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短情长,有太多的思念要说。十年前,你说爱我,我便等你十年。十年后,你说仍旧爱我,那我便等你一生。只要你说了,我便信你。就如同今天林深深的这篇故事,就算是风尘女子,也有真情。
01
开元十年,正逢乞巧节,长安街上热闹非凡。
天还未黑,便有人早早的在街上闲逛起来。
十里的街灯排出了个好看的花式出来,惹得那些还未出阁的少女不停地驻足观赏。
平日里不经常出门的夫人小姐也不忍错过这个大好节日,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
手中或拿了花样精致的荷包,又或是含蓄地藏着一条绣了闺名的手帕。
可有条街比这条布满了花灯的街还要热闹,那便是容纳了诸多青楼妓院的勾栏地,章台街。
如果只是这样,或许还没那么多人慕名而来,毕竟每一年都会有花魁大赛。
诸多参赛的女子也都是老面孔,难得从中寻一个生面孔,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单纯欣赏节目的日子。
远没有这么热闹,也总是让人提不起兴趣,往往是吃喝玩乐罢,便各自寻了相好的,温香软玉在怀,权当是个新乐子。
可是今年却不一样。
数年没有姑娘能选上花魁的云良阁,前些日子不知是从*来一位姑娘。
容貌生的极美,只是穿了薄衫往那台上一坐,抱着琵琶,轻启红唇,唱了一段小曲,便引得一条街的恩客驻足,将阁内塞了个满满当当。
面上都是惊艳沉醉的神色,直到那姑娘退下去了,还有不少人想要追着看,大嚷着不管多少钱都要买这姑娘一晚。
阁里的妈妈被问的多了,听着价格一声比一声开的高,脸上的褶子都快乐的飞出去了。
摇晃着一身赘肉,扬了扬手中的艳丽丝帕,浑厚的声音竟完全压过了阁里熙攘的声音。
“七月七乞巧节,疏月在此拍卖初夜,到时各位公子都来捧场啊。”
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底下的恩客纷纷附和,妈妈的褶子便更深了,满意的扭着水桶腰上了楼。
那日恩客在阁中聚了很久,等确认疏月姑娘不会再下楼表演时才颇有些失落的散去了。
如今便到了那日说好的乞巧节拍卖初夜之日,人人都想早早的来了,占个好位子。
哪怕是能早一些看到疏月的花容,心中也是欢喜不已的。
02
章台街从清晨开始便是接连不断的热闹,楼上众位姑娘的房间却是安静不少。
疏月被买来不足一月,之前还不用接客,所以每日都睡的很早。
平日里也只当那些咿咿呀呀的声音为耳旁风,只是今日她却不得不早早的开始准备,来迎接自己的第一位恩客。
她坐在铜镜前,认真的贴着黄花,待贴完罢,看着镜中之人的倾城之色,还是没能忍住那一声叹息。
若是生的丑些,被卖去达官贵人或商贾的府中做一名奴婢,也好过在此处煎熬,做万人唾弃的妓子。
今日一过,她才是真的堕入了深渊,永不复生。
想到此,她拿着簪子的手不由得颤了颤,双目紧闭,从眼角中留下了一滴隐忍的眼泪。
“哎哟我的心肝儿,你怎么还在梳妆呢?我为你准备的衣服试了没?”
浓妆艳抹的妈妈推门便从门外进来,絮絮叨叨的念叨着,让她快些准备。
疏月连忙伸手擦去脸上的泪,可红红的眼圈还是被敏锐的妈妈看到了。
“我的姑娘哟,哭什么,今天可是你的大好日子。”
妈妈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可她也不敢招惹疏月,毕竟这可是她以后的摇钱树,只能满脸堆笑的耐心哄着。
“妈妈知道你心里委屈,可落到这种地方的人,谁心里不委屈,换句话说,委屈了有什么用,你不如且放宽心,做好你该做的,以后遇到个贵人为你赎身,才能跳出这个泥窝不是。”
疏月恍惚的点点头,任由妈妈在她脸上涂抹了脂粉,又穿好了那身红色纱衣。
若隐若现的露出她曼妙的身体,再加上那张倾城妩媚的小脸,只是站着便足够吸引人了。
哪怕是见惯了许多美人的妈妈,眼中也流露出了一丝惊艳,想着日后靠着疏月赚的盆满钵满的模样,便笑得合不拢嘴。
“好!真是妈妈的好心肝儿,你且准备着,待会便轮到你上场了。”
待妈妈走后,便走到窗口旁,看着窗外逐渐染上彩霞的天空,以及另一条街道的花灯,回想起往年的乞巧节。
她总是会跟弟弟妹妹一起,在街上肆意的玩闹,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又想起她现在所处的地方,脸上不由得又带上了悲哀。
03
“周兄,看什么呢?”
一青衫公子拿着画了山水的扇子,调笑般的拍了一下周慎的肩膀,才让他从刚才那一刹那的惊艳中回过神来,冲着友人不好意思的笑笑。
“没什么。”
待再抬起头往那个高楼的窗口看时,却发现刚才那个满脸悲伤,泫然欲泣,长得像仙子般的美貌女子不见了,窗口空空如也,只留一缕浅色窗纱。
友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那是云良阁所处的方位,便戏谑的道。
“周兄果然识货,那可是今天的重头戏,看来周兄也是迫不及待了呀,哈哈哈哈哈。”
周慎不明所以。
“什么重头戏?”
友人只当他是脸皮薄,偷看云良阁的姑娘却不好意思承认,并未放在心上,只拉着他往章台街的深处走。
“我托朋友留了好位子,你去了便知。”
周慎皱起了眉,颇有些不喜这拥挤的人群,可友人天性爱玩,他在沙场上征战,几年未归,友人热情的邀他聚聚,他总不好意思拒绝。
却没想到友人竟直接待他到这勾栏院来了,即使他再不喜,也总是要卖友人个面子的。
两人越往那所谓的云良阁走,人就越多。
这云良阁的妈妈也是个会做生意的,楼里的位置不够,竟直接将座椅摆到街上来了。
导致人群拥挤不堪,周慎和友人也是勉强挤进去,才到了友人事先留好的位置。
他们来的有些晚,在位置上坐定时,临时搭建好的台子上已经有姑娘开始表演节目了。
虽各个面容出挑,可周慎心中却总记挂着在楼上看到的那位姑娘。
再加上他本就不喜这种庸脂俗粉,只觉得味道刺鼻,空气混浊,便更觉得厌烦。
“你就是带我来看这个的?”周慎皱了皱眉。
友人一脸的神秘,故作潇洒的打开扇子,装模作样的摇了两下,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
周慎正待再问的时候,友人盯着台上的眼睛却蓦地一亮,伸出扇子,轻轻的指了指台上:“来了。”
台上无数花瓣飘落,一红衣女子便踏着满地的花,赤脚从幕后走出来,怀中抱着琵琶,微微垂目,一副乖顺的模样,却掩不住她那副艳丽的面貌。
全场静默,似乎都被台上的绝色迷了眼,乱了心,连心如磐石的周慎也不可避免。
只一眼,周慎就认出来了,她便是之前他在窗前看到的那位女子。
鬼使神差的,他多年未曾乱过的心跳,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般,猛地跳动了两下。
04
疏月坐在她的房间里,仍是穿着那身红色的纱衣,静静地等待着她第一位恩客的到来。
拍卖初夜之时,她就坐在台上,却不敢肆意的打量,只是垂着眼皮,听着耳边那一声高过一声的价格。
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时间,便被叫到了五千两的高价。
乖顺的跟着妈妈的脚步,上了楼,犹如新婚女子般,坐在红帐后,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房门吱呀一声响了,疏月看着红帐外模模糊糊的身影,眼角滴下一滴清泪。
她站起身子,不甚熟练的按照妈妈教的那样,轻巧的小脚跳着妩媚的舞步,边舞着便伸出白玉般的手撩开了那薄薄的红帐。
只是她从未想过,她的第一位恩客,竟是这般模样。
眉目清朗,周身气质超然,身材高大挺拔,是在此处寻乐子的人完全不一样的模样。
疏月一时竟看呆了去,手臂停在半空,竟是忘了继续跳舞。
两人目光交汇,其中皆有一丝惊艳。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眼,就已经他们注定了这一生像是缠绕在一起的两股绣线,永远的纠缠在了一起,再难以分离。
05
周慎站在红帐外,有些踌躇,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方才在楼里,他一见到那位名为疏月的姑娘,便乱了心曲。
眼见着她的初夜要被别人拍去,便连忙拿起桌上的铃铛,和别人竞相加价。
不论对方出多高的价格,他总是多加一百两,不一会便炒到了一个极高的价位。
与他做对手的那人只能咬牙放弃,这初夜权便成功的落入了他的手里,在众人艳羡的眼光中被妈妈领上了楼。
可他从未来过这寻花问柳的地方,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模样来面对疏月。
还没等他想完,红帐那头却先有了动静,一只白玉般的小手从红帐中伸出。
优雅而又妩媚的撩开了那层红纱,露出了疏月那张倾城绝色的脸,两人四目相对。
疏月连舞也停下了,最后还是周慎率先移开了视线,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假装无意的清了清嗓子。
“疏月姑娘,在下周慎。”
疏月也突觉失礼,连忙退后两步,垂下头,像寻常女子那般福了福身子行礼。
“周公子。”
周慎觉得气氛似乎有些尴尬,便在屋内走动,假装对疏月的闺房十分*。
他本就不是什么轻浮之人,平日里根本不会来到这种地方,再加上几年的军中生活,几乎让他成为了一个异性绝缘体。
今日来到这里,也只是被疏月一人吸引罢了,心中又横着君子的那条线,坦荡的很,哪里会知道妓院里的众多花样。
待他看到放在屋子正中的琴台时,心中不由得一喜。
“疏月姑娘可会抚琴?”
疏月点点头,摇曳着身姿坐到琴前,将手放在琴上,冲着周慎笑了一下。
“公子想听什么?”
“会什么便弹什么。”
周慎撩开袍子,寻了个座位坐下,静静地看着疏月抚琴。
两人就这么一弹一听,竟过了一夜。
天色刚露出鱼肚白,周慎便神清气爽的告辞了,整个晚上别说是碰疏月一下,连近身都没有,仿佛只是听她抚琴,便已足够。
说出去哪里会有人相信,花千金万两,却只是听妓子抚琴,可这般百年不遇的事,却偏偏让疏月碰上了。
身为一个跌落深渊之人,是何其的有幸。
06
自那晚之后,全长安的人便都知道,这城中最美的妓子,被周家的二公子给包了。
周家乃是将军世家,世世代代都为当朝征战沙场,人人都知道他将来是有大作为的,如今却栽在了一个妓子身上。
从那之后云良阁的生意就更好了,谁都想亲眼目睹一下这将周家二公子的心捆了去的妓子长什么模样。
阁里的妈妈乐开了花,忙的脚不沾地。
她收了周慎的钱,又碍于他的身份,自然不敢再将疏月的牌子挂出去,只是让她在晚间上台去唱几首曲子便罢。
周慎也时常来,只是每次都只待上两个时辰便走,从不留宿。
疏月也慢慢的打开了自己的心防。
两人变得亲近了许多,不像是恩客和妓子的关系,似乎更像是朋友,又或是知己。
渐渐的,疏月便发现自己早已对解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周慎芳心暗许,时常会忍不住在抚琴之时偷看他。
就像是个寻常的女儿般,在他的视线转过来时,她又像是被撞破了什么心事般,脸红着低下头,假装认真的做着手中的事。
这种时候周慎总是细细的观察她娇俏的模样,然后被她绝美的容貌被吸引的转移不了视线,那火热的眼神中带着无法掩饰的爱意和钦慕。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分离竟来的这么快。
07
开元十一年,边境战事紧急,急召有军衔的将士们去前线指挥战事。
周慎身为周家二公子,更有副将军衔在身,自是首当其冲。
本该连夜出发,可他心中总放不下疏月,所以即使在如此紧急的状况下,他还是去了云良阁,与疏月告别。
周慎到时,疏月正坐在房中绣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直到听他解释完,知道他要走,她才猛地站了起来,背过身去,无声的抽泣。
那是周慎与她相处这么长时间里,第一次见她哭。
“疏月,待我立了军功,就来为你赎身,娶你进门。”
他吐出早已在心中讲了千万遍的话,站起身子,轻轻的将疏月抱在了怀里。
感受着她温热的眼泪晕湿了自己胸前的衣裳,温柔的抚了抚她的长发。
疏月不做声,只是用手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角,想着两人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眼泪流的更凶了,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抽泣出声。
周慎怕她哭坏了眼睛和身子,嘴却笨,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从腰间摸出那个备了许久的玉簪出来,轻轻的插在了疏月的发髻上。
疏月觉察到他的动作,果真停了一瞬,伸出手摸了摸头上多出来的那个簪子。
“这是……什么?”她哭的有些抽噎,周慎低头宠溺的为她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我亲手制的簪子,昨天刚做好,幸好还来得及送你。”
“我不想要这些东西,我只想要你。”疏月蹭了蹭他的衣服,又滚下一行泪。
周慎叹了口气,将她从自己的怀中拉出来,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道:“疏月,等我回来,好吗?”
疏月心中不想他走,却不能说,这不是她应该做的,她知道她应该做的是鼓励他去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可那些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一个渺小的女子,她想要的只有周慎一人而已。
可是她却始终未能说出口,看着周慎那坚定的眼神,她就知道,他想要的,不止是小情小爱,她也不该成为困住他脚步的束缚。
他应该去战场,厮杀疆场,而不是成为一个混迹情场的废物子弟。
她背过身去,一边流泪一边将自己已做好大半的锦囊挂在周慎的腰上,最后轻轻的抱了抱他,一触即分。
“一路顺风。”
08
开元十三年,前线战报频频告捷,许多人都在庆祝,只有疏月在整日整夜的担心周慎,担心他是不是受了伤。
她害怕听到战场上的消息,整个人的精神也变的十分脆弱,有时夜间也会被细微的声响惊醒,可她最害怕的那件事,还是来了。
“周慎死了。”
她是在晚间抚琴时,听到台下的恩客们说的,她的手一顿,被下面的人捕捉到,个个都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然后他们便怀着十分地恶意,故意大声的讨论着周慎战死的细节。
周慎被设计进了圈套,虽然已经发现了敌人的诡计,却还是没能突出重围。
待众将士赶到之时他早已身亡,手里紧紧的抓着一个被血染红的锦囊。
疏月感觉耳边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抚琴的手麻木地动着,人也僵硬了,脸上一副表情也没有。
她似乎忘了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只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缓缓的回到了楼上的房间,然后默默地流了一夜的眼泪。
周慎在离开时,给了阁里的妈妈许多好处和银钱,她自是不敢将疏月再卖出去。
如今能够庇佑她的人走了,妈妈再也不用顾忌什么,重新将疏月的牌子挂了出去。
很多人贪恋疏月的容貌,早已等着接手,一夜的价格炒的极高,妈妈不可能不心动。
可她没想到的是,疏月竟如此刚烈,在得知周慎死讯的第二天,她便拿了簪子,将自己的脸划花了。
脸颊上一道触目的疤,从右眼角到嘴角,如花的容貌便就这么凋零了,人也变的疯疯癫癫。
09
周慎的棺帛被运回长安城的那天,正逢又一年乞巧节。
疏月坐在周慎初见她的那个窗台上,嘴里轻轻的唱着他最喜欢听的那首曲子。
头顶上簪了周慎送她的那个发簪,如墨般的秀发迎风飘起,仿佛在想什么美好的事,脸上带着幸福的笑。
疏月一生,儿时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中途却惨遭变故,一夜之间家财散尽,亲友皆亡,她流落进这妓馆。
本以为会跌落泥土,却在此遇见一生挚爱,相处之时虽短暂,但仍是美好。如今变成这副凄惨模样,何其有幸,又何其悲哀。
她低头望去,仿佛从熙攘的人群中看到了那个正笑得一脸宠溺地男人,向她伸出双手。
“疏月,我回来了。”
她笑了,然后从窗台上一跃而下。
∞
END
· 榴芒鹿 ·扫描*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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