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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姨的母亲被撞了。
当时她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她一瞧，已经晚上十点十五了，于是对着里屋喊了一声，“老宋！”
隔了五秒，屋里的丈夫才迷迷糊糊地回了一句，“嗯？咋啦？”
“就知道睡！你赶紧出门去看看女儿，这都快十点半了，还没到家。”
老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出来，“学校就在家门口，你怕啥，等会就回来了。”
话是这么说，可老宋还是掏出手机，给正在上高中的女儿打了个电话，只是电话响了好多声，都没有人接。
沙发上的秦姨有些坐不住了，“我还是出去看看吧……”
正说着，门就被打开了，十六岁的宋凝一脸慌张地站在家门口，“妈！你们快下来，我姥姥被撞了！”
老宋和秦姨赶紧下了楼，黑暗中，秦姨那七十岁的老母亲，正面朝下安静地趴在地上。秦姨“轰隆”一声跪在母亲面前：“妈！妈！你可不要吓我啊！妈！”
这声嘶力竭地哭喊一下子把夜深人静的小区炸开了锅，一楼的几个老邻居纷纷跑出来，有人提着手电筒照明，有人让老宋赶紧打120，有人在旁边帮着报警，一时间乱成一团。
好不容易等120的车开到小区门口，路边停着的私家车却占了很多道，救护车半天开不进来，秦姨要把母亲抬过去，但邻居说：“可别随便抬啊，这要他们专业的人来，一个不注意，可就……”
悲愤交加的秦姨扔下母亲，扯开大嗓门满小区地喊起来，“哪家的车！赶紧下来挪走！人命关天哪！快下来啊！我妈要是出了事！我以后饶不了你们！快下来！”
就这么吼了一会儿，终于下来了几个满脸怒容又无可奈何的人，他们纷纷把车挪走，让出了一条道，救护车这才把秦姨和老母亲送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又是排队又是检查，最后医生确诊肋骨断了一根，其他没有大碍，但老太太受了惊吓，得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秦姨给哥哥、嫂子打了电话，等他们磨磨蹭蹭地到了医院，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家，而这时刚刚早晨六点。
走到楼道前的时候，秦姨来专门停下来仔细看了看，那块脏兮兮的水泥地上，只有一摊干掉的液体，那是昨晚母亲拎来的酱菜被撞倒后留下的痕迹。
想到这儿，秦姨的鼻子又酸胀起来。
到底是什么人，会撞一个老太太？！
她两步并三步地冲回位于二楼的家，老宋和女儿宋凝正哈欠连连地坐在饭桌旁吃着早餐，看到她，父女俩同时发问。
“怎么样？妈怎么样？”
“奶奶没事吧？”
秦姨一屁股坐在桌子边，“没啥大事，断了一根肋骨，但医生说受了惊吓，要住院休息几天，老宋，昨晚警察怎么说的？”
昨晚老宋被留下来陪着警方，“他们说立案了，昨晚就开始调查了，但那时候太晚了，出来的也没几个人，除了咱们女儿，就没有其他目击人了。”
秦姨转向女儿，“你没看到是谁吗？”
“电瓶车？可你姥姥说是自行车啊……”她又问老宋，“监控录像呢？”
老宋有些尴尬，“……这边路灯……不是坏掉了吗，说可能拍不到什么……”
秦姨一愣，然后粗壮的手指一下戳到女儿的头上，“都怨你！都怨你！”
宋凝吃痛哭起来，“妈！”
老宋也急忙劝阻起来，“好了好了，那路灯咋能怨到女儿身上来吗……”
“那你说！怨谁？”秦姨瞪着老公，“怨我是吗？！”
这路灯坏掉的事，还真怨她。
一个月前，秦姨家的老小区装起了路灯，邻居们都说好，小区路老，绿植还多，没有路灯，晚上出行总是诸多不便，之前也没少出老人摔倒的事。
新立起来的路灯很高大，足有一层楼那么高，灯光也亮，照明范围大，小区里总共装了6个，一到晚上，亮如白昼。
一开始秦姨也说好，但过了一周，宋凝却对母亲抱怨起那路灯。
他们家在二楼，宋凝的卧室正对着路灯，晚上被照得睡不好，白天跟不上功课，马上就要高三的人了，本周的模拟考成绩突然下降了二十名。
秦姨着急起来，打电话给居委会反应情况，“这太影响孩子学习了！”
居委会那边的人也很无奈，“我们还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投诉，要不您装一个厚一点的窗帘呢？”
“我们家的窗帘已经很厚了！问题不在于我们这儿，是那路灯太亮了，你们就不能通知哪个部门，让他们把灯光调暗一点吗？”
“您这也太为难我们了……”
“怎么就成为难了呢？我就是反映问题啊，我是这边的老居民了，都住了几十年了，现在遇到点问题，你们也不给解决，怎么做居委会的啊？”
“……那要不您再给孩子买一个眼罩呢？”
秦姨气得直接挂了电话，之后她又打了几次市民热线，得到的回答也多数都是这样，看着女儿日渐憔悴的脸和愈发低迷的成绩，秦姨如坐针毡。
她问老宋怎么办，他想了半天才说：“要不就买一个眼罩吧。”
秦姨气得直捏他，“当爸的和当妈的就是不一样！戴眼罩睡觉多不舒服！她本来就近视了，整夜整夜地还压着眼睛！你是一点都不心疼孩子！”
“行行行，就你心疼孩子，你是亲妈，我是后爸，行了吧？”老宋揉着红彤彤的胳膊，“这多大点事啊，咱们那个年代，啥环境不读书啊？你啊，就是要把孩子宠上天！”
“那必须宠！我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秦姨说，“算了，你不帮我，我自己想办法！”
两周前的一天夜里，她跑到楼梯口，拿出当年老宋打鸟的弹弓，啪啪啪三下，把崭新的路灯打破了。她一脸凯旋地回到家，“啥是好妈妈！这就是好妈妈！”
老宋却摇头，“这都是有监控的，万一让你赔偿呢？”
“怕什么，我都是站在楼道拐角里，哪个监控能看出来啊？！”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老宋叹气，“你这治标不治本，说不定人家明天就来重新安装了！”
秦姨撇撇嘴，“而且就他们这墨迹样儿，给他们一个月，也不见得知道这灯坏了！”
果然，从那时候开始，这路灯就这么一直坏着，一栋的邻居也隐约知道是她弄的，但几十年的老街坊了，又没什么实际的证据，大家只能气囔囔地重新打开手电筒走夜路了。
一想到有可能是自己的举动导致找不到撞倒亲妈的人，秦姨就无法承受心里的愧疚，所以她只能拿女儿撒气。宋凝又被打了几下，才哭着跑去上学了，老宋唉声叹气地收拾好碗筷，去医院看丈母娘。
临走前他让她在家里好好休息，可秦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也睡不着。昨夜里的一幕幕在她面前不断闪过，尤其是母亲趴在那儿紧闭双眼、浑身发抖的样子，简直要把她逼疯了。
真的是她的错吗？因为她把路灯弄坏了，才让路过的车看不到她妈，从而发生了意外？老太太也是，大晚上的干吗非要跑出来送酱菜！虽然她昨天早晨过去的时候，提了一下想吃酱菜，但她也不用大晚上送来啊！
可秦姨也明白，她妈和她一样是个好妈妈，对子女永远是无条件付出，说不定老太太昨天早晨听她说想吃酱菜，就花了一整天时间现做呢。
秦姨越想越难过，干脆起床去了派出所，跟民警说要看昨晚的监控录像。
值班的民警说：“你家楼下的路灯坏了，正对着的监控什么都没拍到。”
“那其他的监控录像呢？不可能就一个吧？那个时间，小区里的人肯定很少，我妈和我哥哥嫂子住在我家隔壁小区，他们说她十点出门。
“她走得再慢，到我家楼下也就五分钟，而且她说撞她的是自行车或者电瓶车，你们仔细看看，有没有符合条件的！”
“阿姨，你们那是老小区，四个门全天候开着，旁边还有一个夜市，再加上送外卖的快递员之类的，事发的那半个小时里，我们一共看到二十几辆自行车或电瓶车来回进出。”
“那找那种脸上神色慌张的！”
“阿姨，监控录像拍不到那么细的……”
“那你让我看，”秦姨咬着牙，“我妈都七十岁了，之前身体一直很好，结果现在被吓得还不知道要在医院里住多久。我不能就这么算了，警察同志，你就帮帮忙，再跟我一起看看，行不行？”
看她这么哀求，那位警察也不好拒绝，只好带着她去了监控室，把十点到十点十五的录像全部调了出来。
秦姨仔细看着屏幕，鼻子尖都快贴上去了，然后她指着一块屏幕大喊：“这是我妈！十点六分！”
屏幕上，秦姨的老母亲双手抱着那包酱菜，慢慢地走过镜头，然后走进她家前面的黑暗里。
她继续盯着屏幕，“这！这是我女儿！十点八分，对得上！等一下，她身后是？”
黑白画面里，一身高中制服的宋凝正穿过家前面的小花园，而她身后五米处却跟着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男孩，那男孩也穿着高中制服。
男孩绕着宋凝转，宋凝笑着要抓他，男孩躲开，一边扭头看她一边骑着车子冲进那片黑暗……画面里的宋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也冲进了那团黑暗里……一分钟后，那男孩骑车从另外一个监控录像下疾驰而去……
秦姨觉得呼吸困难，她突然明白了，女儿抱怨路灯是怕和这男生回来时被她和老宋发现，而成绩下降其实也是因为这场该死的早恋！
然后，她又想起女儿早晨在饭桌边说撞到姥姥的是电瓶车……秦姨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女儿，竟然在小男友撞了亲姥姥后选择包庇前者！
秦姨颓然地坐在那儿，第一次怀疑自己并不是一个好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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