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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工作快一年,她处处讨好,谨小慎微,跑腿跑得嗖嗖快。她爸告诉她,咱们吃点苦吃点亏没关系,工作上要脚勤手快,和睦相处,不要得罪人。
这几年单位上招的女孩子挺少,女孩子成了稀缺资源,单身的,没多久就名花有主了。
王主任要求很严格,黑框眼镜下是一张严谨的脸。平时不苟言笑,今天破天荒和颜悦色地跟她说话,骆青青有点受宠若惊。
上级分管领导好心介绍对象,如果拒绝,便是不识抬举,她只好答应。
下班前还是捯饬了一下,年轻的样貌,长得又不差,随便弄下便水灵灵了。
可王主任的侄子,就有点差强人意,矮胖,脸很宽,眼睛小,脖子短得像直接把头放在肩膀上,偏偏还挂着一根金链子,有点滑稽。
王主任一个劲地夸侄子,忠厚、老实,工作待遇好,又有时间兼顾家庭。对了,前阵子家里刚买了房,XX楼盘的精装房,离市中心只有三百米,车嘛,他爸给了他一辆旧的沃尔沃,先开着,以后有的是机会换。
骆青青低下头看看自己,千难万难地上了几年大学,从农村到县城,再到省会,一点一点艰难地融入这个城市。职场小白,身无长物,没房没车没存款,她没法和侄子站在同一个层次,王主任所说的那些优势,是她努力十年都不一定能企及的。
这场相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席间,侄子同志讲政治讲经济讲国际贸易形势,骆青青不知道怎么接话。他又说了几个冷笑话,她配合着呵呵呵,她绞尽脑汁想恭维他几句,可愣是不知道用什么词,她只得把肉塞进嘴里,通过咀嚼来消除尴尬。
吃完饭,王主任让侄子送骆青青回出租房,她极力摆手说不用不用,我搭公交很方便的。但侄子坚持要送,她只得从命。
夜晚的霓虹之下,骆青青生出模糊的伤感。侄子很能聊,一边开车一边说话,倒也不冷场。
第二天王主任一上班就叫她过去,觉得毛剑怎么样啊?
骆青青这才想起那人叫毛剑,吃了顿饭,名字都没记住。她嗫嚅了半天,想用最委婉的措辞来表明他们没有可能性,可再怎么委婉也是拒绝,太不给领导面子了。
于是她低了头小声地说:“不知道。”
王主任呷了一口茶,哈哈笑,说去忙吧。
骆青青长舒一口气。
2
骆青青除了上班以外,还偷偷在朋友介绍的儿童培训中心做兼职,教小孩子画画。
大学四年全靠助学贷款,家里几代务农,生拉活扯地把她供出来,不容易。现在她有了稳定工作,要努力还贷款,再存点钱给妈妈,治治她的风湿老寒腿。
上个月中心新来了一个授课老师,叫谭新明,听说是一个私立学校的音乐老师,来这边兼职教吉他的,长得文质彬彬。
骆青青下了课在走廊外喝水,看他温温和和地教孩子弹琴,修长的手指在琴把上跳动,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后来渐渐熟了,他是个简单的男人,性格也好。中心的老师约吃饭,谭新明坐在她旁边,像一根火烛,沉默又明亮。
晚上他们一起去公交站台乘车,灯火阑珊的街道上他们走在人群里,骆青青用余光偷偷瞟他,嗯,他的侧脸很好看。
站台旁有个盲人在卖唱,谭新明掏了十元钱放进筐里,说:“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
骆青青便和他开玩笑:“我也不容易,我妈长年风湿,我大学助学贷款还没还完,这个月房东涨房租了......”
他听了,一本正经地问:“那,我先借你两千块?刚交了半年房租,剩的不多。”
她吓到了,一个玩笑,没想到他当真。她心里全是感动,旋即笑起来:“你傻啊,我逗你的。”
谭新明挠挠头笑了:“我知道你不容易,我听其他老师说你努力又上进,有好工作还来兼职。”
“工作有啥好的,收入不高,只是稳定而已。”
关系一下子拉近了。
他也会在私底下和别人议论她吗?骆青青心里乐开了花,爱情的小苗,蹭蹭地冒出了头。
3
可她没能拒绝他。说加班,毛剑说我跟我叔说一声,你还加啥班。说有事,有事也得吃饭嘛,一个单身小姑娘,能有多少事?说不过他,他直接把车开到单位外面等她,她下了班便和他吃饭、看电影、逛街。
几次三番,除了同样喜欢看喜剧片以外,没有共同点。思想观念、家庭背景、消费理念,哪哪都不同。他们去超市,出门时骆青青习惯性地用积分兑换小礼品,人有些挤,排了好长的队,毛剑一边玩手机一边不耐烦地说:“那有啥可换的啊,又不值钱,浪费时间。”
骆青青心想,你怎么能懂这样的乐趣呢?
去逛街,毛剑买了件黑黢黢的啥特点都没有的T恤,两千元。骆青青问:“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八千。”
四分之一就没了啊。骆青青心里感叹。
有一天毛剑带骆青青去王主任家吃饭,他带她参观主任的古董花瓶,还有翠得晃眼睛的玉石,看她张大嘴发出赞叹,他得意极了,说:“你从来没见过这些吧,带你开开眼。”
主任家有一个大冰柜,里面全是雨季才能吃到的野生菌,冻了一冰柜,足足够吃一年。主任呵呵笑,说冰冻的菌还是没现摘的好吃。
毛剑一脸嫌弃:“会中毒的,可别为了省点小钱成天贪那点小便宜。”
骆青青就不说话了,她沉默地帮主任的老婆洗菜,把水龙头开到最小,这样省水。她想,在毛剑眼里,她一直都是卑微的贪小便宜的人,那他约她干嘛?就为了施舍和怜悯,炫耀他的优越感吗?
晚上他送她回去时,她跟他说:“我们不合适,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毛剑愣住了,他好像从来没有被女孩子拒绝过,很震惊,他的脸上露出“我看得上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你要是个正常人就不可能拒绝我”的表情,半晌挤出一个字:“靠!”
骆青青开门下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4
骆青青第二天上班时心惊胆战,她就这样不识抬举地得罪了王主任。
可王主任并没有什么变化,他一如既往,安排她工作时依旧和蔼可亲。
骆青青想,是她太小人之心了。她便开开心心地期待着去培训中心上课,那里可以见到谭新明,他的手指动一动,琴声就像流水一样淌出来,让她着迷。
最近几天谭新明有些欲言又止,他下了课就在培训中心的楼下等她一起搭公交,聊天聊地聊天气,可实质性的东西什么都没说。
会不会憋死?骆青青促狭地想。
她安安静静地等着他跟她表白。他的眼神她懂,带着一点期待,又带着一点担心,他没课时会来偷看她上课,高瘦的身子猫着腰站在门外,那条灰白色的牛仔裤露在门框边,让骆青青走了神。
那天他终于约了她,在入冬时节去看红嘴鸥。他买了一条围巾送她,灰色的,上面有好看的松树图案。
他说:“一直想告诉你,我老家在农村,到这个城市不容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买房买车,但遇到你,我开始憧憬爱情,无论怎样,还是决定告诉你,我……喜欢你。”
骆青青听了,低头害羞地笑啊笑,然后开始捉弄他:“农村?没有公路全是山?是不是出门会踩到羊粪牛粪?出门骑马还是大象?麦子和稻谷你分得清不?你们那有松茸和鸡枞吗?”
“啊?”谭新明愣了愣,就听到她清脆的大笑:“太巧了,我老家也是农村的,改天带你去我家玩。”
她几乎是跳起来抱住他的,他的手臂温暖有力,带着余温,她笑得合不拢嘴,身体因为笑而颤抖。
他被她的快乐感染,也笑。他们都是简单的人,开心就笑,喜欢就接受,他们居然有相似的出身,他们能感同身受,真好。
那天他们开始了正式的约会。天空灰蓝,空气湿冷,红嘴鸥在半空中热闹地盘旋。他给她围上围巾,她怕他冷,把围巾拉出一大截来,也给他围上了。两个人在湖边相互依偎着,这样的爱情没有压迫,没有忐忑,没有居高临下,也没有高不可攀,骆青青抚摸着谭新明指尖上的茧,无比快乐。
5
毛剑在周末又来约骆青青。
要不是叔叔说这姑娘忠厚老实做事认真长得又漂亮,他才不会跟她见面。现在好了,生平第一次被女孩拒绝,还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高傲丫头,他觉得耻辱,连叔叔那他都没脸说,他就不信他泡不到她。
可她并不感冒,背着包包要去搭公交。毛剑不得不收敛气场,央求她:“青青,看在叔叔的面子上,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我真的有事。”
“就十多分钟,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好吗?以后我再不打扰你。”
好吧。骆青青上了车,她坐得直直的,身体全是防备。
毛剑带她去了他的精装房。环境很好,生活便利,出门就是地铁站,对面还有医院,超市,背面是学校,现在刚交了房,每平米就又涨了一万。
骆青青站在窗口看这个城市,正是黄昏,云霞漫天,人群和车辆如蚂蚁。
“如果你愿意,钥匙就交给你保管了。”毛剑把明晃晃的钥匙塞给她,她不接,他直接掰开她的手,放进去。
他心底在笑,他不信这世上还有钱办不成的事。这套房子,像她这样的女孩子,节约一辈子都不一定买得起。
她好像僵住了,身子没动。他又加码:“我叔叔那你放心,以后在单位上会好好照顾你,你知道他的能力……”
骆青青听了,脸涨得通红,她哈哈笑起来,把钥匙扔回他怀里:“毛剑,你这么好的条件,什么样的女朋友找不到,我配不上你,你也配不上我!”
她飞快地跑出来,跑得气喘吁吁,乘电梯从28楼一直坐到楼下,她才打电话给谭新明。
“喂,刚才我顶住诱惑,拒绝了一套精装房和大好前程,你说我厉不厉害?”
“是不是上班偷看电视剧了?又骗我。”
“嗯,骗你的,逗你玩呗。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个胖胖的大姑娘要给你房子和大好前程,还开着宝马带你兜风,你会离开我么?”
“为什么要离开你?我又不爱她。你坐上公交了吗?我已经点了你爱吃的臭豆腐了,还有酸辣粉,不放香菜,我记得的。”
公交车鸣着喇叭来了,骆青青眼睛有些潮:“坐上车了,一会儿就到。谭新明,我爱你。”
“我也爱你。”
她笑起来,她喜欢这样的自己,也喜欢自己的选择。如果谈恋爱就是为了房子为了钱,那人为什么要长一颗有感情能触动的心?更何况,钱多钱少她可以自己挣。
6
还是得罪了王主任。
不知道毛剑是怎么跟他叔叔描述的,王主任见到骆青青时,脸上不再有笑容,而是彻头彻尾的严肃,带着寒气。
年底评先进,部门报了骆青青的名字上去,被他划掉了。原来定好去北京参加业务培训的名单里,也没有她。
某天中午,在走廊里迎面遇到,王主任突然停下来,低着嗓子说:“你在外面兼职?”
骆青青吓了一跳,没回答,他冷笑着哼了两声:“你等着吧。”
王主任挺着肚子扬长而去,背影里全是得意,他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终于抓住她的小辫了。
骆青青很担心,谭新明说:“不怕,有啥事咱们都能接受,你还有我呢?”
过了几天,并没有等来单位的处罚,王主任却被双规了。检察机关带走他立案调查,据说是因为受贿。骆青青想起在他家看到的古董花瓶和玉石,说起来,那一冰柜上好的野生菌,也挺值些钱的。
元旦节谭新明带骆青青回他的老家。乡村的冬季萧索,雾气升腾,太阳从落了叶子的树上升起来,景色壮美。他的父母热情慈祥,悉数把家里的好东西端出来招待她。
中午他们吃饱饭,躺在草垛上晒太阳,看溪水沿着村寨缓缓流动。骆青青感叹:“能清清爽爽地过一辈子,真好。”
谭新明搂住她的肩膀:“是和我过一辈子吗?
“不,我跟猪过。”
“你口味挺重啊。对了,下次去你家,我倒要看看,你们村是骑马还是骑猪。”
“我骑猪啊,你就是猪。”
哈哈哈。他们嘻笑着闹作一团,草垛在太阳的掩映下,发出温暖的金光。
亲爱的
等他想复婚时,前妻爱上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