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隔着一方浅粉色薄软丝帕,穆林的手指轻轻搭在韩婉瑜的右手腕上。
同样浅粉色緄了黑边的宽大衣袖,拉开短短寸余长,露出一小截的肌肤。
肌肤如玉,细软透明。
穆林忍不住偷偷抬眼,手指不由一颤。
是一张再娇媚不过的面容。
水灵灵的大眼睛,漆黑瞳仁。
婉瑜轻轻轻轻地咳一声,穆林慌忙收回目光,稳住神,稳住手指。
随即,婉瑜的脉相,在穆林指下吧嗒吧嗒。
穆林手指又是一颤。剧烈地。他不由自主抬起头来,目光直直看向端坐跟前的韩婉瑜。
心一慌。
她也正在看他,水汪汪的,随着睫毛一眨,穆林感觉到手指下婉瑜的手腕翻转过来,飞快在他手腕处轻轻一捏。
婉瑜手指清凉。
凉得穆林的心一惊。
婉瑜母亲韩夫人在身后不安探问,小女她……
穆林又看了婉瑜一眼。
婉瑜的目光,一直定定停留在穆林脸上。
穆林松开手,起身冲韩夫人行了个礼,道,无妨,小姐受了凉气,伤了脾胃,吃几副药便可康复。
婉瑜的目光静静松下来。
随后,穆林开了药,拿了下人递上的银两出了韩府。
走出高高府门,才觉后背出了密密一层汗,里面的衫子贴在背上,湿湿的,被风一吹,丝丝的凉。
2
数月前,穆林跟韩府刚刚才有往来。原本,他这种年纪,又是刚刚出道开医馆的小郎中,压根入不了大户人家的眼。
那晚韩老爷不知吃坏什么东西,腹痛不止,不巧韩家常用的大夫出了门,下人一时无措,便砸开了穆林小医馆的门。
穆林去到,查明病情,当晚一副药服下去,韩老爷不痛了。
此后韩家也会偶尔请了穆林上门。
此次是韩府小姐韩婉瑜,近两日不思茶饭,后又开始呕吐。
韩夫人便央人把穆林请了去。
穆林诊后,略一迟疑,不过开了几味补气血的药,韩府给的银两倒是丰厚。
韩家有商铺和典当行,祖上传下来的家业,是城里数得上的富庶人家。
回到医馆,穆林刚把银两放入抽屉,一个小巧秀气的丫头走进门来。
穆林略觉眼熟,记起来是方才韩家小姐韩婉瑜的小丫鬟。
丫头进门二话不说,先在方桌上放下两锭银子,鬼精灵地瞅着穆林。
穆林说姑娘这是?
丫头说,我们小姐让你开副药,这是药钱。
穆林心头一顿,但还是明知故问,啥药?
丫头说,小姐说你知道。
穆林犹豫不决。
丫头又说,过了中秋,齐家就要来人迎娶小姐,穆先生,小姐说,靠你了。
穆林大体一算,距中秋还有月余。
丫头一改刚才的傲娇,忽然给穆林跪下了,先生救小姐。
穆林叹口气,提了笔。
3
忐忑了几日,韩家并无异常消息传出。
穆林慢慢松下一口气。
他对自己开的那味药,并无十足把握。
晚间在烛光下坐着,无端想起婉瑜清澈白皙的手腕,娇媚面容,水汪汪的眼,漆黑瞳仁。还有粉色丝裙包裹下鼓鼓的胸。
那一处,想得出的软糯白皙。
终究未能压下那一团熊熊燃起的欲火,穆林去了烟花巷。
他难以忘怀。
然,数日后,韩家还是有了不好的消息传出来,欲中秋迎娶韩婉瑜的开绸缎庄的齐家,着人来退了婚。
齐家受了奇耻大辱,婚退得大张旗鼓,韩家门风败坏的事传得街巷皆知……
后穆林又在来看病的多嘴妇人口中得知,韩老爷将婉瑜痛打一顿,若非韩夫人死命拦着,婉瑜兴许命都没了……韩老爷暴怒之下,要将婉瑜送去偏远乡下嫁与草莽村夫……
妇人道,大户人家最怕这种事,听说那个婉瑜小姐,生就一副狐狸精的模样。
穆林不吭声,在开的药里多加了一味,令这女人两日后哑了嗓子。
也是两日后,穆林托了城里最有名的媒婆,去韩家提亲。
穆林把原本攒下来用于扩大医馆的银两全部给了媒婆。
媒婆倒颇不屑,道,穆郎中,如今的韩婉瑜可不是什么千金之躯了,她……
穆林说我愿意。
媒婆便收了银两去到韩家,刚一开口,韩老爷便立刻应允,打发什么似的,三言两语就定了婚期。
大户人家嫁女的排场全然省略,但,为谢穆林肯娶婉瑜,韩老爷竟也赌气般地给了婉瑜丰厚嫁妆。
还有韩夫人私下的体己,婉瑜嫁得暗淡,嫁妆却着实风光。
4
是晚,穆林饮了几杯酒,送走不多的客人回到卧房,见婉瑜已将盖头取下。
婉瑜坐在床沿,在一跳一跳的红烛的烛火中看着穆林。
她问,为何是你?
穆林反问,你不愿意?
婉瑜又问,你不介意?
穆林不答,走过去牵起婉瑜手臂,手指一推,露出一小截洁白肌肤。
穆林探头吻下去。
嘴唇不曾碰到,婉瑜倏地将手臂抽回,道,虽家父如泼脏水般将我泼出,然我韩婉瑜,也非任何人都可委身。
穆林一愣,看到婉瑜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剪刀,烛光下刀锋灼灼。
穆林吓一跳,本能退后两步,惊叫道,婉瑜,为何?
婉瑜冷笑。
穆林摆着双手,婉瑜,放心,我不是无理之人,只是那日听闻韩老爷要将你嫁与村夫,心下不舍,故此……
婉瑜打断穆林,然我有誓言,如若负心人不死,绝不与男人同眠。否则,宁肯自尽。
穆林惊呆。
婉瑜说,他拿我清白,许我一生,说会带我远走高飞,却在事发后明哲保身,苦求不来。如此也罢了,竟又卑鄙毁我名节,此等负心狠心男人,我岂能令他逍遥人世,祸害她人!
半晌,穆林才颤巍巍说,然杀人……是大罪!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郎中……
婉瑜道,杀人,也未必用刀,你……有办法。
穆林的脸倏地白了。
婉瑜站起身来,你也可休了我,反正韩婉瑜此生都要背着耻辱活着,无所谓嫁你,抑或村夫。
穆林颓然,一屁股呆坐于木椅上。
婉瑜说到做到,早晚剪子不离身,别说上手,穆林连半步都近不了婉瑜的身。
穆林无奈,反复思忖,在一晚轻叩卧房门,问道,你说的负心人,他是谁?
婉瑜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名字。
5
七日后的一晚,城里玉家班最红的小生王玉笙,在明春楼头牌莺莺身上殒命。
那晚王玉笙喝了许多酒,莺莺惊魂未定地说,癫狂得厉害,没完没了的,一连五六次,劝不住,发了疯一般,后来又泄了一次,中途,突然不动了。
仵作反复验了,最后得出定论,王玉笙用了壮阳药,兴许是过量了,又饮了酒,导致纵欲过度,狂泄不止。
烟花巷里这种事不少见,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消息一时在城里传开。
当晚,婉瑜主动把自己赤裸裸横陈在了穆林蓬勃的欲望下。
纵着他的贪婪,他的花招,他似也赌着气般的左冲右突。
穆林终于得偿所愿。纵然心里也憋着一口恶气,恼怒婉瑜这美好的身子,在他之前已被男人反复揉搓,但若非如此,哪轮得到他一个贫穷小郎中如此在身下恣意把玩?
左左右右地都由他摆布。
婉瑜带来的丰厚嫁妆,也令穆林扩大医馆的心愿得偿,买下了一处宅院,还买下一片宽敞店铺,医馆、药房并开,高高挂起亮堂堂的招牌,广收弟子,悬壶济世。
一时门庭若市,未出三年,穆林在城内已名声大噪。
成名的穆林日渐忙碌,有时晚了,索性睡在医馆。
已不再那么贪念婉瑜的身子。
女人的身子,睡熟了,穆林觉得也没太多不同。何况,婉瑜在床上一直是那种逆来顺受般的绵软,软是够软,终究也乏味。
偶尔,穆林也会眠花宿柳,给自己的身体换换味儿,醒醒神儿。
并不在意婉瑜是否会知晓,今时不比往日,穆林澡不再是当初那个唯唯诺诺的小郎中,大户人家来了瞧病,也要备上厚礼。
何况婉瑜未能生养——三年后,婉瑜仍未怀上孩子,后来开始服用穆林开的汤药,迟迟未见效。
何况婉瑜名节尽丧——那也是穆林心头的一根硬刺,他穆林悬壶济世,妙手回春,却挪不开头上那顶耻辱的绿帽。
到底意难平。
6
隔年春天,穆林纳了妾。
进门时,才去同婉瑜交代了一声。
婉瑜反应平淡,同穆林说,也好。
穆林瞅着婉瑜,心生疑惑,也不过三年,当初娇媚的美人儿,也有了残花败柳的暗淡和不堪。
腰上仿佛堆了些肉,身子都走了样儿,显得有些笨拙。
皮肤倒是如常地白,白得寒意浓烈,已激不起穆林下腹的灼热。
都变了。
但婉瑜未料到,穆林的小妾竟是百般猖狂,屡屡无事生非,对婉瑜极尽挑衅,要么面对面冷嘲热讽,要么令下人百般怠慢。
还曾将婉瑜选来的料子自己裁了衣,在婉瑜面前招摇。
婉瑜本想息事宁人,小妾却当婉瑜好欺,变本加厉。
终一日,婉瑜陪嫁过来的丫头气不过,同小妾理论起来。
争了几句,小妾叉着腰站在院内说,韩婉瑜你一个未嫁便打胎打坏了身子的女人,根本就不配活着,还有什么脸面为人正室,若有自知之明,就该早点滚蛋腾地方……
一院子的下人面面相觑。
丫头气得浑身发抖,要拉着小妾去找老爷。
婉瑜伸手拦住了丫头,穆林若要过问,小妾怎至如此放肆?她该怎么回答。
不过是徒然让对方步步紧逼。
婉瑜心知肚明,根源不在小妾。
故此,婉瑜忍下了。
隔了几日,婉瑜让丫头将穆林请回来。备了酒菜。
穆林有些许不耐烦。
婉瑜装看不出,一边倒酒一边同穆林商量,如今家里人多,日后小妾怀了孩子,又要添奶娘个丫头,宅子就小了。
穆林面上微微露出笑意。
婉瑜不动声色,当年母亲给我几件体己的首饰,都是好物件,卖掉一两样,可以再添置个宅院,不知老爷你意下如何?
穆林难得地和缓起来,夫人,医馆交给我,家里事情,你做主便好。
婉瑜说那这两日,我便去看看宅院,也顺便托人把首饰卖个好价。
那晚,穆林留于婉瑜房内。
7
接下来几日,穆林空了,便来婉瑜房中陪婉瑜,一起吃饭,床榻同眠。
小妾也意外地消停下来。
半月后,婉瑜定下了新宅院,早晚在新宅,忙着收拾整理。
然新房未收拾妥当,穆林出了事,那晚同小妾一起吃饭,高兴,多喝了几杯。
酒后性起,穆林刚把小妾剥光了按到床上,尚未入港,突然倒地。
小妾惊唤不醒,害了怕,喊下人去医馆喊了穆林两个徒弟过来,已开始行医的大徒弟伸手一探,穆林已无气息。
婉瑜着人将小妾送入府衙,告她下毒谋害穆林。
穆林体内确有中毒迹象。
小妾百口莫辩,那几日,穆林的确每日与她同吃同眠。
又查得小妾入府前,跟街上一小混混关系不明不白,后又有几次来往。将小混混一并抓来,几番刑讯,两人一起招了供。供认关系被穆林察觉,故谋害。
判了秋后问斩。
婉瑜在小妾收监后带了些吃食去探她。
小妾受了刑,惨不忍睹,见到婉瑜,恨不能隔着栅栏将婉瑜撕碎。
小妾说,是你,是你杀了穆林?是你!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够狠!
歇斯底里地狂吼。
婉瑜定定看了她片刻,一言未发,放下食盒转身走了。
当然是她。
小妾那日提起她打胎一事,婉瑜心里打了个机灵。突然之间醒悟过来,有一件事,她错怪了王玉笙。
王玉笙薄情寡义不假,负心也是真,海誓山盟地骗了她清白,贪了欢愉,得知她有了身孕立刻消失……但婉瑜有孕一事,却非王玉笙透给齐家,他既不要她,便没必要多此一举。
透露消息的,另有其人。
是……穆林。
8
的确是穆林。
穆林初见便觊觎于她。
亦对她了如指掌。
初次诊脉,穆林知婉瑜有孕,在她暗示下隐瞒真相。
后婉瑜让丫鬟找他索药堕胎。不过是在王玉笙那里死了心,想走最后一条路,嫁一个不爱之人,安度余生,也就算了。
那晚婉瑜服下药,把自己关于房内一言不发地承受了彻骨之痛,痛得死去活来,几度觉得命将不保。终于从死门关里爬出来,如再世为人。
谁料横生枝节,冯家如此声势浩大地来退了婚,堵死了她的退路。
当时只以为是王玉笙的小人之举,后来越想越不合理,只是一时未想到竟是穆林的龌龊计谋。
直到小妾的话让她起了疑心。
为证实,那晚婉瑜将穆林灌醉,套出了实情。果然如此,他为她丧心病狂,不惜败坏她名声,也惟有如此,他今生才能一亲她芳泽。
而王玉笙在阳春楼暴毙的真正原因,当然是穆林在壮阳药里动了手脚。
穆林一早对婉瑜炫耀,万物相生相克,药物更甚,其中很多药材搭在一起,都可致命。
那些时日,穆林在婉瑜这里留宿,她在食物和茶水里都动了手脚,多次少量地缓缓加入一味药材。
那药物,和酒相克。
不会当时毙命,在体内积累到一定时间后发作。
婉瑜算得刚刚好——这几年在穆林身下,她也没有白白被揉搓。
尘埃落定,婉瑜让穆林的大徒弟撑起了医馆,她则收养了一个男孩,取名穆心,在新买的宅院,安稳度日。
王玉笙和穆林,都渐渐再记不起,只是有时夜晚,婉瑜睡不着,坐在窗前看着那片月光,觉得日子真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