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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人间通往冥府的地界上,其实不只有奈何桥和孟婆,还有我——面对着成千上万的生魂,迎来送往。
我叫泉引,不知何时生,亦不知去时途,惟守阴阳间,常驻生死瞬。
我是黄泉路上的第一道守关人,在我的手中有两盏灯,一盏照魂西去路,一盏助魂望乡音。过往的生魂只有两盏灯尽灭,方可入奈何,踏轮回,也就是世间常说的,人死如灯灭。
这日我一如既往地站在路旁等待着生魂入境,忽然狂风大作,鬼火寥寥,我的两盏宝灯一时间灯焰高涨,将半条黄泉路照得如同白昼。
缥缈喧嚣的车驾由牛头马面赶驱而来,金碧辉煌的车厢尚未驶近,我便嗅到一股至善之魂的芳甘之气。
“成日家闻惯了众生的贪嗔痴,难得遇到积善之魂,看来冥府又要有新官上任了。”我笑着朝牛头马面两位接引使者招呼道。
上一次遇到这样的排场还是一千年前,陆判入黄泉的时候了。冥府有例,举凡一生积善、生魂馨芳者,可脱轮回,受官禄。
听言,我如常捧起两盏宝灯,原以为必是一吹即灭,哪知任我用尽气力,那灯焰却是越燃越烈。
从人间到黄泉足有三载的路程,一般的生魂在这漫长的道途中就会将前尘的执念放下大半,待到助魂灯一吹,前尘往事便彻底看开了,如此一来待喝了孟婆汤,便彻底可以进入下一次轮回了。所以,极少有今天这样的状况。
“这……”起初我尚自镇定,待吹出第九口气的时候,也不由得怔住了,“便是再有尘缘难了,也没有撑过六口气的灯。”
“那可如何是好?还请泉引姑姑想个办法……冥王还等着我等去复命呢!”马面以为我故意刁难,竟是掏出一叠黄钱悄悄塞向我。
我沉脸挡开他的动作,摇头道:“灯不灭,便是前缘未尽,入不了黄泉,你让他下车来罢!”
马面和牛头互看一眼,又望向我,见我一脸严肃,这才意识到并非故意刁难,遂转身掀开车帘,请了车中之人下来。
我垂首摆弄着手中的宝灯,忽闻一阵悲啼传来,哀如杜鹃啼血,令人忍不住随其落泪,百转愁肠。
我大惊之下,慌忙捏了咒诀,定住心神,“阴山鬼哭……”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今日还真是看了黄历,不仅遇到千年罕见的积善魂,这生魂还是个冤鬼,自从送走窦娥,他是头一个呢!”
我收起宝灯朝着那生魂走去,但见其年纪甚轻,着一袭青布儒袍,面目慈和端正,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善人。“可惜了,竟是这样短命……原也是你苦厄历尽,如今入冥府,再无轮回之苦,难道不好么?人间究竟还有何事让你这般割舍不下?”
闻言,生魂再次泣不成声,那声如利剑,割人肺腑,我慌忙捂住耳朵,大声要他闭嘴,“你这般哭法,便是黄泉水也要被你哭干了。你说说,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所为何事,若能解得,我泉引定帮你解了。”
生魂收起眼泪,朝着我端正地作了一揖,“小生姓胡,名柴,长安人士,家中世代行医。因不白之冤屈死,抛下眼盲老母在世间受人欺凌,心中难安,故而哭泣。”
“原是个孝子。”我点点头,“你老母如何受人欺凌?”
胡柴道:“小生无能,无法护佑老母,身故后便有薄幸蛇蝎女子登门豪夺,霸占府邸。”
“如何豪夺?”我皱眉问道。
“她……她竟连我这个死人都不放过,为了胡府宅邸不惜冥婚……”胡柴说着眼中一恸,悲伤的情绪又一次感染了我。
“冥婚?这世间竟有女子主动与人冥婚的?”我歪了歪头,莫名地对胡柴口中的女子充满了兴趣,“能否说说看,那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2
胡柴对我的问题有一瞬的抗拒,似乎个中有他不愿启齿的难处,但到底因着我的职位之便,还是让他开了口。
他说,那个女子是个妓女,在长安城最大的青楼落雁阁挂牌,花名染香,是卖艺又卖身的那种。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其实可以看出,他的眼里并没有轻蔑和讥诮,反而更多的是怜惜,我想这大概并不只是一个善人的恻隐。
染香并非生来贱籍,其父供职太医院,虽不是什么大官,倒也清贵。所以她的幼年亦算书香门第,和所有话本子上的情节几乎一样,胡柴与之青梅竹马,两家的院子仅有一墙之隔……
可惜,染香的父亲因为开错一剂药,遭逢先皇降罪,革职充军……一时间,曾经熙攘热闹的隔壁人去楼空,染香连同女眷像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到这里,我便有些奇怪,“听你的意思,皇帝并未降罪家眷,也并未抄家,那染香何至于堕了贱籍,沦落烟花柳巷?”
胡柴喟叹一声,唇畔不合时宜地凝了一抹苦笑,“她是自愿的。”
来到长安的爷们,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花柳巷中有座落雁阁,落雁阁里有位才华与美貌兼备的官家小姐,不仅精通诗词歌赋,而且还不是装模作样的清倌,这无疑是男人们梦寐以求的。
染香挂牌不到两年,便红遍整个长安城,落雁阁的老鸨几乎要将她当成祖奶奶供起来。本来,这样的她约莫一生都不会再和胡柴有任何牵连,他们像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生活在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圈子里。可惜,造化就是这么弄人。
胡柴完全没有想到,再次和染香重逢,竟是在青楼的门口。
“这就是胡大夫?”染香像是不认识他似的,笑着打了招呼,“想不到咱们阁里的姑娘还能有这样的福气,让闻名长安城的胡大夫给瞧脉。”
胡柴被她肆无忌惮的眼神盯得满脸通红,“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闻言,染香的眸色一暗,冷笑道:“这里怎么了?就许你们男人往这砸银子,便不许我们女人从这赚银子?”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胡柴摇了摇头,“我从未觉得这里的女子和别处的有何不同。只是……当年你……”
“既然如此,胡大夫就赶快进去吧!”染香侧身让开门口,却并不跟着胡柴进去。
胡柴站在门里回过身道:“你……我定会帮你赎身,你放心。”
闻言,连同老鸨在内,所有人哄然大笑,直笑得胡柴满头雾水。
老鸨率先开口:“胡大夫想是误会了,染香并未卖身,而是自愿在这挂牌的。”
“你……”胡柴指着染香,尽管面红耳赤,却说不出话来。
他一向口笨,小时候和染香一处,总是被她的伶牙俐齿噎得说不出话来。每每看着染香得意洋洋的笑脸,他便在想,男子汉大丈夫,让着女人不算什么,何况还是自己喜欢的女人,他胡柴不宠,谁宠呢?
胡柴是来给落雁阁的姑娘们请平安脉的,做这个行当,和郎中有着分不开的关系,毕竟谁也不想突然怀了哪个恩客的骨肉。而以往她们是有固定郎中的,只是近来那人惹了官司,这才临时换了他。
轮到染香,胡柴找了许久都找不准脉象,当他颤抖着手,准备再换另一只的时候,鼻端忽然飘来一股甜香,紧接着眼前便出现一张放大数倍的美人脸,“胡大夫,这可是青天白日,你若是有别的什么心思也得等晚上来啊,大不了看在你辛苦给姐妹们请脉的份上,我不收你银子。”
胡柴的脸像一块滴血的猪肝,整个人从胸腔一直到脑顶都像是塞满了棉花,混沌无力,想要辩解什么却又觉得很是苍白。忽然他抬起头,望着染香道:“那……那我晚上来找你?”
3
在场的人全都笑作一团,胡柴只觉得连手指尖都火辣辣的。可到了晚间,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跑了来。
“对不起,我……我白天不是故意的,要不,我现在重新给你诊脉?”
“嘻嘻……胡大夫你可真逗。”
“啊?”
“这……”
染香的眼很美,像两弯银月,一笑便弯成了月牙状,“譬如,此刻,你站在落雁阁头牌的房间里,却只想着诊脉?又譬如,初次见面,你就要给我赎身?你这样的性子,有一天是要吃亏的。”
胡柴什么都没听进去,偏执着在了那句初次见面上,“怎么就是初次见面了?你忘了我们小时候是邻居,我们还对着月亮拜过天地的……”
染香媚眼一瞥,挥了挥葱白的手指,“行了吧,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你也提……我就说么,你总是做不合时宜的事,这不,还跟青楼里的姑娘回忆起过去了……你没听说过,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么?”
“你……你怎么这么说自己?”胡柴皱了皱眉头,这些年虽说他不知道染香的下落,却始终记挂着当年的情意,以致早已过了适婚年纪,却还是孑然一身。如今重逢,虽说是在这种地方,让他有些不可思议,但却也绝没有要看轻诋毁她的意思。
他想,染香定是遭遇了很多无奈,才会有这样的境遇,日后自己要加倍对她好才是。
胡柴像是在梦中,被人一点点地牵引着走进一条小河,河水微凉,荡着清波,他随着她在河水中起伏,那种美妙让他不愿醒来。
可是,他还是醒来了,染香仿佛从未和他亲近过一般,冷着脸望着他,“天亮了,落雁阁要关门了。”
“凝儿——”胡柴呓语般地唤了一声,随即,染香便大发雷霆,将他赶了出去。
染香幼时姓薛,单名一个凝字。胡柴曾戏言,凝者馥也,不若染香。只是他没想到,薛凝这个名字竟是让她如此深恶痛绝。
胡柴此后每日晚间都会来落雁阁,而染香却宁愿接待那些平日看不都不愿看的客人,也不肯和他再说一句话。
枯坐在花厅的胡柴时常被老鸨取笑:“胡大夫不若将燕儿介绍给你,虽说不是花魁,模样也是不差的,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闻言,吓得胡柴慌忙摆手,“妈妈误会了,我并不是想要寻欢作乐……”
老鸨收起笑脸,打量他道:“那你这是?”
“哈哈……胡大夫你真是幽默。”老鸨笑得眼泪直流,并未当真,“花魁是你妻子,那你岂不是花魁郎君了?哈哈……”
胡柴不以为意,想了想道:“之前的郎中既然不能再继续为姑娘们诊脉,不若日后便由我代替了吧!我可以……不收诊金。”
“不收诊金?那你要什么?”老鸨眨了眨眼,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胡柴却笑了,“什么也没不要,妈妈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这些姑娘们身世可怜,能帮帮她们也是好的。”
老鸨听言,眼珠转了转,了然道:“胡大夫这是爱屋及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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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柴除了日日晚间到落雁阁枯坐,如今每旬第一天又固定多了来诊脉的任务。他频繁地出入青楼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长安城。
这一日他刚从落雁阁请脉出来,便被一个中年男子拦住去路,“胡大夫,我家大人有请。”
胡柴被那人带到一处偏僻的屋舍,结果一进去看到的却是太医院的院正。
“胡大夫医术高明,少年有为,本官早有耳闻,如今有条发财的路,不知你可有兴趣?”院正开门见山,似乎笃定胡柴不会推脱,“京中小儿多有咳喘,乃为时疫,如今城中大夫皆束手无策啊。”
“回大人,时疫看似凶险,其实并不棘手,草民以为普通草药三剂便可。”胡柴俯身回道。
“本官却不觉得。”院正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胡大夫到底年轻,放眼整个京城都没有医馆能治,本官劝你还是莫要铤而走险。不过太医院日前研制了一种药丸,只需一瓶即可药到病除,你拿回去些售卖可好?”
“药丸?”胡柴接过院正递过来的瓷瓶,倒出一粒查看半响,点头道,“的确对症,而且小儿不喜药苦,这种药丸倒也合适。”
“哈哈,胡大夫果然有真才实学,那本官就命人将药送去你的医馆了。此药一瓶售价十两纹银,卖出一瓶你留下三两,剩下的……定期会有人向你取。”
“这药成本才不到一两银子,大人要价十两,那这京城中能有多少孩子吃得起?”
“不吃?不吃那就等死好了,反正除了这药,长安城内再无其他救治良方。本官倒要看看这些老百姓,究竟是爱财,还是爱自己骨肉的性命。”
那一日胡柴是铁青着脸离开的,直到走出去很远,他的耳畔仍旧回响着院正冰冷的话语,“听说胡大夫的母亲双目失明多年,你医治多年只因尚缺一副药引……如果你肯合作,这副药引本官帮你出,怎么样?”
胡柴想到此处,冷笑连连。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家中老母若知道也会拒绝的。
过了三日,胡柴在自己的医馆门口立了义诊牌匾,免费为患了时疫的小儿们治病。
起初多数人都不肯相信,除了堪比黄金的药丸,全城的医馆都治不好,如今这胡柴竟要免费看诊,谁肯拿自己的孩子开玩笑?
尽管如此,但是总有些穷人家买不起药丸,犹豫再三,最终抱着自己的孩子前来,脸上却是一副死马当活马医的神情。直到孩子痊愈,他们的脸色这才从无奈变成了欣喜。
很快人们都说,胡大夫比起那劳什子药丸神多了,一文钱不收却是三剂药就好。那药丸子贼贵,还要吃上整整半个月,这笔账是个人都会算,很快京中各大医馆再无人问津,所有的病患全都跑来了胡柴门口。
胡柴成了妙手仁心的神医,他的善举传遍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不少人得知他未曾娶妻,纷纷带着礼物登门,有女儿的想要将女儿嫁给他,没有女儿的,也争相为其保媒。一时间他的风头几乎盖过了太医院的国手,连亲王都来请他诊脉。
人生最极致的风光,想来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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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胡柴说到此处,我越发不解起来,“如此说来,你倒也算是求仁得仁,却不知为何会遭遇冤屈,而这一切和染香又有什么关系?”
胡柴摇了摇头,“那院正见我阻了他的财路,便设计陷害,偷梁换柱用药毒死了患者,嫁祸给我,更在审讯中说……说我因流连花楼,拖欠嫖资,所以才突起歹心,谋财害命。”说到此处,一个没忍住,又大声恸哭起来。
我无奈扶额,“你哭什么啊,事已至此,何必执念?”
胡柴道:“仙姑有所不知,我被问斩之后,老母因为伤心过度也病倒在床,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哪知这还不算,那……那一向对我不理不睬的染香却忽然跑来胡府,跟我娘争起主母之位,说什么与我早有婚约,硬是穿红挂绿地在灵堂同我拜了天地,紧接着便将老母赶出了家门……呜呜……”
听言,几百年不曾动过怒的我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世上竟有如此无耻之人?牛头马面我看你们勾错魂了!”
一向寡言的牛头忽然开口:“泉引姑姑息怒,常言道事看两面,这胡大夫所言不过是他生前所见,以及拘魂前的只言片语,并非事情的全部啊!”
“所言甚是。”我点了点头,“可是……如何看全面呢?”
“那就要有劳姑姑手中的宝物了。”马面抢先开口。
我冷笑出声,“我这灯虽能照见魂魄的生前事,但却不是用来执着真相,而是劝其放下的。你们……原是商量好了,为了帮他了结这段公案,故意设计我是不是?若有冤屈,去找冥王查冤债录,找我作甚?”
马面道:“姑姑息怒,姑姑息怒,冥王不是没有查过,只是染香却根本不在记录之内,冥王查探不到……这才想请姑姑帮忙。”
“哼,胡说,那染香做到这份上,怎么可能不在记录之内?要知那冤债录上所载必是冤亲债主。”我一边搓着灯芯,一边对此嗤之以鼻,“想让我浪费法力,休想!”
“噗通”一声,胡柴忽然跪在黄泉边上,“请姑姑帮我——”
“诶,你……”我连忙起身,若是旁的鬼差跪一跪我,我还是受得起的,但是这胡柴却不一样,他将来可是要做冥府神君的,我可不敢受他的跪拜。
“姑姑,请您帮帮我,帮我昭雪冤屈,帮我妥善安置老母,帮我……帮我……”
“帮你严惩负心薄幸蛇蝎行径的染香?”我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胡柴被我搀扶起身,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是我不肯给你看那助魂灯,只是,怕你看了真相,更难灯寂了。”
我伸手入怀取出其中一盏灯,将刚刚搓好的灯芯装好,“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香尽灯灭,前缘尽消。”
灯芯随着我的咒法燃起金色的火焰,随即渐渐扩成半人高的光圈,光圈内云层密布,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我垂目轻念一声:“魂去如灯寂,一盏望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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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层缓拨,刚露出一座四进四出的院落,便听胡柴惊呼了一声:“这是薛家!”
哭声从宅子里发出,视角陡变,偌大的花厅内少女留着厚厚的刘海,一对月亮眼明亮如宝石,她望着坐在椅子上不住垂泪的中年女人,“娘亲,爹爹遭此大难,您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啊,宫里不是来人说了,只要凑了银子,就能让爹爹少受些苦……”
“凝儿,咱们家哪里筹得来这么多的银钱,平日里那些亲戚朋友一听说你爹的事,都躲得远远的……如今……你爹又染了病,这跋山涉水可如何是好……老爷啊……呜呜……”
“都躲得远远的吗?”少女垂下眼帘,厚厚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目色,只能看到微勾的薄唇上挂着凉薄的笑。
“夫人,小姐,胡少爷来了。”老仆上前看了看痛哭的夫人,最后还是决定向少女回禀。
“不见——”少女蓦地抬起头,“让他走,就说……就说我们举家搬走了。”
眨眼间光圈内黑白轮转,过了数日,场景却不再是薛家老宅,而换成一座简陋的小院子。
老仆仍旧是那个老仆,急匆匆地跑进来,哭道:“夫人,小姐,老爷发配途中染上恶疾,不治身故了……”
“娘——”少女的尖叫划破了黄昏的天幕,一时间整个院子里再无半点响动。
光圈外的胡柴摇着头,满脸的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凝儿的爹娘怎么会……”
“薛夫人这是惊闻丈夫噩耗,心碎而亡……”我摇头叹息不已,扬起手腕朝着光圈挥去,立时场景飞速转换起来。
落雁阁内,刘海少女垂眸,贞静地站在堂前,“是,我自愿挂牌。”
老鸨一脸不可思议,“看你应该是好人家的姑娘,为何要如此?”
“缺银子。”少女顿了顿补充说道,“我需要银子安葬父母……”
“要多少?”
“一百两。”
“一百两?小姑娘我看你衣着体面,想来不会没有亲友吧?一百两就要卖身,会不会……太委屈了?”
“我没有亲友。”
“那你可知这花楼有花楼的规矩,一百两的价格,可做不得清倌。”
“好。”少女抬起头,忽然明亮的眸子眨了眨笑了出来,“既然来卖,清倌不清倌有什么区别?我只要银子,我要做花魁,做那个最能赚钱的摇钱树。”
画面又一次转过,少女的刘海已经长长,梳成温婉妖娆的发髻,她笑嘻嘻地拉着老鸨撒娇:“妈妈,您就答应我吧!”
老鸨笑骂道:“你这丫头,专给老娘费银子是不是?”
“瞧您说的,我可是花魁,哪有让花魁当郎中使的?请个大夫才几个钱?”少女明眸一转,“就当是我这些年,替你赚得钵满盆满的报答了。”
胡柴看到这里,艰涩道:“果然是她……她是有预谋的,她是故意设计让我去落雁阁诊脉的,那一日根本不是偶遇!”
我无奈地看了一眼他,“既然如此,还要看吗?”
胡柴点了点头,画面继续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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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鸾香帐,甜香袅袅,我一看这情形慌忙挥手闪过……
画面刚好停在了胡柴熟睡的时候,少女悄声起身走到房门外,“妈妈,你怎么在这?”
“我来看看你们啊!怎么,想从良了?”老鸨越过少女的肩膀往门内瞧去,却被她蛮横地挡住。
“没有,不过露水情缘,哪里从良去?”少女沉了脸说道。
“你也是奇怪得很,多少姑娘梦寐以求的日子,你却不要?这胡大夫年轻有才,家世也好,最可心的是对你一心一意,这么多年都还等着你念着你呐……”
“是啊,他哪里都好,可就是如此,我又哪里配得上他?”
“当年,你为何不投靠胡家?”老鸨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一句话。
“因为……因为他值得更好的……”少女闭了闭眼,“我爹娘双亡,又是罪臣之后,投靠胡家?妈妈,别说我们并没有媒妁之言,便是有,我也不会那么做。”
“妈妈只是心疼你,你在这勾栏里谋生,平白糟蹋了。”
“您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把您自己也扔进去了?怎么就糟蹋了?都是赚钱混饭吃,我爹倒是清贵,不过一时失误,便命丧了黄泉。如果他肯跟太医院的人同流合污,就算发配,又何至于连行贿的银子都拿不出?什么是光彩,什么又是晦涩?这世间原就是笑贫不笑娼。”
看到此处,我忍不住转头问胡柴,“你现在还觉得她是蓄谋设计吗?如果你还这么觉得,那就不要继续看了,放下吧!”
胡柴却反抓住我的手,“不,我要看……”
我没有说话,同他一起望向光圈。
却见胡府红灯高挂,人声鼎沸,原是一女子的车驾停在了门口,车帘打起,露出来的人,不是染香又是谁?
她由丫头搀扶着跳下车来,浑身珠光宝气,俨然胡家的少奶奶一般。忽然一个瞎眼老妪冲了过来,揪住她的衣袖,“你……你还我的宅院,还我的儿子……你……”
染香瞪了丫头一眼,立时有人过来将老妪拉了开,“我跟你说了,不要再出现在这里,你听不懂吗?”说着,甩手往府内走去。
视角跟随着她走进府门,却见染香立在门前对丫头低声吩咐道:“去,找人悄悄送她回去,莫要摔了。”
胡柴的眼中疑云丛生,我了然一笑道:“染香自幼也是医学世家,替你打理药堂很是井井有条。你浑浑噩噩走过黄泉路,如今已有三载,这染香如今可是长安城赫赫有名的神医了,比起当初的你不遑多让。”
“你看——”我指着出现在金銮殿上的染香,提醒胡柴道,“这几年她搜集了无数的证据,便是要告御状。胡夫人年迈又有眼疾,根本没有办法替你昭雪沉冤,而她若不与你冥婚,又没有立场替你打这场官司……所以,才有花魁灵堂拜天地的一桩奇闻出现。”
“那太医院正势力庞大错综,染香怕这一场官司下来,牵连你的母亲,这才将她借故赶出胡府。好在新皇英明,彻查旧案,发现院正一干人等的罪行,这才还了你清白。你瞧,那是什么?”
我话音方落,便见光圈内有大内侍从抬着妙手回春的牌匾远远走来,染香指挥着下人将牌匾挂在府门中央,反复打量许久,才悠悠说道:“夫君,我到底没有辱没了你的声名。你对我的一片情意,薛凝无以为报,但却不能看着旁人污你名声,不得已让你娶了我,你会怪我么?”
她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怎么会,你这呆子自小便喜欢我啊,可我……”哪知一开口却又落下泪来。
“老夫人到——”有人自身后高喊了一声。
染香慌忙转身跑了过去,俯身跪倒,“媳妇不孝,婆婆恕罪。”
“我……我都知道了,好孩子……你——”胡老夫人话未说完,却被染香趁着握手之际,按住了脉门,转眼便晕了过去。
胡柴吓了一跳,“凝儿这是要做什么?”
我叹了口气,“你原该想得到了,她的医术并不比你差多少,你娘的眼睛缺的是什么药引,她也知道罢!”
“娘的眼睛……”胡柴凝目沉吟半响,忽然拼命摇头,“不……”
见状,我替他说道:“你娘的眼睛所需药引便是一对活人目,这就是多年来你都未曾能够医好她的原因吧?这种以人命换人命的方法,实在残忍……”
胡柴想到什么,还要继续看,我却已抬手收回了灯芯,“香已燃尽……胡大夫,你的前缘该了了——”
说罢,我抬起头望向胡柴的身后,那里是人间通往黄泉的必经之路。
一女子缓步走来,没有引驾的车马,却走得极快,到近前才发现她美丽的脸上却没有双目。我凑近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满溢着甜香,和胡柴身上的味道一般无二。
“原来是这样——”我笑了起来,“真正的馨香之魂是她啊——胡大夫因与染香羁绊颇深,所以生魂才带了她的气息。”
胡柴看着染香空洞的双目,忽然跪倒在地,“我不在乎什么积善之魂,更不在乎能不能跳脱轮回,我愿用十世轮回换得凝儿的一双眼睛,求姑姑莫要让她这般入冥府啊!”
闻言,我歪头笑了起来,“这就不归我管了,她如今中阴身尚未归位,意识不在,但看她三年的路程竟是不多时便走了过来,想必冥府中早已为她备好了官位。我且修书一封送与冥王,愿他能看在我们多年旧识的份上,卖个面子,在染香走马上任之前,许你们一世情缘可好?”
胡柴拼了命地向我叩头,这一次我没有再阻拦,只是用眼神示意马面将他们带去冥府。
“姑姑,可是看出了胡柴的真身?”沉默寡言的牛头第二次开口,却是一语中的。
我笑骂道:“你这不人不鬼的东西,倒是聪明得紧,胡柴的真身险些连助魂灯都瞒了过去……你与冥王骗得我好苦。”
“胡柴不过一段枯木,姑姑何苦为他如此大费周章?按冥王的意思,不过是渡他显出真身便功德圆满了,姑姑却引得他开了情障,是何缘故?”
“既要他现出原形,你们何苦要让我动用助魂灯?冥王与你们亦是动了恻隐之心,偏偏要我一个人来背,是不是有点不厚道?”我抱臂看着牛头,心里却暗暗惊异,原本只是怀疑,却没想到那胡柴真的不是普通生魂……
想来是冥王不忍染香魂归地府后与胡柴再无后缘,这才导出一出胡柴入冥府的戏码,为的便是借我的助魂灯为这朽木将情根种好。世间万物,一旦有情,离修得正果也就不远了。
“姑姑莫要生气,我等皆知这黄泉上下最是慈悲的就是您了,这块朽木亏您点化,他日若成正果定会不忘姑姑大恩。”牛头笑嘻嘻地对我说着好听的,一双牛眼却是望向奈何桥的方向。
我敷衍地点了点头,心中却知道,比起修得正果,大约他们更希望一起轮回吧?
就像我,站在黄泉边上千万年之久,却竟还不知道何为得道,何为正果。到底是绝情者得道,还是有情者为正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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