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锦
那是十五年前的旧事了。
有人说，苏美凤的丈夫何新良是个虐待狂，逼疯了苏美凤，被砍死一点儿也不亏。
还有人说，苏美凤跟野男人在家，被丈夫撞见，男人跑了，苏美凤被丈夫薅住，丈夫要打她，苏美凤恼羞成怒，杀了丈夫。
直到我认识何小云，并与她成了好友。才知道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1.
童年家庭遭此变故，但是她想得透彻，活得明白，所以她的身上却没有沉郁、阴霾的气息。她开朗、善谈。只是，在说起往事的时候，她脸上有不合年龄的冷静、成熟。
何小云说：“我妈不快乐，她从来没有快乐过。她是那种特别内向、顺从的人。有什么事情都不说出来，只往心里搁。这种人真正发起脾气来最可怕。”
苏美凤，年轻的时候，姿容颇为出色。她本来跟同村的一个杀猪匠的儿子相好，却被家长强行拆散，说那杀猪匠的儿子头上没一片瓦、脚下没半块砖，怎么能托付*？
那时候，家里给苏美凤介绍的相亲对象就是何新良。他在城里的国有面粉厂当工人，用农村人的话说就是吃商品粮的，铁饭碗。在苏美凤她妈的一力主张下，苏美凤嫁给了关新良。
婚后，她一直郁郁寡欢。
何新良爱喝酒，而且一喝必是大醉。喝醉了，就打女人。动不动把苏美凤揍的鼻青脸肿。苏美凤的婆家、娘家都知道这一点。
婆家说，农村哪家的男人不打女人？忍忍呗。
娘家说，你能嫁个吃商品粮的是你的福气，这种小事，当然要包容。等有了孩子，就好了。
然而，家暴的情况并没有因为苏美凤生下孩子而好转。
她接连生了两个孩子，儿女双全。家庭本应*美满。但何新良仍不改陋习。他每每承诺说，再也不打她了。可一喝了酒，完全断了篇，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2.
90年代末，国企改组的改组、破产的破产，一大批工人下岗。何新良也在下岗之列。
一下子失了业，脾气更加暴躁。
苏美凤劝他摆个小摊位，卖水果啊或是卖卤菜，他不肯，说毕竟曾经是国家职工，丢不起这个人。
他每日浑浑噩噩，喝酒比以前更肆无忌惮了。
苏美凤见家里失了经济来源，便跟人学理发手艺，想开个小店养活一家老小。
学理发，得从洗头的小工做起。何新良看见苏美凤给男顾客洗头就生气。每次苏美凤出门，他就阴阳怪气地讽刺她。说她不是上班去，是勾搭男人去的。
何新良一旦喝了酒，干脆就将苏美凤拿绳子绑在屋子里，不许她出门。
就这样，她想学手艺的计划也破灭了，心里非常抑郁。有时，吃饭吃着吃着就发了呆，筷子掉到地上。坐在窗户边，保持一个姿势大半天一动不动。夜里睡不着，像鬼魅一样在屋子里飘来飘去。
而何新良，完全不把她的失常看在眼里，依旧我行我素。他是自私的。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醉生，梦死。
有一天，何新良从外面回来， 恰碰到8岁的小儿子在哭，他浑浑噩噩地，觉得很烦，就一巴掌打过去。小男孩儿正处于换牙期，这一巴掌打狠了，牙掉了2颗，看起来满嘴的血。
她一把将孩子抱过去。孩子觉得疼，越哭越大声。
何新良被哭声刺激地怒火越升越旺，他干脆扯了皮带狠狠地抽在那一对母子身上。
儿子身上的伤痕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此时苏美凤的情绪全面崩溃。她飞快去厨房拿出一把菜刀，朝何新良身上剁去。
苏美凤不解气，仍然一刀一刀地剁着。她剁的那么认真。就像宰鸡宰鸭。
旁边的儿子安静地看着母亲的动作。本来嚎啕大哭的他这个时候却不再哭了。他怔怔地看着母亲，一声不响。
3.
苏美凤将她的丈夫乱刀剁死了！
人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不免打个寒颤。那个不声不响、说话都习惯低着头的女人，竟然干了这么惊悚的事！
她的公公婆婆、小姑子、儿子一并作证，说何新良要打死她，她是正当防卫，而且通过苏美凤最近几年的状态判断，她有极大的可能患了精神病。
人死不能复生。何新良已经死了。何小云这对姐弟已经没有爸爸，如果再失去妈妈，就彻底变成孤儿了。于是他们作为家属和当事人作证，为苏美凤争取减刑。
最终法院以“防卫过当”判处苏美凤10年有期徒刑。
当时10岁的何小云和她8岁的弟弟由爷爷奶奶和姑姑共同带大。其中辛酸，不言自明。姐弟俩都早早地辍学出外务工了。
由于何小云的弟弟当年亲眼目睹了母亲杀死父亲，他很多年不愿意开口说话。他看这个世界的眼神有种厌倦的沉默。他不喜欢与人接触。终日钻到车底下修车。老老实实干活。
她的先生是外地人。她说，她没有勇气嫁个本地人。她努力活的像正常女孩子。她没有勇气向任何人介绍她的家庭。
我第一次见到何小云就看出她别人不一样，她对周边事物有一种小动物般的敏感。好像随时在抵御外界的侵袭。她太懂事，太会照顾身边人的情绪。
我跟她说：“现在很多漂亮女孩儿都有点高傲，你这么漂亮，待人非常亲切，让人感觉很亲近。”
她笑笑：“我的童年、青春期全部在我母亲杀了我父亲之后消失了。从那时候起，我就是个大人了。我只能成长起来、必须成长。”
4.
五年前，苏美凤刑满释放的时候，何小云和弟弟去接她回来。
她看着眼前一双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女，却没有如期的激动相拥、热泪盈眶。
她淡漠地看着他们，说：“我过去的人生是一场噩梦，我不想再与那个世界有任何瓜葛。你们都已经成年了。我希望过我自己的生活。”
何小云诧异地盯着她。
她在里面关了十年。十年与世隔绝的生活。之于她，像是重生了一般。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在何新良打骂下畏畏缩缩的女人，她不再总是佝偻着肩，眼神躲闪。
她一头短发，看起来很精神、利索。何小云觉得母亲甚至比十年前显得年轻了。
苏美凤不愿回到以前那个家。
她在县城一家理发店做小工。吃住都在店里。她要完成在进监狱前未完成的理想。
过了那么多年，世事瞬息万变。不断有离奇的事情发生冲击着人们的认知。
5.
三年前，苏美凤跟何小云姐弟说，她要结婚了。
那一年苏美凤45岁，要嫁的人只有28岁。苏美凤又一次成为在地方上轰动一时的新闻人物。街头巷尾到处是说闲话的人。
苏美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她筹备着她的理发店开业。许多猎奇地人过去看热闹，反倒促成了理发店一派热闹景象。
何小云看到苏美凤将头发染成了栗色，穿了件红色旗袍，忙前忙后地招待客人。店里几台吹风机发出刺耳的响声。那个*在收银台看着她，时而给她递口水喝。苏美凤回头看着他笑。
那一刹那，何小云觉得庞大的年龄差在母亲回头浅笑的瞬间抵消了。
婚姻，可以让一个女人变成一个杀人犯。婚姻，也可以让一个中年妇女变成一个温柔的小姑娘。
何小云说，母亲是自私的，可谁又能怪她什么呢？错过的人生路，已经错了。家里的每一个成员心里都有一个大窟窿，那伤痕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不如，互不干扰，各自舔伤。
何小云把所有想劝母亲的话都咽到了肚子里。
母亲在出狱后，没有选择在旧生活里和亲人们彼此守望折磨，没有日日在痛苦的阴影里忏悔流泪。而是选择了把人生这场牌，洗掉，重新抓。
也许以后这个男人会变心，会后悔，会抛弃母亲。可是，母亲愿意享受这种她不曾享受过的人生，一场牢狱之灾已经让她脱胎换骨，与其在过去的阴影中长吁感叹，不如珍惜当下，各自安好。45岁的母亲早已通透明白，何须她的提醒？
在时间的长河里，每个人的一生都是短暂的存在，该去的去，该来的来，该念的念，该忘的忘。
——完——
投稿请发
未收到回复者，请自行处理或另做他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