰凝在了一起,我站了起来拿过了她的烟灰缸,用手指搅了搅,也许这一点凝固的烟灰也可以用来堵住这扇破窗。我把它们都涂了上去,我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我的眼泪,反正我都涂了上去。我也不知道那天修完以后到底有没有好一点。我们走进了这个小区,站在楼下的井盖上,我觉得这个井盖不太稳,老是左右在晃,我把她推了出去,我自己站在上面左右踩了踩确实在晃。我说。“我和你一起上去吧。”“不要了,他应该在家。”“我有个问题。”“什么?”“我不能把你抢走吗?”“你别闹。”“我没闹。”我顿了一下,伸出了三根手指,“我对着哥斯拉发誓。”“无聊。”她拉下了我的胳膊,“等我联系你吧。”“好。”她走了,从包里掏出了门卡,站在贴满小广告楼宇门门口,刷了一下,滴了一声,门开了,门又关了,把她关在了里面,把我隔在了外面。我听着她高跟靴子踩踏楼梯声音慢慢往后退着,妈的,我都靠到了背后的树上,还是可以听得清。她掏出了钥匙,捅进了那个金属的锁眼里,别住了陈旧的机芯,咔嚓,嘭哒,门一定会开,也许不是钥匙开的,也许是他开的。三楼的灯并没有亮,但是她应该是进去了,我站在树下有点冷,把手伸进了棉衣兜里,碰到了那个皮球。那个怎么扔都会弹回来的好玩的皮球,我甚至忘了我为什么会带一个皮球,一个像她老公一样的皮球。我抓起那个皮球,看着三楼的窗户,用力扔了进去,皮球砸穿了玻璃,砸穿了那个完全修不好的破窗户。灯亮了。一个男人打开了窗户,探出了头,骂着。“傻逼,找死啊!”那个皮球又被扔了回来,落在了我的脚边。他声音特别难听像一根生锈的锯,也像是喝醉了酒的司机,我特想骂回去,不过看到了这个绿色的皮球,我笑了,冲他大喊。“喂!我觉得,你特像一个皮球!”他骂骂咧咧地好像是抄起了什么东西,楼道里的灯从三楼依次亮到了一楼,他站在楼宇门后面拧着那个费劲的锁。我想他应该会冲出来,我们应该会打一架,早该打一架。并且,如果可以,我想,我会杀了他,再或者,他会杀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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