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囊】
不装电梯的老楼里，六层住着小南和陈柯。房东太太还有一个小阁楼作为额外的馈赠，但两个人谁都不想往上走。
“现在的年轻人啊……”小南满口都是怒其不争的话，然后她和陈柯划拳，谁输了谁上天台晾衣服。
作为小南的好兄弟，陈柯真是逊毙了。懒，爱耍赖，没眼力见儿，但好在一诺千金，愿赌服输。说来也怪，他猜拳就没赢过，却还乐此不疲，屡败屡战。
愿赌服输的日子，他洗碗、拖地、晾衣服……做各种家务，毫无怨言。小南就躺在沙发上使唤他，有时候还嗑瓜子捣乱，他也不生气。“真窝囊啊！”小南在心里暗暗吐槽他。她拍小视频发给自己的闺密，闺密适时地表达了一下羡慕，就被她鄙视了。她哼哼叽叽地表示，她可是要找一个盖世英雄的。
两人合租了两年，后来各自恋爱，联系渐少。说来也奇怪，后来小南交的男朋友都不爱做家务。小南白天累得像狗，晚上“哼哧哼哧”拖地。拖地的时候，她的耳边就响起嗑瓜子的声音。那是她的幻听，也是一份怀念。她不再允许别人帮她晾衣服，因为小内衣就在塑料盆的最下面，多少有点害羞，无论彼此的关系有多亲密。可是某一年的每一天，她就那样放肆地将它们交给一个窝囊的男孩。红的、白的、粉的、灰的，统统尽收他眼底。它们在晾衣绳上晃呀晃，就像她那颗不设防的心，若是某人推开门，便能抱走她。
可是呀，他真是窝囊极了。有些话，怎么可以让女孩来说呢！小南愤恨地想。
【药方】
田苗养了九只猫。
她把自己的工资奉献给它们，买猫粮，给它们看病。她把空闲的时间奉献给它们，周末的时候，带着它们趴草地。路过的人都会羡慕她，逗猫逗得格外欢畅，但没人想成为她。地球人都懂，养这么多猫的人，得寂寞成啥样啊！
是的，田苗很寂寞。一个人的房子，十个生命的呼吸。总有一只猫不睡觉，让她晚上睡不好。她的脾气是真好啊，一点也不气，反而宠溺地把调皮捣蛋的猫塞进被窝里。她身上总有一股猫粮的味道，所以她交不到男朋友。
田苗也不需要交男朋友，她的心里常年住着一个人，但那个人已经结婚了。作为她的顶头上司，她渴望一次与他单独出差的机会。老天长眼，终于，机会来了。不远，就在隔壁的城市，坐大巴车三小时就到。晚上的时候，她和他住在酒店。对门，中间隔着一条走廊，他很礼貌地跟她说晚安。凌晨的时候，心底的一只猫把她叫醒了，她开了门，站在走廊上。她隐约听到家里的猫在翻箱子，她还能听到不隔音的房间里传来不可言说的声音。天真闷啊，还热，这个时候，或许每个人的睡眠都很浅，那还是不要打扰了。
回到公司后，田苗觉得，她不能再待在这个公司了。因为她心底有只不安分的猫，脑子里住着魔鬼，还时不时做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她没病，但还是给自己开了药方。
有些事挺玄妙的，辞职以后，猫变得乖了。她和它们一起玩，一起睡觉，居然谁都不会吵着谁。
【消息】
明生是这一片的野孩子，翻墙打架无所不能，家长与老师都拿他没什么办法。因为长年在室外疯，他皮肤黝黑，头发有点卷，脸脏兮兮的，这让他笑起来显得牙很白。
人人叫他鬼见愁，但陈离并不怕他。他年纪甚小，逢人就扮老虎作恶，唯独在陈离面前像猫。陈离隐约明白，这应该不是住得近的关系。
学习累了的时候，陈离趴在窗户边往操场上看，那里，明生玩得正兴起。上课铃声一响，他便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好多回，路过她桌子的时候，会放一瓶波子汽水。她顺着风的方向望过去，他若恰好回头，她便能看到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十六岁那年，明生辍学了。正是五月，天还不是很热，但他背着大大的彩条帆布包，穿着一件黑色背心。那天陈离在天桥上晾衣服，恰好看到他离家。他转过头，朝陈离用力地挥手。他好像还说了什么，但风有点大，陈离没听清。
秉承过去对陈离的照顾，所以她送了他一个笑容，还朝他握了握拳头，示意他要加油。他很开心地回应，扬起右手。他精瘦精瘦的，让她的心“咯噔”一下。她很担心他扛不动码头上的沙包。
一晃四年过去，明生音信全无。陈离念了大学，美术系。她的记忆中有个天台，她画俯瞰的众生，画不期而至的疏离眼神，画很多迷茫的少年，获得老师的无数垂青。老师夸她有天分，说她画笔之下有灵魂。
毕业的第六年，名声日隆的她做了一个令人惋惜的决定，封笔，开始教书。很多人劝她，但她都不听，大家转而赞美她的匠心与无私，时时立为典范。她有点脸红，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过去的那些画里，藏遍了那个少年的样子。十年了，她的记忆日渐模糊，已经快想不起他的脸了。好在她还有那些画，可以留到老的时候回忆。
【初恋】
收到初恋请柬的时候，梅若有一点点眩晕感。
初恋的婚讯她早就知道，他在朋友圈里晒婚纱照了。新娘被摄影师过度美化了，不过还是很适合他，也代表了他一贯的审美——半长的头发，尖尖的下巴，细长的腿。
她也曾是这样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年轻的时候总是那么爱计较，查他的手机，翻他的通信录，疑神疑鬼，大概是因为自己实在是不够自信。如果有一台时光机，她一定会把现在的自己送到当年。可惜人生没有后悔药。
分手的那天，他要一点仪式感。梅若本来要拒绝的，但他眼睛里的那丝眷恋让她心软了。彼时她在他的城市，他决定送她回去。飞机、高铁、绿皮火车，他选了最后一个。许多年后，她懂了，在最后的一程，他也想陪她久一点。
可惜啊，当年不懂，只想快快结束。
他的签名是——你别来，我就无恙。其实在那些不快乐的夜里，梅若很想问他一句，若是我来了呢？
只是想而已，梅若并没有真的去问。她有一点好面子，怕被拒绝，所以失去了最后一丝可能。他好像还对她有一些牵挂，你看这新人，多少有点旧人的样子。
她想笑的，但笑不出来。她其实该哭，但哭又显得自己不争气。
所以，她含了半口芥末。
【六楼】
这座老城里，最不缺像茉莉这样的女孩。带着有点瘪的钱包，胆大得能环游世界。她们精力充沛，又不怕风餐露宿。
小旅馆的老板叫陈柯，开这家店纯属偶然。因为他发现，他爱上了那种来来回回地打扫。房子是没这么大的，当个保洁员又有点屈才，干脆开家小旅馆吧，就不雇服务员了。
“老板你真胆大。”茉莉靠在吧台边，歪着头看陈柯。
陈柯笑了笑。
“房子至少空了一半！”茉莉摇摇头，“你也不怕亏本。”
陈柯还是笑。
茉莉抓起手边的瓜子，嗑得很欢。因为那时，电视里正播着好看的连续剧。她看着看着，有点忘情了，倚在沙发上。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陈柯正在发呆。望着满地的瓜子壳，她有点不好意思，吐吐舌头，跑了。
茉莉在这里住了一个星期，渐渐和陈柯混得很熟。她发现，这里的房子只租到五楼。她悄悄摸到陈柯身边：“这楼不是六层吗？”
“那六楼有什么？”茉莉很好奇。她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里装满了东西，住不了人了。”
“浪费。”茉莉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在她路过楼梯的时候心血来潮，一路小跑，上了六楼。
“这个骗子！明明六楼很空。”茉莉愤恨地在那里嘀咕，她真想冲下去跟他理论一番。可是，这关她什么事呢？
她沮丧了。
可是好奇害死猫，她还是下楼了，很调皮地说：“六楼明明很空啊，为什么？”
“我给你讲我做过的一个梦，你要不要听？”陈柯说。
“恰好，我也不想讲了。”陈柯的声音有些低沉，然后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某个地方。茉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好奇怪哟，一张破沙发有什么好看的？她想不明白。怪大叔的思维啊，太奇怪了。
——原文载于2018年爱格5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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