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基督教,我不是,可是,我也许比教徒更了解耶稣。耶稣为什么要强调爱的重要?他为什么主张爱人如己,甚至主张爱仇敌?因为事先料到他会死,他死后,门徒要离开犹太,到外面去托命寄身。只有爱,只有无限的爱,基督教才会生根长大。如果不能达到这个境界,基督教恐怕在基督身后就灰飞烟灭了。“ ----王鼎钧《碎琉璃》
●“倒也简单:你到那个地方,要爱那个地方。像我,我离开老家,来到这里,我就全心全意爱这里。记住,你住在那里,一定要爱那里的风土人情,尊重那里的生活习惯。如果那里的菜不好吃,你也要爱吃,因为那里的人都吃。如果那里的水不好喝,你也要喝,因为那里的人都喝。” ----王鼎钧《碎琉璃》
●你常常看那本书,每隔几页就微笑一次,书合起来,微笑就夹在里面了。那是哪一年的事了?我还小,带着那么厚的一本书嫌重了,太重,只好把封面撕掉,太重,只好再把目录撕掉。一路撕,越撕越薄,撕下来的书页随风飘散,不似落花,不似落叶,不似风筝,不似蝴蝶,像甩掉了我自己一只手。最后剩下两百多页,我怎么也不肯再撕,这一部分你最爱看,你留在里面的微笑最多。可是,这最后留下来的精华,后来又怎样了呢?记忆真的那么可靠吗? ----王鼎钧《左心房漩涡》
●自我们音讯断绝以后,谁都知道中国发生了一些 什么样的事,你我道路不同,艰难并无二致。我是血火 流光 下的幸存者,冰封雪埋的幸还者,死症流行时居然有 免疫的能力,重典大狱后侥幸得到释放的机会,跌跌撞撞 ,不 知怎么自己也有了暮年。 ----王鼎钧《左心房漩涡》
●醒和梦是两个故事,我知道流年偷换了多少,世 上又经过几番风雨。 ----王鼎钧《左心房漩涡》
●在一种权力之下,无论那权力多小,多暴虐,无论那权力给你多大痛苦,总有受苦的人攀附它,出卖同类,逢迎它的需要。 ----王鼎钧《关山夺路》
●据说,石匠若能读能写,对别人写的字就有喜恶有褒贬,他刻字的时候,就不知不觉加入自己的风格,不能忠于原稿的形神。 ----王鼎钧《昨天的云》
●我在公元2002年追述公元1945年的新兵训练,阅读相关资料,发现军中有些口耳相传的金科玉律,由大清朝的湘军淮军,民国初期的北洋军阀,经过北伐抗战,一直流传到国民党的台湾时代。
例如,“合理的要求是训练,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炼。”这两句格言在军中已有百年以上的历史。训练既然可以包藏在磨炼之中,磨炼也就可以冒充训练,磨炼和折磨的界限模糊,以折磨新兵卫乐趣的心态,也就百年不绝。
班长们常说,“好铁不打不成钉,好人不打不成兵”,打打打!他们警告"鸡蛋碰不过石头“,”胳膊拗不过大腿“,胳臂又细又短,是弱者,大腿又粗又壮,是强者,恃强可以凌弱,识时务者为俊杰,否则”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后来知道,这些话也是不朽的经典。 ----王鼎钧《关山夺路》
●大概冰糖葫芦的滋味确实不错,我经常可以买到麻雀或黄雀。当然,有些孩子宁愿吃雀肉,到处拾柴生火,席地大餐。雀儿怎么这样愚蠢,前仆后继落到孩子们的网里?那些从我手中侥幸脱险的雀儿难道不把亲身经验告诉它的同类?在雀类的世界里,难道不互相传播警告?孩子们烤雀肉的时候,活着的麻雀在旁边飞来飞去,难道看不见? ----王鼎钧《碎琉璃》
●天下这么多人你不看,这么多声音你不听,一个人穷思冥索,想来想去都是别人的文章,只能拼凑别人的文句成为自己的文章,这是下乘。 ----王鼎钧《昨天的云》
●人在失意时得罪了人,可以在得意的时候弥补;人在得意时得罪了人,却很难在失意的时候弥补。 ----王鼎钧
●“过量”是一种罪恶。过量的欢乐是放纵,过量的节制是虐待,过量的谨慎是懦弱。 ----王鼎钧《我们现代人》
●然而那样的军人的确可怕。抗战时期,我们都熟知兵学家蒋百里的名言,他说日本盛产清酒、樱花和鲤鱼,这三样东西可以代表日本人:清酒没有后劲,象征日本的国力难以为继;樱花突然满树盛开,也一夜败落干净,象征日本的国运无常;厨师蒸鱼前,鲤鱼躺在砧板上不动,象征日本人的武士道精神。可怕的是清酒喝光了,酒厂再造;樱花谢尽了,明年重开;鲤鱼死了,来事轮回。京沪论客高分贝呼喝,教人莫唱《何日君再来》。 ----王鼎钧《关山夺路》
●打高粱叶子是一年最热的时候,高粱田一望无际,密不透风,打叶子的人可能中暑晕倒,所以一定要许多人结伴前往。工作的时候,男人把全身的衣服脱光,女人也赤露上身,为了凉快,也免得汗水煮坏衣服,所以男区女区严格分开,绝对不相往来....如果在高粱田里猝然遇见一个陌生的女子,他会认为女人在那里等待男人的侵犯,他有侵犯她的权利。 ----王鼎钧《昨天的云》
●人是一个月亮,每天竭力想画成一个圆,无奈天不由人,立即又缺了一个边儿。 ----王鼎钧《左心房漩涡》
●我的乡愁是浪漫而略近颓废的,带着像感冒一样的温柔。 ----王鼎钧
●'大时代"的青年是资本,是工具。我们振翅时,空中多少罗网;我们奔驰时,路标上多少错字;我们睡眠时,棉絮里多少蒺藜;我们受表扬时,玫瑰里多少假花。渴了,自有人向你喉中灌酒,死时,早有人为你准备好墓志铭。天晓得,因为热血,多么狭隘的视界,多么简单的思考,多了么僵硬的性情,多么残酷的判断,多么大的反挫,多么苦的果报。 ----王鼎钧《关山夺路》
●人事现象往往是,一加一等于三,而三减一等于零。 ----王鼎钧《我们现代人》
●你没有这种感觉。那只是我一个人的感觉。这种感觉使我孤独。 ----王鼎钧《夜夜心》
●某人只能算个韵人,等而下之某人作的只能算「籤语」,那种人也自称诗人,其实是庙里管抽籤的道士。 ----王鼎钧《昨天的云》
●“…我提醒自己:我们的爱心也许无限,爱人的力量毕竟有限。我们不是大圣大贤,不能博施济众。但是我们可以一点一滴付出爱来。点滴虽小,积小可以成大。这已经够我们忙的了,哪还有精力去妒恨呢?” ----王鼎钧《碎琉璃》
●东方文化有“替死”的传统,首长平时注意物色人选,以备不时之需。 ----王鼎钧《关山夺路》
●我在金色的麦浪上滑行而归,不折断一根芒尖,月光下,危楼蹒跚着来迎我,一路上洒着碎砖,柳树全飘着黑亮的细丝,犹如秀发。月魂在天终不死,涧流赴海料无还。 ----王鼎钧
●为了省柴火,煮一锅饺子一共掀几次锅盖,都有讲究,因为“掀一掀,烧半天”。 农稼人相信“兴家好比针挑土”,嘴里念着世代祖传的格言:“一顿省一口,一年省一斗。” ----王鼎钧《昨天的云》
●人际关系就像瓷器,一旦出现裂缝,无论怎样修补也不能完整如初。 ----王鼎钧《关山夺路》
●沉默造成的误解,比语言造成的误解更多。 ----王鼎钧《我们现代人》
●“老师,我常常听见人家说成器。到底什么是成器呢?”这是压在我心上的一块石头。
“成器就是有用,对别人有用,对社会有用。人在外乡,成器尤其重要。你必须对别人有用。你在本乡本土可以做无用的人,到外乡就行不通。”
“有这么大的差别!我这次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做一个异乡人,好像很难!” ----王鼎钧《碎琉璃》
●至于这汉奸不汉奸,可就难说了,身在曹营心在汉,到底是汉奸,还是曹奸?日本鬼子打进来,政府百万大军挡不住,教老百姓怎么办?老百姓都上山?老百姓都去大后方?老百姓都在坦克车上一头撞死?你老哥也知道办不到,老百姓还得活在这里,老百姓总得有人照顾。鬼子当然不照顾老百姓,那么老百姓自己照顾自己吧!自己有个人出头跟鬼子打交道,哄着瞒着防着也算计着,鬼子也少早点儿孽。老哥,你说,为什么不行? ----王鼎钧《昨天的云》
●我一向很少揽镜自照,现在 住的房子里,前任房主在楼下客室的墙上装了一面很大 的镜 子,把一面墙几乎占满了,于是我每天早晨由楼上的 卧室里走下来,第一个相遇的就是镜中的自己。有时候我 会 对着镜子悚然震惊;你怎么还活着呢?你怎么能活到 今 天呢?你呢,即使在那些绝望的日子里,我也常常想起 你 来,小河边,柳条怎样拂着你的头发,游鱼怎样吮吸 你的脸颊。我人梦最多的情景,就是你在黑沉沉的大书房 里, 坐在黑沉沉的檀木椅子上,全身明亮,捧着一卷冰心 。 ----王鼎钧《左心房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