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回,我不确定会漂多久。
2018年10月13日,我决定,拿着调动证明从深圳飞往北京。
当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手里正拿着一本杂志,杂志上有一个醒目的标题——《深圳欠我一套房》。房子能妥帖一个人浮躁的情绪,却安抚不了长久的漂泊感。还记得,2013年11月27日,我拖着两口大皮箱,背着一个双肩包站在南航公司大楼门口等房东给我拿钥匙的场景,那时候,我才刚毕业,对这座城市所有的幻想都来自左右邻居东拼西凑的印象:他们说,这里的大马路很宽敞、这里的天气很温热、深圳速度也是杠杠的、就是人比以前翻了好几倍,看着闹心……当我怯生生地从房东手里接过钥匙,住进三人合租的小房子时,我以为,这就是落地生根。
那一年,觉得深圳好美。世界之窗的圣诞夜景、益田假日广场的泡芙和鱼棒、莲花山公园的空气、还有与深圳湾隔海相望的香港……当然,那一年,也好穷。明明已经连续加班好几天,明明早上困得压根起不来,唯一支撑我一路小跑挤地铁的信念,源自全勤奖。然而打脸的是,当我踏着最后一秒跑到工位打卡时,9:01分,同事们已经洗完了杯子,“明天别又迟到了,全勤奖没了,可不能再扣钱了!”同事们善意的提醒,就这样,一听便是4年多。
4年羁旅客,呼啸在城中。人生总有那么几年是用来无所畏惧和浪费的,就像我,因为工作原因,常年在高铁和飞机上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所以成功将现任变成了前任。大城市有大城市的规律,它的气势迟早要拎着你的欲望一路狂奔,我在狂奔的路上看见过凌晨4点半深南大道的零星柔光;也在狂奔的路上偶尔瞥见有人狠狠咬下一口饭团泪流满面的样子。其实,我们都一样,时而睡意惺忪、时而委委屈屈,等待发工资那天吃一顿寿喜锅和炸猪排,然后再结结实实地克扣自己下个星期的饭钱。濒临月光的时候,努力朝自己喊口号“我爱工作”!工作压力超负荷的时候,再朝自己喊口号“工作就是人民币”!
其实,我并不怕凌晨4点半的深圳,也不怕快被工作压垮,只是偶尔夜深人静,在出差的路上和酒店里发现,外面的长街真的好安静,大概这里的人已经早早入睡,而我正在睡第100张陌生的床。躺在床上,想家乡、想家人、顺便再自嘲一句。
反反复复,日积月累,我的电话本里全是客户、我的朋友圈里全是各行各业的广告资讯,大概,我们对挥洒青春的地方总有特殊的眷意,就像你爱上了一个人,爱一人爱一城,尽管这里有许多难以言表的落差,情感落差越大,越是不死心。
我等着落地生根,便终于等来了。比起前任,他真的让我很安心。我依旧常年出差,他每天会关注我所在的城市以及天气预报,人工小马达的威力让我这只飞行了很久很久的候鸟,忽然萌生想要栖息的念头。半年后领证的想法,真的在我脑海里徘徊了很久,我想,他的那枚即兴可乐戒指也准备了很久吧,我们在出租屋里笑开了花。
把我带回家的人,是他。带给我惊觉的人,还是他。就在我们筹备婚礼的那段时间,我终于接到了公司总部的短期培训通知,接到通知的那个下午,我在茶水间激动得哭了出来。如果培训顺利,半年后调回深圳分公司,我的工资和职级可以翻倍啊,或许咬咬牙再加把劲儿,还有机会买个二手小套房呢。
这是我第一次翘班,就是为了赶紧回家,与他分享这个惊喜。而他同样还我一个惊喜:“我妈想让你先怀孕……”可能是我忘了,一旦触及婚姻,就不能摆脱另一种身份以及家庭责任,我无力反驳,只能试图用“职场如战场,多少女人都败在回家生孩子这条路上”来平复心情。
随后,无休止的争执开始消耗我们俩,最后终于被我换来了一个半年的缓冲期,我以为半年后,我从北京飞回来就什么都有了。可我打死都不想承认,半年间的世事无常。来深圳的这几年间,我也曾想过要打着轰轰烈烈爱一场的幌子成为别人的前女友,但绝对不想是他的啊。
生活就是这么讽刺,当你真正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它偏偏不怎么给你。我可能会候鸟很久吧,会一个人继续在酒店葛优瘫很久吧。望着这间租来的房子,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说“空房不是家”。
心安之处是吾乡,特别是在随时动荡的城市里,一盏夜灯、一杯温水、一碗泡面,就是归宿。半夜2:19分,我在微博上用力敲下一行字:终于,还是一个人练习一个人,突然,好想离开。
以前,都是我送别人去机场,这一次,也送自己一回吧。我向公司申请,希望能留在北京工作。也许,你会嫌我是个遇事儿就逃的怂蛋,那就让我怂过这一回再重启生活吧。
离开,总会让往事喷井。到目前为止,这座承载了我无数个日夜的城市,它代表我毕业后所有的岁月,哪怕日后千山万水,哪怕我依旧要在城市之间徘徊漂泊。两三个小时后,我们也注定相守相忘了,只是这一回,我不确定会漂多久,哪怕我正在老去,我的父母也正在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