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故事的汤碗
陪你一起看万家灯火
文/尚祯
01
冯丽要堕/胎，郭家人不许。郭家人也是刚刚才知道冯丽怀孕的事儿的。
听说冯丽不仅已经怀了孕，还在妇产科排队等着流/产，郭飞惊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郭飞他妈大便还没拉完，就胡乱拎起裤子，跺起了脚。
母子俩一合计，赶紧给一众亲戚下达了紧急通知，让大家赶紧去医院抢人！医院大，人多，晕头转向的不一定找得着，多几个人也多几双眼睛，不是？
郭飞妈一路哭天抹泪，唾沫横飞，骂冯丽不是人。这么大的事儿，居然瞒着他们。要不是熟人的女儿在医院做护士瞧见了，悄悄打电话告诉了郭飞，这一家子还蒙在鼓里呢！
看到手术室外等候的冯丽，郭飞妈两条腿都软了，但她顾不得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冯丽跟前，颤颤道：你这是做过了，还是没做？
也就是这时候，护士来叫人了：冯丽？谁是冯丽？到你了！
郭飞妈拍着胸脯长吁了一口，然后就扯开嗓子骂了。郭家的亲戚也在这时候三三两两地赶来。大家七嘴八舌的，把医院走廊整成了菜市场。然后，甭管他们说什么，冯丽就一个态度，这个手术她非做不可。
于是，郭家人合力把冯丽给弄出了医院，塞进了亲戚开来的商务车里。
婆婆一路喋喋不休，问冯丽咋想的。这些年，生孩子一直是家里的头等大事儿，冯丽自己也是急得焦头烂额，四处寻医问药。她这么扒心扒肺地想孩子，怎么怀上了反而又不想要了呢？
冯丽先是不吭声。半晌，才冷冷道：你不都给郭飞找了能生的主儿了么？那个叫熊玲的，不是已经跟郭飞打得火热了么？是吧，郭飞？
郭飞给一口水呛得连连咳嗽。婆婆则瞬间成了哑巴。半截子话留在嘴里，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郭飞蚊子哼哼：说什么呢！
就是，哪儿跟哪儿呢！我什么时候给郭飞找人了？净瞎说！
冯丽又是冷哼一声。
02
以前冯丽想孩子不假。为了怀孕她也是吃够了苦头。
她曾问过郭飞，要离婚不？你要离，我也不怪你。郭飞想着冯丽单位好，学历好，除了不生孩子哪儿都好，离了不值当。医生也没咬死了她不能生，也许就是时机未到，怎知就不能怀？
这世上有千万种等。等公交，等下班，等放假。最难也是最磨人的一种等，恐怕就是等怀孕了。等别的事儿是你一个人等。可等怀孕，却是一个家庭一窝子人陪你一起等。等得心焦气躁，心烦意乱。最后公婆心灰意冷，丈夫心猿意马，女人心如死灰。
冯丽就是在漫长的备孕路上彻底寒了心。以至于在离婚的当口，她发现真怀了，也不想回头了。她想流/产，想离婚。但现在，风风火火的一家子从天而降，终止了她的计划。
婆婆说呸呸呸，离什么离？哪家的夫妻吵架不提离婚？还不都床头吵架床尾和？现在孩子都有了，还离个屁！
那熊玲？
嗨，冯丽你误会了。真误会了！那熊玲就是我老家一丫头，管我叫姨。无依无靠的，我瞧她可怜，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就介绍她来咱这儿找事做。她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租房子住，时不时找郭飞搬个东西修个电路啥的。你看你，倒瞎猜上了。你不喜欢她，我明儿就把她撵走。
冯丽不吭声，只抬起头看郭飞。问道：你呢，你怎么个意思？
郭飞还能有什么意思，自然是向着他妈说话。以前的一切一笔勾销，从今往后好好过。
他脸上笑着，心里却并不同步。他笑里隐藏着的忧虑与无奈，冯丽岂能瞧不出来？不消说，冯丽也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无非就是熊玲的去留问题。
03
熊玲是郭飞妈从老家借来的“肚皮”。是的，肚皮。郭飞妈把她从山高水远的老家叫来，心里却未必瞧得起她，不过是瞧她无父无母性子弱，头脑简单好欺负，能任她拿捏。更重要的是，好骗。
在老家的的时候，熊玲就想做郭家的儿媳，因为小时候一帮小子欺负她的时候，总是郭飞给她出头。但郭飞妈不想找个土腥味儿重的乡下女人做媳妇，没要她。现在郭家急需一个女人传宗接代，就想到这丫头来了。
熊玲从小没人教，吃百家饭长大，没见过世面，见识也浅，给郭飞妈哄得一愣一愣的。她想着若能从那泥坑里抽出脚，走进这衣食不愁的人家，下半辈子就舒坦了。
所以郭飞妈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一寻着机会就往郭飞身上贴。男人没点子定力，哪能经得住那种诱惑？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偷/摸/着行事。
之所以要偷/摸/着来，而不是干脆让郭飞跟冯丽离了再娶，是为着保险。
离婚到再婚，看似简单的一件事儿，却是可以消磨掉一个人精气神儿的漫长的征途。中间桩桩件件太折煞人。耽误时间不说，万一换了老婆还是不能生，岂不是白忙活了？
郭飞妈不想打没把握之仗。她拿定了主意，离婚暂缓，看熊玲这边争不争气。她要是怀了，就让郭飞离。要是迟迟怀不上，就让她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但现在，冯丽怀上了。
就在熊玲跟郭飞试了几次水，还没进入佳境的时候，冯丽居然就怀上了！既然如此，熊玲这个备/用/肚/子又该何去何从呢？
郭飞这人说不上多好，但也不是那种提了裤子就不认人的人。虽说是为了个孩子，可终究还是利用了人家。现在正主怀上了，就要撵人家走，未免残酷了些。
郭飞跟他妈嘟囔，人家又不是牲口，好好一姑娘叫你哄了来。现在又要打发人家走，太那个了。我当初不要你出馊主意，你非不听。现在又……
郭飞妈白了他一眼，还不是为了你？你以为我愿干这缺德事儿？好在这丫头不灵光，傻乎乎的，又是实打实地喜欢你。当初我叫她来，就是丑话说在前头的，想必她也不会怨咱。冯丽已经知道她了，不打发了还留着过年？
冯丽跟她比起来，那是一个天一个地。一个有工作有文化，一个大字不识一无所有，难不成要拿西瓜去换芝麻？要不是逼急了，妈也不会打起她的主意。
你也看见了，冯丽都要去堕/胎/了！要不是嗅到了点儿什么，她能去堕/胎/？你别管了，这事儿我自己跟熊玲说。
那……你多给些钱。
……
郭飞母子的这番话，冯丽没听见。但冯丽知道她此番怀孕，那三个人势必要乱了阵脚。至于怎么个乱法，她就拭目以待了。
04
熊玲不走。
熊玲说秀姨，你不说我郭哥跟她老婆正在闹离婚，让我好好抓住郭哥的心么？怎么这会儿又让我回去？
当初郭飞妈给她画的红苹果又大又圆，跟真的似的。她还没咬上一口，现在突然告诉她这苹果是假的，叫她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她心里怎么好受？
郭飞妈起初还好言安慰着，东拉一句西扯一句的，可看她哭哭啼啼的，忽然就烦了，语气由软变硬：你这丫头，怎么听不明白呢？此一时彼一时嘛！我只说让你抓紧给你郭哥生个孩子，又没说他肯定会离婚娶你。你自己没抓紧，慢了一拍，怪得了谁？
你从老家过来，车费，房租，吃的用的，我还叫郭飞带你出去玩儿了，这不都是钱啊？也算带你见了世面了。再说你也喜欢郭飞，跟他好了一场，不也算成全了你的一片心意么？你不回去，留在这儿喝西北风啊！
你没文化没学历，在这里也找不到工作的。我给你买好回去的车票了。另外再给你些钱，好不？
郭飞妈把装着钱的牛皮纸袋递给熊玲，熊玲不接，还是哭。她好像没郭飞妈想得那么实在，她居然也有坏心眼子了，居然拿郭飞说事儿。她眼泪吧嗒：是郭哥让我回去的么？你让郭哥来，我亲自问他。看他怎么说。
郭飞妈气不打一处来：他来也是这个意思。你非要咱们撵你不成？郭飞跟他老婆能好好过日子了，不好吗？你要真为你郭哥好，就该祝福他，别老痴心妄想。你赶紧把东西收拾收拾，后天就走。房子也到期了，我没给你续租。就是我不撵你，房东也要撵你。
……
熊玲临走前也没能见上郭飞一面。送走熊玲的当晚，婆婆就有意无意向冯丽透露出，熊玲已经被她送回老家的讯息，目的是让她安心，不要多虑。好好安胎，把孩子生下来才是正事儿。冯丽也不说话，安心吃她的饭，安心养她的胎。
这以后熊玲打过几次电话来，都被郭飞妈挂断了。一次是当着冯丽的面，她一阵局促，对电话那头的熊玲小声埋怨道：不是叫你别打来吗？怎么还打？你这样搅得人家没法儿好好过日子啊！以后别打了。
05
郭飞妈这么守着，巴着，望着，可到头来竟还是扑了个空。冯丽摔了一跤，把肚子给摔没了。
那一天绝对是这个家里最绝望的一天。婆婆怄得两天两夜没吃饭，一天能哭几十回。郭飞也是一个劲儿叹气。两个人太过沮丧，都没心情去照顾冯丽。好在冯丽身子壮实，也不需要他们照顾，自己住了两天院回来了。
婆婆越想越气，怪冯丽不仔细，有孕的人了，怎么也不注意着些。郭飞也不袒护，跟他妈一起数落。冯丽看着这对母子变脸之快，唯有冷笑。
婆婆气急：你笑什么？你有什么资格笑？
冯丽不笑了，但也不言语。半晌，才又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离吧！
母子俩不吭声了。想不到到头来还得离。郭飞到底有些含糊的，人家才没了孩子，就要跟人离，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
他又跟他妈嘟囔，他妈用食指戳了一下郭飞的脑门儿：你啊你！还有个男人样儿么？你看她刚刚什么态度？她弄没了孩子还有理了？从出了事儿到现在，她流过一滴泪吗？我看她呀，分明就是故意的！
一顿臭骂，郭飞也不敢吱声了。以前他还没这么怕他妈，都是这几年给孩子闹的。老觉得欠她老人家一个孙子似的，挺对不住，遇事儿也不敢顶嘴。
06
婚一离，郭家大张旗鼓地给郭飞找女人。头一个要求就是结婚后必须立马要孩子。结果根本没女人愿意跟郭飞处。
郭飞妈不知道，其实当初熊玲那事儿早就传开了，郭飞母子俩早已是人品落地，谁还敢跟这家扯上关系？
最后他们不得已放低了要求，离异的也行。结果真就有个离异的，说有现成的孩子，问他们家要不要。郭飞妈气得差点儿一口气没接上来，哆嗦了好半天才骂了句混蛋。他们家再不济，还不至于替别人养孩子。
忙活了一年多，郭飞妈已是精疲力竭，实在折腾不动了。而郭飞也因为孤身寂寥而对他妈多有怨怼，要不是她撵走熊玲又逼走冯丽，他也不至于到现在连个女人都没有。以前是没孩子，现在连老婆也没了。
他思忖良久，突然无脑地冒出一句：其实冯丽挺好的。我现在真后悔跟她离了。没孩子就没孩子，有什么要紧？没孩子还落个清净。
他说这话时眼神空洞，一副厌世之相，吓坏了他妈。他妈说，你瞎想什么呢？没孩子的人家也算个人家？我这就去把熊玲给找回来。妈发誓，这次一定好好对她。妈把她接过来，一来就结婚，孩子慢慢生。
07
郭飞妈厚着脸皮给熊玲打了电话，好半天才接通。然而电话里传来的却是呜呜哇哇的孩子的哭声。郭飞妈心一紧，两手发颤。
倒是熊玲，没咋记仇，依然客气地叫她秀姨。秀姨紧张地问道：你这是……这谁家的孩子啊？
哦，秀姨，我结婚了。上个月生了对龙凤胎。俩孩子不省事儿，天天闹腾，我都没觉睡。
郭飞妈愣怔了，听到电话里熊玲婆婆的声音：玲子，跟谁通话呢，把这鲫鱼汤喝了，孩子我来抱。你吃完睡会儿，一宿没睡好了。
熊玲半天听不见声，还以为电话坏了，嚷嚷了两声秀姨。郭飞妈磕巴道：哦，那个，我找你也没事儿，就是去年有阵子，你给我打过几回电话，那会儿忙，不方便接。今儿来问问你，是不是有啥事儿。
熊玲顿了顿，等她婆婆走远了，小声道：秀姨，那几次给你们打电话，是我回老家以后，发现自己有了身子了，心下没个主意，有点儿慌……不过现在没事儿啦，我后来用你给的钱去医院打掉了。
您别担心啊，我现在好好的了。男人好，婆婆好，生的俩孩子，也好。您跟郭哥好吗？
……好。郭飞妈机械地从嘴子吐出这个字儿，心如死灰。
08
冯丽没结婚。她拼事业去了。结婚不结婚的，她看开了。她要找个男人，一定事先跟人家说清自己的情况。愿意接受的，就处处，不愿意接受的，也不瞎耽误。
孩子固然重要，但没孩子的女人也不必沉沦在没孩子的悲痛里，折磨自己。生活有不平，但你低头，就只能永远以匍匐的姿势艰难前行。为何不高昂头颅，骄傲地往前走？
担子重，就卸下一些，人就轻了。背不动的，就不背，爱咋咋地！
那个孩子不是意外，是她找医生开了打/胎/药，吃了。她从一开始就是要去医院做掉的，为的是做掉以后果断离婚。本来她跟郭飞就已经把离婚提上日程了，只是她那阵忙，郭家又要死抓财产，还想再跟她磨一磨，就耽搁了。
以她的性子，就算郭家人从医院里把她架回去，她一样可以再去医院做掉。他们总不能一天24小时看着她。她假装打消了/堕/胎/的念头，不过是为了在自救的路上，顺手救一下别人。
对于熊玲，冯丽一点儿不气，只是同情。一个不会自主思维，甚至没有三观原则的女人，是多么可怜可悲啊。她就想看看，失去了利用价值的这个/备/用/肚/子，最终会不会被郭家人一脚踢掉。也算给这糊涂女人一个认清现实的机会吧。至于最终她能不能醒悟，全在她自己了。
冯丽不后悔打掉了这一胎。她怀孕固然难，或许这一胎以后真就再也怀不上了。她哭过，也痛过。可那又怎样？有人因为三观不合而离婚，有人因一时冲动而离婚，有人因感情破裂而离婚。
有些可挽留，而有些，不能。这就要看是否涉及原则了。而她自认她跟郭飞的婚姻，已经病入骨髓，无药可医。如果生下孩子，却又不能给他健全的家庭，她宁可不要。
人生可以有很多种选择，聪明的人选择适合自己的路。勇敢的人在没有路的地方开辟出一条路。只有傻的人，才走上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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