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小站在村口的牌坊下,村里的房子外墙也翻了新,周边的街道失了原样。陆小小拉着三岁女儿灵灵的手,说:“这里是妈妈出生的地方,妈妈在这里生活了七年,和你的外公外婆。”
亲爱的妈妈:
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我带着女儿回到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想你是认不出这块地方了。这里的街道被改造了,街边的商店都翻新了,还建了一家大型购物商场。我都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还记的村门口那棵大树不?是它带着我和女儿找到了过去住的地方。大树还是那么壮,枝条扭来扭去,好像在跟你玩似的,其实它比以前壮了。那会的它已经够壮,所以我好一会儿没发觉它长大了那么些。它被人用砖块围了起来,被供养在一处,其他小伙伴已经不在了,只有它自己伫立在这里供人乘凉。大树底下有两张长凳,几位老奶奶坐在那里扇着扇子,有在聊天的,有在盯着行人看的,也一派悠闲样。
妈妈,我看到那条街了!还是有一点以前的样子。我还记得你急急忙忙地从另一条街的拐角处跑过来的样子,担心害怕的表情全都在脸上。我紧紧抓着阿姨牵着我的手,害怕你会打我。你知道吗?那会我看你的表情,不是愧疚,而是害怕。你脸上的表情在我看来是狰狞的,让我觉得你下一秒就会拿起挂在家里小门后的那一根竹条抽我。我躲在阿姨身后不敢看你。后来,你还真是抽了我啊嘿嘿~~当时我可疼了,哇哇大叫。和你住在一起的工人听到我的哭声,还埋怨你怎么打得那么重呢。
妈妈,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灵灵。灵灵看着我问:“你怎么在笑啊?”
妈妈,你在之后给了我一朵你亲手织的假花,是红红的玫瑰花,被绿叶包围着,飘来一丝很清淡的甜香味。我拿在手里,爱不释手,没哭了,轻轻摸着每一片花瓣。
那年我四岁。
二十七年过去,这条街还在,人已经离开了,再找不到当时见到的人们了。
我们走进村子,一条巷子接一条巷子,不知道绕了几次,我们没找到那一栋房子,迷路了。
妈妈,你会笑话我吧?
可别!要是你,你也找不到那一栋我们曾经住过的房子。
你说找人问问?
你不认识他们,他们也都不认识你了。他们早不是那会我们认识的人了。
或许,你还记是几栋几号房?
我记得你说过你已经忘记了。
妈妈啊!生日快乐!今年,我没法回去陪你过生日了。现在通讯工具那么发达,我将这里的模样拍给你看看吧。或许,我们以后可以将这些照片洗出来,然后把它们放在那只盒子里。
小小留
2018年6月
这里是陆小小曾经的家,和陆妈妈工厂的其他女工一起住。房间很小,暗沉里透着橙黄的光芒,足够我们看清房间的模样。一张双层床挨着墙角,床铺旁边挂满了胶袋。陆小小和妈妈挤在下铺,上铺是另外一个女工睡的位置。
1987年6月的一个凌晨,婴儿哭声从这间房间传遍了整个工人宿舍。
陆小小降临在这个世界上。阿姨叫来的民间接生婆轻轻地抱着小小的陆小小走到床头,看到她妈妈已经睡过去了。
陆小小一直哭,陆妈妈睡得很安稳。陆爸爸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看着她们,他前一夜才从另一个工厂赶来这里。
两岁的陆小小可以把陆妈妈和其他工人带回来的不合格假花扯得到处都是,铺在地上,陆小小说:“花的海洋!”
陆妈妈扯下门后挂着的竹条,给我一顿打:“叫你调皮啊!”
陆小小哭得稀里哗啦,搭拉着两条还走得不太稳的双脚跑下楼,用捡来的一次性杯子找垃圾堆里的苍蝇玩耍,又笑了起来。
四岁的陆小小简直上了天。
她去爬堆叠得很高的木板,山一样高的木板被一张大大的布遮住,陆小小顺着布滑下来,或从这边的木山跳到另一座木山上去。
陆小小还很喜欢爬树,牌坊门口的那棵大树成了她的专利,每天爬上去然后又跳下来,偶尔还会吓着经过的路人。
陆妈妈总是心惊肉跳,唯恐陆小小没有跨过去就从两山的缝隙钻了下去。陆妈妈拿着竹条悠悠地站在树底下,就等着陆小小从上面跳下来。这时候的陆小小不敢跳,她怕被打。
显然,陆妈妈没法一直看着陆小小,她必须回到工厂继续做假花。
工厂里的黑白电视机播着一则新闻:5月23日下午,在深圳市福田区××街道,一名5岁女孩走失,根据目击者口述,该女童跟着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离开……
那一天的天气很好,陆妈妈接到临街的一位阿姨打来的电话。陆小小天真的以为自己的腿是飞毛腿,可以凭自己去很多地方,不用大人的陪伴。陆小小就拖着两只小小的脚,穿着不知是谁穿过的凉鞋,走到村子外面,继续往前走,走到街口的十字路口,跟着人流,溜到了菜市场,又溜出了菜市场来到了公园。
一位正在市场挑菜的阿姨看着在菜市场闲逛的陆小小,疑惑:这孩子不是临街王姐的女儿嘛!怎么自个儿溜到这儿来了?阿姨想起前几天看到的新闻,莫名心惊了下。阿姨放下手中挑着的菜,赶紧跟着陆小小,一会没追上:“嘿!这丫头溜得倒挺快。”公园里,阿姨抓住陆小小乱晃的一只手臂,说:“小小,你一个人跑到这儿干什么呢?”
被抓住的陆小小很不爽,看到是认识的阿姨,就大声说:“我在探险!”
阿姨一口气哽在在那,无语:“探你个小鬼头,赶紧回去,跑那么远,你妈该担心了。”
“不就被打一顿嘛,我还想溜溜。”
“溜你个大鬼头!”阿姨拖着陆小小就往回走,不管陆小小在后面挣扎。
在街边小店里,阿姨拨通了电话。陆妈妈急忙从厂里赶来,身上还带着那种特属于布料的清淡的味道。长大了的陆小小不喜欢用其他气味盖住布料味,她说:“这种味道很好闻。”
那一朵花也逃不过被解体的命运。第二天,陆小小就把整只花拆成一瓣一瓣,装在一个盒子里。这个盒子里有很多很多花瓣。
在陆小小二十六岁那年,陆妈妈说想回来这里看看。
但终究没能回来看看。
三十一岁的陆小小带着她女儿灵灵用手机“咔嚓咔嚓”地拍了好些照片。
盒子里躺着一些照片和一封信,面上铺着好些花瓣,花瓣失了点光泽,也还是红润,清淡的香味扑面而来。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