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在公交车里,窗外的店铺一个个缓缓退去。一个市里名校的活动,八点半就要开始,我从郊外赶过来,一站站地停停靠靠,时间仿佛黏住了。公交车内尽是上班一族,个个脸上布满焦虑。不相识,于是集体失语在这个车厢内,独自想着属于自己的今天。
突然,有东西使劲儿顶了我的包一下。回头去看,一个黄色书包鼓鼓的,书包前面是一个女孩的小脑袋。她站在那里,没有去抓扶任何东西,车停的时候,她往前倒,车开的时候,她往后倒。就这样夹在人群里,看不见四周,靠不近抓手,可她一声不吭,漠然地站着。我使劲把身后的人挤一挤,在身子前面腾出一个空隙来,这里,可以抓到一根扶手。光照过去了,孩子转过身来了,看见身后出现的阳光,抬眼看我。我冲她笑笑,她过来,小手牢牢地抓紧了扶手。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哪所小学的孩子,大大的眼睛呆呆地看着窗外,脸上透着少见的安静。几次,几个大人从她身边挤过,她的小脸都已经贴到了冰凉的抓手上。“孩子!小心着孩子点!”我按捺不住,冲着身边的人嚷起来。她看看我,不说一句话,其实那个时候,我多想这个八九岁的孩子也能够站在大人堆里,大声喊一声:“别挤了!”或者干脆直接哭起来……可这孩子什么都没有做,像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只是悄悄地躲在那里,把身子缩到极点。婴儿在身体不适的时候,可以随意的啼哭,表达自己的不满,成人的任何理论和说教对婴儿是无济于事的。随性而为,这应该是一个孩子最值得尊重的财富。
到站的时候,几个大人争着往下冲,我用背紧紧顶着后面的人,“有孩子,慢点,慢点……”一次次地提醒着,小心翼翼地和她一起下车,那一刻我成了这个孩子的“义务保镖”。下车后,孩子拖着身子,慢悠悠地向相反的方向去了,看着她的背影,我心中涌起莫名的酸楚。这么小的年龄,应该是充满童真童趣,应该是对外部环境保持着独有敏感的年龄。然而她已经习惯了这样每天的来来往往,习惯了在逼仄的空间里微弱地呼吸。沉沉的书包,闪现的人脸,无礼的冲撞……这是一个女孩上学路上每天都要面对的——竟有些怀疑让孩子自立的说法了,在这样的穿梭中,在成人的世界里,这个孩子正慢慢失去属于童年的纯真,这样的自立,是不是代价过于惨重?
比起严厉的呵斥,柔性的要求对孩子更有杀伤力。对于严厉的批评,孩子的心里会存在一丝的反抗,保留着自己的意见。而那些含笑的要求后面却是在无声地慢慢消磨着孩子的纯真。听课的时候,每到一节课结束,主持人柔和的声音总会响起:“同学们,请安静地撤出礼堂……”反复几次,生怕孩子们有一时兴起的调皮,确切地讲是担心影响到学校的形象。孩子们排着队,谨慎地迈着小步子……这样的安静让我心里一阵发紧。课堂是学生,学校也是学生,凭什么就让孩子在成人的面前要把自己掩饰起来?多想主持人别用“撤出”这样的词语;多想这位主持人这样跟孩子们说:“慢点儿走,孩子们,注意安全哦。”说实话,比起《夏山学校》里的孩子,比起巴学园里的孩子,我们的学生实在不幸福——他们是被逼着长大的。
课堂里教师的强势无形中也会给学生造成恐惧。教师精彩绝伦的讲述,滴水不漏的设计,像一张无形的网,把孩子们罩得严严实实。教师总对自己设想的答案充满期待,点拨成为牵引,讨论成为表演。孩子们在老师紧张的节奏中根本没有与知识对话的时间和机会,他们立足当下要面对的,只是老师,是要达到老师的满意,猜出老师心里的答案。妙趣横生的课堂,个性飞扬的课堂,畅所欲言的课堂,水乳交融的课堂,生命对话生命的课堂,很多时候,于孩子们真的是一种奢望。听到崔峦老师对那位上课教师的点评:“成熟的教师里面蕴含着一种危险——过于强势。在太强势的老师面前,孩子们容易变得弱势!”坐在下面,很激动,刚刚我在笔记本上也写过:一个强势的老师,让学生的童真正在消逝……
手边一本教材,翻开,正是唐代诗人吕岩写下的《牧童》一诗:
草铺横野六七里,
笛弄晚风三四声。
归来饭饱黄昏后,
不脱蓑衣卧月明。
在那物质匮乏的古时候,一个孩子放牛归来,饭饱水足,不脱蓑衣,躺在广阔的草地上,听晚风,吹横笛,赏明月。那一刻,这个平凡的孩子拥有了整个世界,给予他这番美好感受的,并不是自然地景致,而是那颗自由快乐的心。这让人有理由相信童真童趣的美妙是跨越时空的,不仅仅温暖个人,更会感动所有真挚的心灵。
当来自成人的、媒体的、社会的影响无情地吞噬孩子童真的时候,我们的教育者能为保护孩子、保护童年、保护童心做些什么呢?即使一点点,也请不要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