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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怡然:红石榴传奇
日期:2017-10-29 作者:怡然 阅读:

【小说】怡然:红石榴传奇

计程车朝法兰克福国际机场方向疾驰着,婆娑的树影黛青的山峦飞快地向后闪去,那节奏与紫峰归心似箭的心绪恰好合拍。出国已经十多年了,每次回去他都会有这样的感觉永远的异乡人啊,紫峰暗自叹息了一声。

车子才开了一会儿,紫峰忽然让司机掉头。那司机侧过脸来,诧异地盯着他,意思是说,你是当真的?紫峰来不及和他解释,只说有件很重要的东西忘在办公室了。司机很不情愿地到前面调转了方向,心里嘀咕着,这个中国小伙子好生奇怪,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值得多花计程车费再折回去。

车子停在了一座完全用反光玻璃装饰的办公楼前,紫峰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三楼办公室,同事们禁不住都大吃一惊。“你不是已经回中国了吗?是今天的航班吧?”紫峰顾不上回答这些好奇的发问,直奔自己的办公桌,打开抽屉。“哈,果然在这里。幸亏回来了,不然这趟故国行还有多大意义呢。”紫峰自言自语着。他把一个金色的锦盒拿在手上。“哦,明白了,你是把宝贝拉下了!”还是坐在他对面的托尼眼尖,事实上,也只有他晓得紫峰这个秘密。当他又坐回到计程车里时,手里紧握着那个锦盒,好象这样心就踏实了。

飞机起飞了,紫峰习惯地闭上了眼睛,手里依旧拿着那只锦盒。他轻轻地打开盒子,里面装的既不是价值连城的钻戒,也不是贵得离谱的劳力士金表,却是一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红石榴。石榴的红色有些暗淡,表面温的光泽不见了,透着一股沧桑。紫峰摆弄着它,如同收藏大师把玩着一件珍品,依依不舍地。这石榴跟随他有十多年了,一个人独处时,他常常会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不像是看一只石榴,更像是看见久别重逢情人。有时他甚至会失声地呼唤着“婷婷!” ,俨然它是个有灵性的东西。这只石榴一定是和婷婷这个女孩有关的,岂止是有关呢,十多年前,就是这个叫婷婷的女孩,在首都机场,拨开挤挤喳喳的人群,隔着围栏,把这只红石榴举得高高的,递给了他。紫峰还清晰地记得婷婷冲他喊的那句话:“有它陪着你,你就不会忘了我!” 每每回味起这句话,紫峰的心都似针扎般地疼痛。

“过得还好吗,婷婷?”,这问话显得多么苍白又是多么肤浅,紫峰暗自思忖着,见到婷婷的第一句话该怎么说说什么。言由心生,可并非每一个心声都能够言说的。他抚弄着红石榴,还是你来告诉她吧,所有的故事你都清楚,连细节都知道的。可婷婷她会相信吗?紫峰不敢确定,一向自信的他,心里没了底儿。还有必要告诉她吗?她知道或不知道,日子不是还得照样过吗?紫峰心里一紧,血液仿佛都停在了心尖,每次想起婷婷,他都会生出这种感觉。

紫峰朦朦胧胧地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婷婷翩翩地向他跑来,手里拿着两只化得直淌水的小豆冰棍,还咯咯地笑个不停,“瞧你老夫子的样子,吃冰棍哪有一口就吞进去的。亏得是个冰棍,要是跟油条,还不把你给噎着。”紫峰喜欢听婷婷笑,那种清脆的朗朗的笑,好象溪水拍打在石头上,笑得他心里甜滋滋地发痒,他忍不住,吻住了她的笑,雀跃的溪水便嘎然而止。吻,把他和她猝不及防温情化成了柔软的细浪,潮水似的一波一波起伏着缠绵着。

紫峰是不会忘记的,婷婷喜欢那种酸酸甜甜的东西。每次去新疆出差调研,他总是带两只红石榴回来给她,婷婷的期盼孩子似地虔诚。紫峰喜欢看她吃石榴的样子,那么小心翼翼地一粒一粒地把石榴放进嘴里,酸得朝他直做鬼脸。有时嫌酸得不过瘾,索性把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红豆豆一股脑添进嘴里,然后满地打转,嘴里不停地喊着,“天哪,太酸了!”。紫峰便在旁边哧哧地笑,虽然他只比她大两岁,却总是摆出一副大哥哥的模样。“真让人受不了。”婷婷言不由衷地说着,脸上却是一副很满足的样子。

人有时真是怪物,一件苦苦追求的东西,当它近在咫尺时,你却胆怯了犹豫了。紫峰拿到去瑞典留学签证的那天,就是这样的心情。婷婷拉着他的双手,高兴得玩起了转圈子,紫峰却坐进沙发,“你说,我真的要去吗?”

“什么真的假的,你努力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婷婷大惑不解

“可你怎么办呢?咱们不能一起去,那还有什么意思?”

婷婷眼圈红了,“阿峰,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

“婷婷,你得赶紧准备考试,和我一起去。”

“可我妈呢,她离不开我,那么多病,她一个人怎么行呢?”

紫峰无语了。越洋电话把两颗心牵着,时断时续的。“想你!”说过千遍,连菩提树都觉得无味了。开始紫峰还抱着一丝希望,“去考试了吗?”

 “还没呢。”

“为什么还不去?冬天都到了。”

“急什么,冬去春来的。”

“可咱们不能老这么拖着啊。”

“阿峰,我什么时候拖着你来的,你从来都是自由的。”

紫峰又是无语。最后一次通话令他措手不及,“阿峰,以后别再打电话了。人不能一分为二的,我没办法过去陪你,也不好拖着你。”

“婷婷,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是说......”

“阿峰,我懂你的,别说了。让你这么白等着是残忍的,我不想那样。你好好保重。”

电话成了忙音,紫峰愣在那里好久,眼前是一片沙漠,空旷苍凉。婷婷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她再也没接过他的电话,他的信也石沉大海。一年又一年,那只红石榴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标本。

从首都机场打的回到家,紫峰感到有点累,在飞机上他几乎没怎么睡觉,脑子里想的全是婷婷。说回家,其实是他妹妹的家,妹夫人很能干,据说炒股票赚了不少钱,买下了四环上一百六十平米一套的高级公寓,他们买的正是时候,现在房价都翻了两倍了。他老爸老妈也从家乡搬到了北京,和妹妹一家住在一起。

紫峰刚一到家,老妈就在他耳边唠叨,看你们同学那谁谁海归了,和老外合资办了家公司,可火了。还有那谁谁,回到你们研究所,刚开始受了好多窝囊气,可现在都熬成所长了。听说手头上的资金上千万哪。末了,还加了一句,“唉,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好给妈养老送终。”

倒是妹妹听不过去了,不耐烦地说:“妈,快别唠叨了,当初怂恿我哥出国的也是您,还记得您那时唠的是什么嗑吗?‘看看人家那谁谁去美国了,年薪五六万美元,够你在这儿挣二十年的了’,现在看到人家海归混得人模狗样的了,你又眼气了,真是的,里里外外都是您的理儿了。”

老妈把眼一瞪,“去去,就你这丫头片子爱多嘴,我这不也是闲聊天吗?我当然知道,也没那么容易,想回来就回来了。”

紫峰听着她们娘俩吵闹,也不言语,好象压根儿没他什么事儿似的。其实,他的心思早就飞出了这间屋子,他一直想着婷婷,还有怎么和她联系上。分别十几年了,自那年机场一别,他们再也没见过面。不是没有机会,是他们彼此都有意无意地在躲避着对方。紫峰出国五年拿到博士学位回国时,很想去见见婷婷,可听说她刚刚结婚,也就打消了见面的念头。后来也经常回国开会出差,可是就一直没敢再起见面的念头。这一次他下了决心,无论如何得去看看她,那只红石榴压在他心头有十多年了,谁言往事如烟,能够如烟一般的往事,也就算不了什么事儿了。

好不容易妹妹和老妈都到厨房准备午饭去了,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抓起电话,拨通了那个他早已温习过无数遍的号码,这还得归功于他的妹妹呢。电话一下子就接通了,是她!紫峰紧张起来,那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的清脆的声音,“哪一位?喂,怎么老不讲话呀。哦,是不是拨错号码了?”电话那头变成了自言自语。

“没错,是我,我是…”紫峰一下子语塞起来。

“噢!你是阿峰吧?这么耳熟,这么多年你跑哪儿去了,是海归了吗?”

唉,又是海龟,连婷婷也知道海龟了,看来海龟真的是烂街筒子了。

“没,没有,我是回来海呆一会儿,你,你还好吗?”紫峰有点语无轮次。

电话那边没了声音,好久才听到婷婷轻声说:“好……,挺好的,你呢?”

“我,还凑合,有时间吗?”

“是想请客吗?我可是来者不拒啊,去哪?”

“你说了算,随便去哪。”

“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杯摩卡呢。”

“是吗?有这回事儿?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那,咱们还是去后海吧,我请你去咖啡店喝摩卡。嗯,到时我还有样东西想给你看。”

“什么东西?现在就告诉我吧。”

“先保密,不然就没神秘感了。”

“哼,还卖关子呢,小心我会惩罚你的。”

“我情愿挨罚,情愿挨罚,那咱们晚上见!”

紫峰如释重负地挂上了电话,心头的包袱好象即刻就卸下去一半儿。他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的那个婷婷,她变成什么样了呢?

九月的后海,景色宜人,站在银锭桥上一眼望过去,夕阳撒在静静的水面上,波光粼粼。湖边有人在垂钓,也有人在看别人垂钓,那份悠闲的劲儿,使人舒服惬意。

紫峰早早就到了这儿,他想到处走走,找找怀旧的感觉。和婷婷要好那会儿,他们经常来这里散步,多半也是在这“人约黄昏后”的时候。有时他们就整晚上蹲在湖边,看人家钓鱼。记得有一次,那个钓鱼人很幸运,一条特大号的鱼上了钩,惹得大家心痒痒的,看客们比那钓鱼人还兴奋。眼看着一条大鱼就要到手了,可这时意外的情况发生了,那条鱼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居然挣脱了鱼钩,带着鱼饵跑了。看客们都看傻了,钓鱼人倒是很淡定,“嗨,没啥没啥,常有的事儿,等下一条吧。”

婷婷看呆了,一晚上她都在担心着那条漏网之鱼,它还怀揣着鱼饵呢。一个劲儿地缠着紫峰问,“你说,那鱼还能活吗?含着个鱼饵它一定很难受吧?”紫峰答:“嗯,是挺难受的,可总比被人逮住做了盘中餐强啊。”

婷婷反驳他:“要是有个鱼饵扎在心里,一定更难过,还莫不如做人家的盘中餐快乐呢。”

“得了得了,你怎么把鱼都当人看了,好象在说人事儿似的,这可是两码事啊。”

“其实差不多,只是人不敢那么去想罢了。”婷婷不服输地说。

紫峰信步走着,不知不觉就走近了一个垂钓的人,心里想着当年婷婷的话,不觉愕然。是啊,怀揣鱼饵逃掉的鱼,与那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人,不是很相像吗?他正想得出神,忽觉背后给人拍了一下,“阿峰,你怎么躲到这儿来了,让我好找。”

紫峰回转身来,“是你,婷婷!”他上下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女人,还是那样婷婷玉立的,单薄宽松的风衣也掩不住她依旧姣好的身段,只是脸色略显苍白,没了当年的红润。

“看什么,是不是老了?”婷婷很在意地问。

“哦,没有,你怎么会老呢?更美了,真的。”紫峰评价女人时,总是很认真,使你不由得就信了他的话,所以他一直都有女人缘。

“哼,一点没变,嘴甜。”婷婷撇嘴笑笑,“我们去哪儿?要不然就去前面那家酒吧?”

“这儿变化真大呀,到处都是酒吧。”紫峰满怀感慨地说。

“现在这成了酒吧一条街了,挺有情调是不是?”

“嗯,我更喜欢以前安静的后海,总是让人流连忘返。”

“可你还是一去不返了。”婷婷话一出口,便觉得有些失言。俩人对视着,紫峰把眼神移开,自言自语地说:“你,一直记恨我,婷婷。唉,我确实该恨。”

“阿峰,别说了,我们去喝咖啡吧,你得还我那杯摩卡呀。”

俩人走进了那间酒吧,里面灯光很幽暗,服务小姐十分殷勤地问他们要点什么,紫峰赶紧说:“一杯摩卡。”他话音还未落,那位小姐连连摇头,“对不起,先生,我们这没有摩卡,要喝摩卡,你打的去前面那家咖啡店。”

“别了,我看你们有桔汁儿,就来两杯桔汁儿吧。”婷婷接过话茬。

等坐到座位上,紫峰问,“你怎么不给我来一杯鸡尾酒或法国香槟什么的?”

“我啊,是怕你喝醉了,我可不想拖着一个醉鬼去打的。”

“没那么严重,我现在练出来了,喝一两杯没问题。”

“那,我去给你要一杯?”婷婷刚要伸手叫女招待,紫峰抓住了她的手,“不要了,我陪你喝桔汁儿心里更爽。”

婷婷象触电一样,两只手就那样握在空中,好半天,婷婷才把手抽了回来,她抬起脸,看着窗外,“阿峰,你说带给我一样东西,是什么呢?”

“这个,先不急,我们说会儿话。伯母她好吗?”

“她走了,走了五年了。”婷婷说这话时,很平静,听不出来她心里有什么难过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年你一心一意照顾妈妈,一定很辛苦,她在天有灵会保佑你的。”

“你相信有‘天’吗?”

“我信,人生许多事皆由天定,人自身是无能为力的。”

“阿峰,你是昄依基督了,还是天主,听你讲话挺宗教的。”

“我什么都没信,也许以后会吧。但我是觉得天命不可违的。”

婷婷认真地端详着紫峰那张脸,他也没变,至少还能让她联想起当年那个紫峰的影子。宽宽的额头,剑一样的眉毛,那时婷婷经常敲他的脑门,嘴里还振振有词,“看看这里面是不是藏着智慧啊?”是啊,有能力踏出国门的人,都挺有智慧的,她心里一直这样认为。如今那些猴急着往回奔的海龟们就更有智慧了。

“想什么呢,婷婷?”

“想你,想你以前的事儿。”婷婷有些赌气地说。

“快喝口桔汁儿,不然嗓子会干的。我…,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对不起,我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可是不说出来,又憋在心里。”

“那你就说呗,憋着不好,要是憋出毛病来,我还担待不起呢。”婷婷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我知道,你一直怨恨我,我也不想给自己开脱。只是想告诉你,刚到瑞典那些日子,我也很不好过。去了不到一年,就得了肾结石,做了手术,我妈也过不去,因为签证要等很久。是她一直照顾着我,等我病好了,我们就……”

“快别说了,阿峰。今天我来这儿,可不是想听你忏悔的。你也不必太责怪自己了,缘份缘分,有缘就有分的。这辈子嫁谁娶谁皆由天定,你不是刚刚说过吗?”

紫峰略感诧异地看着施婷,他原以为婷婷会对他哭鼻子,会向他抛出一大堆怨恨的话,那样他心里或许会更好受一些。可是出乎他的意料,婷婷竟是如此平静,好象在说着上辈子的别人的事儿。他回过神来,小声问:“你过得好吗?孩子好吗?听说你有个漂亮女儿。”

“没错,你都听谁说的呀?知道得这么详细。”

“嗨,还能有谁,我老妹呗。”

“小侦探!来,给你看看我女儿的照片,”说着,施婷打开手机盖子,递给紫峰,“哇,真是个活脱脱的小美人,迷你型小婷婷!”紫峰由衷地夸赞道。

“你总是这么会说话,我的小公主听到了,还不知乐成什么样了呢。和她妈妈一样,爱听漂亮话。”

“婷婷,听得出来,你还是有点怨恨我。”紫峰盯着婷婷的眼睛。

“没有啊,一开始有一点,现在没有了。嫁给不同的人,就会走上完全不同的生活轨迹,就是这样,你说不是吗?”

听婷婷这么说话,紫峰心头泛起一股悲凉。唉,这话本该是他说的,现在却让一个女人说出来了。人说爱是袒露的过程,也是伤害的过程。所有的沧桑都是心灵历练的结果。

“阿峰,还记得那年你临走时,在机场我给了你一颗红石榴。那时真傻,明明知道石榴终会慢慢地烂掉,它代替不了人的。你一人在外,需要有个能陪着你好好过生活的女人。我从小和我妈相依为命,她又得了绝症,我知道是没法过去陪你了,可还是把那石榴送给了你。想想我也够自私的,就希望留不住你的人,能留住你的心也好啊。”

听到这里,紫峰急忙弯下身,从手提袋里拿出了那只金色的锦盒,他把锦盒轻轻地放在婷婷面前,“打开看看。”婷婷有些好奇地慢慢打开了盒盖儿,她完全惊呆了!

“这,这是我送你的那只红石榴吗?”她口吃地问。紫峰默默地点点头,“我一直把它带在身边,从瑞典到荷兰又到德国。鲜活的石榴都熬成了标本。”

婷婷把红石榴放在手心,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久违了的柔软,很深很深柔软的细浪,撞击着她的心。她眼前有点模糊,看见雨中的紫峰,正在汽车站焦急地等她,手里还攥着这只刚刚从新疆带回来的红石榴。想想那会儿她多不懂事,故意躲着不露面,害得他一趟一趟地往汽车站跑,恋爱着的人是不是就喜欢这样彼此折磨的感觉呢?

过了好半天,婷婷才抬起头看着紫峰,喃喃地说,“没想到,你还一直留着它,痴情的红石榴。其实,你该把它丢掉的,该忘的就忘了吧,不然会很沉重的,阿峰。”

“我想留着它,是个信物,也不辜负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

“紫峰,承受别人的负疚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我妈临走时,握着我的手说,是她耽误了我的前程,不然我就会跟着你一起出国了。你知道,我真的不愿意看到她,心事重重地走了。”

“有一颗慈悲的心,才会象你这么想。”紫峰由衷地感叹到。

“你开玩笑呢,我可不是菩萨。我一直在想,咱们有缘相识相知,真好!活着本来就不容易,就别再纠结以往了。阿峰,听我的。红石榴你留着吧,她的故事那么美。”

紫峰心头热热的,有些百感交集。“咱们喝桔汁儿吧,”他举起杯子,两只晶莹的玻璃杯轻轻地碰到了一起,发出好听的响声。

等婷婷和紫峰从酒吧出来,暮色已经很浓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毛毛雨。紫峰有点犯难,唉,怎么下起雨来了。婷婷却变魔术般地从手袋里掏出一把折叠伞,紫峰暗自感叹,她就是一个这么细心周到的女人,一点儿都没变。

他接过雨伞,撑起来,俩人沿着后海围栏向前走着,谁都不再说什么。细雨打在伞上,难言的美,湖面上很浓的雾,什么也看不清了。有的士不断从身边驶过,可他们谁也不想招手,这样默默地走了一段,紫峰忍不住开口了,“婷婷,我送你回家吧,我们同路,我送你一程。”

婷婷没言语,她默许了。俩人跳上一辆计程车,车很快上了北三环,在雨中疾驶着。他们好象突然没话可说了,只有借着偶尔照进来的路灯的光线,相视一笑。那样子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冷不丁见面,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紫峰心里明白,这没准是他最后一次见婷婷了,从此以后,俩人又该天各一方了。

车停在一座高高的公寓楼前,紫峰下车为婷婷打开车门,他伸出手来,“婷婷,多保重!”婷婷仰脸看着紫峰,脸上现出她那惯有的清甜的笑,“阿峰,你也保重!别忘了,你还是欠我一杯摩卡呢。”

“记住了,下次还你。”

“不是下次,是下辈子。”

紫峰心头一颤,喉头涌上一股苦涩。计程车又启动了,他回过头,望着婷婷的身影渐渐向后退去,越变越小。眼前的一切恍如隔世一般。 施婷伫立在蒙蒙暮色中,眼看着紫峰从她眼前消失了,就象十五年前在首都机场一样。不同的只是季节,一个是暖春,一个却是凉秋。“妈妈!”,她回过头,一眼看见小女儿正站在公寓楼的门厅那儿,小手挥动着。她抹去了眼角的泪,飞快地朝女儿走去。

【作者简介】: 怡然,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1995年留学美国,现在美国首都华盛顿地区工作定居。散文随笔集《千万里追寻着你》2015年4月出版。短篇小说《梦露街上的抢劫犯》和散文《狗缘》获得第22届美国汉新文学奖小说佳作和散文佳作奖。散文《梦想,奇迹,生命的归宿》获第二届全球华文散文大赛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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