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后来她才明白，女孩子买第一支口红，其实是有了喜欢的人。一、伤心
七月盛夏，即使是傍晚六点，街边依旧暑气蒸腾，叶果站在路口等同事买奶茶。
斑马线对面的路灯下立着一个灯箱，打着亮白色的光，在依旧敞亮的天色下显得有些多余，上面有面容俊俏的男生穿着白大褂对着镜头比心，这是一则整形医院的广告，图片修得有些过分，为了突显出五官，模特的头大得很怪异。
叶果眯着眼盯着那广告研究半晌，直到同事过来恶作剧似的把去冰的奶茶擦到她的脸颊：“嗨，叶果，发什么呆呢？叫你半天没反应。”
左脸突然而至的沁凉将她的神思拉了回来，“没什么，就随便看看啊。”
大家一道去吃大排档，同事问叶果：“看整形广告看那么入神，是不是想去开双眼皮？”
“对啊，据说我这眼睛很招烂桃花，所以考虑去微调一下。”叶果暗忖，总不能老实交代自己曾经的暗恋对象是知名整形医院的主刀吧，后面肯定得延伸出更多的问题来拷问她。
“这倒是不假，隔壁公司的那个头发卷卷的男生是不是喜欢你，前两天在前台给你留了咖啡的那个？”
叶果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始终记不起隔壁公司男生的样子，倒是视线尽头的一个女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对着大门坐着，正盯着桌上的手机，叶果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头发被汗濡湿两大半，软软的贴在额头和脸上，她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但她始终没有去接通它，只是在无声地哭泣着，肩膀轻轻地抽动。
说不清什么缘由，叶果看了她好久，甚至注意到她右肩上的小小的纹身，离得有些远，看不清图案，但那个小小的影子却一直亘在她心里。
在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这样的伤心人，叶果想，也许今天是你，指不定哪天便会轮到我。这很公平。
吃完烧烤出门，西边的天空出现了一大片彤云，绵密辽阔，与夜的帷幕一起延伸到视线的尽头。身旁的同事喝的微醺，很兴奋地掏出手机来拍照，叶果没有拍，她又看到那个灯箱，上面冯至楚的笑真切又熟悉。
二、心折
冯至楚是叶果哥哥叶廉的朋友，叶果十八岁考上大学那一年，叶廉邀她来他工作的城市旅游，他提前给妹妹订好了机票，等叶果飞过去了，他突然不能来接她了，“不好意思啊叶果，我这边有点要紧事要处理，所以叫了个朋友过去接你。刚好他最近买了车，让他在女生面前显摆一下好了。”
于是叶果等来了开新车来接她的冯至楚。
他们之前没有见过，第一次见倒也自然，叶果坐上车后，冯至楚说：“你哥哥特地强调了，你想吃什么都得满足你，点吧！”
叶果并没有什么胃口，又不想拒绝男生的好意：“我不太清楚，你有推荐吗？”
“依我看的话，那当然就是麻小了。”他说，“带你去一家我常去的……排档，老板烧鱼虾是一绝。”
于是，白色的奥迪驶向了绕城，一路上，冯至楚和叶果轻快地聊着天，叶果知道了他大学学医，毕业后去了一家三甲医院，觉得值班太辛苦，不到一年他就辞职了。
“那你呢？”冯至楚问她，“读完大学准备做什么？”
这其实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叶果甚至还没想那么长远，从后视镜里看到女孩愣住的脸，冯至楚笑了笑，把话题带了过去。
他们聊了自己喜欢的美剧，“《Mad Man》，我最喜欢的一部。”冯至楚说。
“天哪，这也是我最喜欢的剧！”叶果惊呼，“但是太冷门了，我曾经一度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看这部剧。”
他就笑起来，叶果坐在后排，看到他眼神中闪烁的芒彩，嘴角扬起的弧度，方向盘上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那一瞬间，突然有些心折。
三、达利
冯至楚推荐的麻小确实好吃，两个人一起聊的话题也很多，吃到一半的时候，叶果终于忍不住问他：“我哥哥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冯至楚一怔，被女孩认真的神情给惊到了，再多的隐瞒已是多余，于是他把准备好的说辞都推翻了，告诉了她真相：“叶廉前两天出了车祸，做了手术，现在正在休养。他不想让家人担心。本来我们建议他让你改变行程不要过来了，但他说你很期待这次旅行，不想让你失望。于是准备让我们几个朋友轮流陪你去玩。”
说完他就去买单了，然后拿起车钥匙对她说：“走吧，带你去见你哥哥。”
回去路上叶果有些低落，冯至楚逗了她几次她都兴致不高，隔了一会儿，他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说：“嗨，你见过真的花臂吗？”
叶果懵了一下，“啊？”
“我有，你别伤心了，我就可以给你看一下。”
“好吧。”叶果说完，车就在路边停了下来，已经是晚上，冯至楚打开车灯，把衬衫的袖子网上捋了捋，给叶果看他的纹身。
“哈哈，”少女被他手臂上的图案逗笑了，“你居然给自己纹了一个达利。”
确实，达利的那两撇著名的小胡子在灯下更有一种幽默意味，冯至楚说：“辞职后不久我就纹了这个，当时铁了心不想再回医院了，叶廉还嘲笑我说纹了蛮好的，以后即使再做医生，遇到医患纠纷时可以把袖子抹起来，震慑一下。”
“我哥的朋友还蛮奇怪的嘛。”叶果说，其实她想说“蛮酷”，话到嘴边有些不好意思，便改了口。
“奇怪的朋友也会有奇怪的用处，你哥的意外我已经请了很权威的专家确诊过了，后期好好休养便好，你不用那么担心。”
四、确认
确实如冯至楚说的那样，叶廉的伤情已无大碍，叶果到了医院执意要留下来陪他，叶廉却坚决不让，又托冯至楚把她送回去。
叶廉的公寓是一处装修很日式的Loft，此前叶果并没来过，她的哥哥年长她近十岁，经济早已独立，公寓买好装修妥当后才轻描淡写地和家里说一声，没开口跟爸妈要一分钱。
冯至楚也只是在暖房趴的时候来过一次，他把叶果安置好后，打开冰箱拿了瓶饮料猛灌：“哎，这一天还真累。”
叶果有些不好意思，但开口却逗了他一下：“比你值班还累？”
“得，差不多，反正都是在行善。”他把瓶盖拧上，“那你好好休息啊，明天看你哥怎么安排，我们照他说的做。需要我帮忙的，给我打电话。”
他给她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就转身走了，叶果送他到门口，看着他走进电梯，直到电梯门合上。
她一直杵在门口，像在等待着什么来临，心里隐隐地有着期盼，同时又暗自好笑，这不过是个很寻常的男生，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而已。
过了一会儿，电梯又往上行，在16楼停下，门开后，里面的男生探出了头看向刚刚自己离开的那户人家，叶果仍站在那儿，他们的目光对视了一下，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暗号的确认与对接，但她很快缩了回去，闪进了家门。
电梯里的冯至楚也觉得自己很可笑，他摇了摇头，像是要把什么念头赶出自己的脑中似的。
五、口红
隔天叶果自己出门去逛街，在商场的专柜买了人生的第一支口红，那是一支Dior的豆沙红，BA再三夸赞她很适合这支唇膏，“很优雅很淑女”。直到后来她才明白，女孩子买第一支口红，其实是有了喜欢的人。
再见到冯至楚是在叶廉出院那天，与他同行的还有个女生，染着紫色的头发，像《志明与春娇》中的杨千嬅。“这是苏语悦，阿楚的女朋友。”叶廉向妹妹介绍道。
这是很俗套很狗血的剧情，却发生得自然而然，没有任何不对之处，叶果闷声打了个招呼，“嗨。”
她低着头，觉得窘迫，只想立刻离开去卫生间擦掉嘴唇上的口红，让一切没有发生过，她还是一名根正苗红的准大学新生，他们几个继续做互帮互助的好友，她和叶廉的朋友不过是萍水相逢，没有发生任何故事。
但她并没有得到这个机会，很快，冯至楚的女朋友跟她说：“你的唇膏颜色很美哦，很衬你。”
叶廉一脸好奇地看过来：“哎？小果你涂了口红？我看看……看不出来嘛。这个颜色我觉得男生都看不出，对吧阿楚？”
冯至楚正专心开着车，并没有搭腔。
六、旧梦
高中毕业后的那个夏天，是叶果此生度过的最漫长的夏天，因为不想惊动其他家人，所以她留在哥哥那里照顾了他很久，她学会了煲汤、削水果、打扫屋子，还学会了长久的发呆，陷入一种很迷惘的想象之中。
她当然还见过冯至楚，次数不少，但再也没有与他独处过。他们一起来叶廉的公寓聚餐，用投影仪放老电影看，在关掉灯的房间里，叶果会假装不在意地用目光扫过他的脸。
屏幕上正在播费雯丽版本的《乱世佳人》，近四小时片长，他的脸隐没在明明暗暗的光影里，像一场短暂的旧梦。
后来，在她漫长的人生里，她依旧总是会想起他，终有一天，她开始承认这样的情愫属于暗恋，暗恋实属力量型的情感，事关她自己与自己的长久较劲。
她想起他手臂上的纹身，翘着胡子的达利一生只深爱他的妻子加拉，叶果并不知道冯至楚会如何对待爱情，她甚至没有去探听他的任何消息，直到再次相遇，也不过是在路边的一块普通的灯箱上。
她早已不再是十八岁的少女了，但再次看到他的笑容时，她瞬间被带回到那个十八岁的夏天，伤心一下子卷席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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