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灯下香草
在《我和一个男老师的故事》这篇文章里，我特别快乐地回忆了我和我的启蒙老师葛老师的故事。
后来葛老师调走了，我们学校也进行了调整。要把我们这一年级的八个孩子合并的邻村的梅庄小学去。
梅庄离我们村也就有三里地，接任我们的那个梅老师口碑不太好，都是连庄地土的，好多人都说他念书只念到了小学六年级，文化水平低不说对待学生还势利，就这样的人不知道凭什么用的关系当上了民办教师（在这里我依实记录，没有任何诋毁教师这个职业的意思）。当然，在过了几年以后，这位老师下岗了。
当时我们八个人战战兢兢地走进这所小学的时候，我充满了新学习环境的好奇，我没想到我童年的噩梦就由此开始。
一开始的时候还好，我学习好认字多，二年级嘛，也没有太难的东西，我之前没上一年级的时候就跟葛老师学过很多字。到了新的学校以后，随便翻篇课文我就可以哗啦啦地读，一直在梅庄小学就读的孩子们很吃惊，都向我叽叽喳喳地打听为什么我学的这么好，我不知道，我的噩梦就由此开始。
我自豪地向他们说，以前我的老师有多么多么好，在没上学的的时候我就学会了很多字。他们听了以后向我们村里的孩子们去求证，一个个传来传去，不知道怎么就变了味道，到最后传到梅老师那里，而是说我在背后讲梅老师不好，比我原来的老师差远了。
尽管这是事实，但是我从来没这么说过，我没那个胆子去说老师的坏话。
那个时候，一个班就一个老师，承担语文和算术两门课程，其他课程没有。
有的孩子真的是很精明，他们也知道梅老师教的不好，知道梅老师的文化水平很低，但是他们谎称是我说的话，然后来告诉老师——王静静说你教的不好，比她原来的老师差远了（我叫王静静）。
我记得梅老师很生气，也许是现实问题别人血淋淋地撕开，很伤他的自尊吧。他让我在班级里站着，说我骄傲，说比同学们多认识了几个字，就把尾巴翘上了天，说我显能，他还说，他郑重地说，以后你们都不要和她玩，她不是能吗，看她能出花来不？梅老师还说，一个小小年纪的小丫头，其实就是一个下三滥。当然，我当年还小，不知道下三滥是什么意思。
是的，我被同学们被霸凌是从老师开始，其实，说准确一些，那些孩子是被老师教唆的。
尽管我一再跟老师声明，我没说过那样的话，但是老师不信。
其他五个女生都不跟我玩，在那个年代，男生和女生之间连话都不说。
每逢下课的时候我总爱一个人趴在教室里。
我一旦离开，我的学习用品就会出问题，我的作业本会被人撕成两半，我的书包上会被染上一片蓝墨水，我的铅笔盒会被人用小刀刮掉一片皮。
学校附近有一户人家把学校的院子做他们家的打麦场，因此院子里常年有麦秸垛和烂麦糠，有时候我会被背后的同学洒满头麦糠，头上常常被偷偷放上麦秸草。
我有一个带帽绳的毛线帽，那年冬天每当到了学校，我就会把帽子摘下来，帽绳系在脖子上，帽筒搭在背后。下雪的时候，就有同学偷偷放一个雪球在我的帽子里，我就一直背着，慢慢后背越来越冷，冷得我发抖，棉衣被雪水渗透，我却傻傻地不知道怎么回事。
上厕所的时候我都会被欺负，学校的女生厕所里一共有三个坑，只要我急着上厕所就会有人把我挤到旁边去，然后她们一个接一个地轮流蹲，往往我被尿憋的流眼泪，她们之间相互挤眉弄眼地偷笑，直到老师在院子里喊上课，她们才会离开。
也只有她们都离开我才有机会用厕所，等我上完厕所再赶到教室，往往同学们都坐好了，梅老师准备开始讲课的时候，我在教室门口急匆匆地出现，就会影响老师的心情和同学们的学习气氛，所以梅老师经常让我站在门口听课，有时候一站一节课，有时候老师讲完课以后心情好也会让我回到座位上，这样我有半节课的机会坐下来歇歇腿。
同学们都知道梅老师不待见我，所以他们欺负起我来理直气壮，我记得有一次放学，一个女同学拦住我，她要让我把身上的红裙子脱下来给她穿一穿，那条裙子是在出门在外的姨姥姥寄来的一包旧衣服中挑出来的，我早就想要条裙子，家里没钱买，于是当这条裙子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爱不释手。
那个女生要我脱下来穿，我当然不肯，不光是因为对裙子的爱护，我还知道，她是故意这么做，要在同学们中间立威，要让我脱下裙子在大家面前出丑，当时几乎所有的女同学都在一旁等着看好戏。
在她撕扯我的时候，我死死地拽住不松手，其他人在旁边给她鼓劲儿，她们一起拍着节奏喊着为我编的顺口溜：“王静静，白腚腚，撅起屁股直瞪瞪……”她们整齐地喊了一遍又一遍，看着我眼里含满泪水，她们一起哄笑。
那天在我死命的防卫下，她们没抢走我的裙子，但是抢走了我的书包。然后把我书包里的东西底儿朝天地倒出来，在我的书本上群踩。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的情景，也许我此生都无法释怀她们的险恶，冷漠，以及看着我痛苦的样子，她们快乐地变了形的嘴脸。
最后她们一哄而散，我蹲在地上收拾我的东西，用裙子擦着书本上的泥土，我的铁皮铅笔盒被踩扁了，我里面有一个红色的自动铅笔，那个笔是我用一大包以前穿的棉袄棉裤里的旧棉絮，从卖货郎那里换来的。
每当我的铅笔头小的抓不住的时候，我就把铅笔头从中间劈开，把笔铅取出来放进自动铅笔里继续用。当时我最喜欢的笔被他们踩碎了。
我咬着嘴唇，用力掰着我的铁皮铅笔盒，想把它弄成原状，掰不动我就找到一块小砖头，用砖头在那里慢慢砸，想让铅笔盒再鼓起来，虽然还能用，但是最终还是瘪瘪的，那天，我一个人坐在小路上，伏在膝盖上抽泣，我想，那个时候不管谁，在旁边拍拍我的肩膀，问一句，你怎么了？我定会扑进人家的怀里大声地哭个痛快。
我爸气，问我为什么。我说老师不好，同学不好，学校不好，都不好。
我爸踹了我一脚，大声呵斥我：念，必须念，否则你以后会跟我和你妈一样，天天地里出地里进，天天下苦力，然后还要拎着个猪食桶喂猪，不小心就踩一脚猪粪……
我在老爸的呵斥里，泪流满面，但是我始终不敢说出实情，那时候的心理，基本就对人生没什么信任感了，怕爸妈也误会我是坏学生，怕他们从梅老师嘴里听到关于我的那些莫须有的坏话。
我不上学的念头打消了，我独来独往，忍着，熬着，等着脱离苦海的那一天。
有一天，我听见那几个女生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商量着放学怎么整治我，当时我听到她们说放学以后要把我的蝴蝶结给拽下来，她们还说我天天把辫子扎那么好看，活活就像一个小妖精。
我几乎压抑的要崩溃了，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我要反击、要还手了，如果梅老师不让我上学了，我父母一定会伤心的，但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一直忍着，就是怕梅老师会开除我，因为我知道上学不光是我的前途，也是我父母的希望。
但是，人生这条路太难走了。
当时，我甚至想，也许我被开除后我爸爸会因为我打架的事情打死我，死就死吧，人早晚都是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的死不轻也不重，也就提前了点而已。
我在教室后面找到一个20厘米左右的短木棒，偷偷地塞在袖子里。我要做好准备，杀那些欺负我的同学一个措手不及。
放学以后，那些人都等在村外的那条小路上，我昂着头迎上去，她们围过来，不等她们动手，我突然拿出木棒就朝那个带头的女生肚子怼过去，她躲闪不及，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然后我一下一下地砸在她的背上，嘴里恨恨地说着：让你撕我裙子，让你拽我头发，让你抢我书包，让你跺碎我的笔，让你欺负人……
其他人都在四周看着，我的反击让她们措手不及，见同伴挨打也不敢上前相助，一个个纸糊的脓包！被打的女生哇哇求饶——以后我不跟你打架了，以后我不欺负你了……我不敢了，不敢了……
我停下手，像个侠士，把木棒抵在她的头上，威风凛凛地问周围的女生：你们哪个不服，过来试试，上吧，谁敢欺负我，我就让谁脑袋开花。
我当时心里一直打鼓，真怕她们一起上，那我就没有还手之力了。却没想到她们被我的样子吓坏，一个个噤了声。就这样我放了她们一条生路。
连续好几天，我都忐忑不安，我怕她们告诉梅老师，怕梅老师给我扣一个打架斗殴的帽子，然后把我开回家去。但是，没有。好多天过去了，没人告诉老师，也没人找我打架。
后来我才明白，她们心虚，她们做的坏事也怕被拎出来放到光天化日之下，怕被捅到她们父母那里。
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我追悔莫及！我对她们下手下晚了，白白忍受了那么多欺负！苍天啊，大地啊，我现在想起来都捶胸顿足。
但是后来依旧没人跟我玩，不过没人敢捉弄我了，她们真的怕了，怕把我惹急了弄死她们。
一个人默默地呆着也挺好，乐得清静。
我，小小的我，被孤立！那个时候的我真的是好可怜、好无助、好孤单。如果双臂能穿透时光，我现在就想把我的手伸过去，抱一抱当时故作坚强的那个小小的自己。
后来考上五年级，到中心小学去念书，我才摆脱那种孤苦伶仃的日子。
新的学校，新的环境，新的希望，在新的老师和新的同学中间，我默默地学习，第一次考试我就是全校第一，老师表扬我，同学羡慕我，我只微微一笑。
除了同一个学校过来那些同学，没人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以前那些欺负我的人，到了新的学校不敢再轻易造次，他们也怕在新环境里被别人欺负。
后来初中、高中、大学，我都按部就班，但是我不喜欢和同学们玩成一片，我喜欢独来独往。
再后来我去大西北支教的时候，遇到一个叫平安的小男孩，他的亲生父亲高位截瘫，他的母亲为了生活，带着丈夫和孩子改嫁给一个石匠。
那时候我正好来当地支教，平安成了我的学生。由于别的小孩都笑话他有俩爹，平安曾一度委屈得找到我，向我告状，并跟我说，老师，我不想再上学了。
是的，那个时候平安只是一个六岁的儿童，他的心是何其脆弱，遇到问题，唯一想做的就是逃避，逃避那些孩子对他的耻笑。
当时看着平安受伤的眼神，我好像就看到了自己当年孤独无依的样子。（我专门写过一篇关于这个学生的文章，《两个爹的孩子》，点开蓝色题目即可阅读。）
我专门因为此事，步行五里山路，找到了平安的家做了一次家访，对他的成长环境做了详实细致的了解。
我对平安说，孩子，你要知道，你有两个爸爸不是丢脸的事情，这是你的福气。你的两个爸爸都很伟大，他们都很爱你。
在这个世界上，爱以很多种形式存在，就像你们家的生活，你母亲虽然改嫁给你的养父，但从未放弃照顾你生父的责任，这就是爱。
又比如，你的养父本来就是个陌生人，但是他当了你的父亲，还是天天去送你上学，接你放学，还和你妈妈一起照顾你的生父，这也是爱。
再比如，你生父允许你喊你的养父爸爸，允许你妈妈改嫁给你的养父做妻子，他是想让你们娘儿俩有更好一些的生活，这还是爱。
所以，平安，你是在爱中生活的孩子，生活条件虽然不好，但是我们有爱，爱能带给我们一切希望，所以你要坚信你的前途是不可估量的，你只要好好念书，才能到外面的世界里大有作为。
回到学校后，我给我那些高矮不同，参差不齐的学生们讲梦想，讲追求，讲尊重，讲生活的艰辛，讲贫穷中的希望，讲做人的厚道，讲人格，还讲品德。
在对每个学生家访的时候，我对他们的父母也讲这些。
爱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存在。我希望这种感觉在我每个学生心里生根发芽，我相信，有爱垫底的心灵，将来能真实笃定地走好每一步路。
也许有的人天性冷淡自私，永远学不会如何温暖他人，好的，没关系，只要你不去欺辱他人，安静地冷眼观世界就好。
我庆幸当年小小年纪的我，在受到霸凌的时候没有放弃自己，我庆幸我倔强地挺了过来，以至于后来的我，能领略这么多美好。
这些年来，关于亲情、关于爱情、关于友情，我都不曾被辜负。我被辜负的日子，只有二年级到四年级，那三年。
直到现在我都感觉自己有社交恐惧症，我知道这是我的性格缺陷，但是我无法跨越。
有时候我心里会莫名地泛出一种孤独感，无边无际，几乎将我湮灭，使我窒息。
世上没有人喜欢孤独，但是茫茫人海，有时候让人心生害怕，我们都无法预测未来会发生什么。其实，说到底，还是人性的花样太多。
我忘记从哪里看到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孤独不是一种脾性，而是一种无奈。
希望每个人日后与故人相见，都不是相互沉默着无从谈起，而是你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闪着泪花回忆曾经温暖相伴的日子。
人间乱事如麻，愿每个人都有锦绣年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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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故事：小女婿
6.我和一个男老师的故事
7.两个爹的孩子
……
作者简介：灯下香草，一个用心写作的安静女子。作品以纪实文学和短篇小说为主。她的文字直面人生、忠于生活！一个不为金钱写作的女作者，她不发爆文，不蹭热点，不灌鸡汤，都是把自己经历过的、看到过的、听到过的人和事，以小说的形式写进公众号——静心写人生（）静下心来阅读香草的文字，你会发现里面有现代人的灵魂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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