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说罢晚安,秦蕾关闭摄像头,彩光灯。将身后拉拉杂杂的摆件扔进收纳箱。
窗口大片弹幕滚过,远看像蝗虫过境。
秦蕾是某平台小有名气的女主播。盘靓条顺还有才艺傍身,唱歌跳舞不在话下。开播一年,订阅量蹭蹭上涨。还拥有几个一掷千金的土豪铁粉。
吊土豪是门技术活,距离得拿捏准。要释放荷尔蒙,又不能真变成盘中餐。得不到的才有资格骚动,吃到嘴里就意味游戏通关,该另觅他欢了。
男友张天星开始看不惯她供屌丝意淫,跟土豪暧昧。后来创业失败,资不抵债。偏偏他心气又高,替人打工总嫌三嫌四。
眼看秦蕾的直播事业渐入佳境,月入十万成为常态。一来二去便向金钱低头,踏踏实实吃起软饭。
半夜,秦蕾正睡得迷糊,打完游戏的张天星凑过来,手不安分地伸进她内裤,秦蕾起先不耐烦,后来在他的撩拨下渐渐湿润。张天星脱掉裤子,起身去抽屉翻安全套。
“操,没了。”
他满脸不爽,像只炸毛的公鸡。
“你赶紧下去买。”
“凭什么我去?” 秦蕾睡眼惺忪地嘟囔。
三更半夜的,凉风飕飕,买套还得走出小区过条马路,谁愿意动弹。
“我这样怎么出门?”他身子一挺,那家伙雄赳赳暴露在空气中,涨红的龟头像要讨个公道。
“谁让你半夜发情啊,自己解决。”秦蕾哈欠连天,重新钻进被窝。
“有你这么当女朋友的吗?!” 他嘴上强硬,下身的物件却识趣地缩回半截。只好骂骂咧咧去洗澡,把门摔得地动山摇。
上床时他跟只大闸蟹似的,四仰八叉,硬是把秦蕾挤到床边。
她又好气又好笑。怎么的,他一个成天游手好闲的人,还想让她上赶着伺候?
大半年来,张天星活在她的恩泽下,上进心日渐稀薄,自尊心倒越发脆弱。
两人的矛盾越攒越多,蹲踞在四面八方,等待一个集中爆发的契机。
2,
秦蕾神经衰弱,一点小动静就能把她从睡梦中提溜出来。
那天起,张天星仿佛存心跟她过不去。每晚都折腾到凌晨三四点才去洗漱。
早上起床去公司培训,看他睡得醉生梦死,秦蕾气不打一处来。走前也非得把他弄醒,在咒骂声中款款离去。
中午临时回家拿文件。电脑开着,张天星不知去向。她凑近一瞧,正在放直播。
主播恰好是她在公会的头号竞争对手,小希。走森系甜美路线,卡通式的大眼睛一笑就弯成月牙。神情娇憨无辜,活脱脱一身轻体柔易推倒的萝莉。
有人送礼物,几道流光闪过,她立马甜甜地念出对方昵称,又是比心又是飞吻。
秦蕾的目光挪到旁边的贡献榜。张天星的登录账号赫然榜首,消费红钻两亿多,折合成人民币大概20几万。
惊诧过后,猜疑像条青蛇沿小腿盘上来,吐着信子。
他哪来这么多钱?自己每个月也不过给他一万。
秦蕾检查自己的支付宝和微信余额,并无太大出入。再翻银行扣款短信,果然发现猫腻。半个月前的两条通知之间,余额有8万空缺。显然,变动信息被人为删除了。
她立马跑到银行打印流水账单。不出所料,那8万块用于完成直播平台账户充值。愤怒蹭蹭往上窜,烧得通亮,那些犄角旮旯里的小情绪全都无处遁形。
在他最张狂的学生时代,她是低眉顺眼的小跟班。后来她逆袭,他依然虚张声势。也不知哪来的底气。自己好不容易熬过瓶颈期,在万花丛中崭露头角。他倒好,拿她的钱在别的女人面前显摆,满足那点可怜的虚荣心。
秦蕾决定先不打草惊蛇,摸清他们到哪一步再摊牌。
晚上她装睡,趁张天星去洗澡爬起来查他微信。
这货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情场失意的多金男,对小希嘘寒问暖,还说些什么“我荒芜的心灵被你治愈”之类的矫情话。秦蕾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
看他们的对话貌似张天星因为出手阔绰,在小希的粉丝群里也备受拥戴。
再往上刷,小希抱怨主播不好做,公会的资源都向秦蕾倾斜,估计是被潜了云云。
张天星竟然还附和,可不是,瞧她那股狐媚劲就知道不是啥好货。
3,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
张天星刚从浴室出来,被她劈头盖脸的质问吓一跳,差点滑倒。瞥见秦蕾正攥着他手机,脸色刷地变了。上来就要夺。
“该看不该看的我都看过了。”秦蕾盯着他,眼圈泛红。
“那些话你别当真,我就无聊逗逗她,顺便帮你侦察敌情呢。”
他干笑几声,试图缓解紧绷的气氛。
秦蕾猛地掀起枕头朝他摔过去。
“侦察敌情还偷我的钱去给她打赏?你这戏做得够足啊。”
“偷?”张天星脸部肌肉微微抽搐。
“别忘了你当初整容的钱还是我出的。那可是你发家致富的根基,没有漂亮脸蛋,你的人生能开挂转运吗?”
他说得义正言辞,秦蕾怒极反笑。照他的逻辑,自己供他吃穿用度都是天经地义。因为他曾出钱让毛坯房变成了精装屋,接下来坐等收租就好了。
真是笔一劳永逸的好交易。
张天星被她笑得心里发毛,语气稍微收敛。
“当然啦,我的确不该招呼都不打就刷你钱。”
秦蕾笑声渐止,冷冷扫视他。
“你在她身上花的远不止八万。还有十几万呢,哪来的?”
“我当然有我赚钱的路子。”他眼神飘忽。
“什么歪门邪道,你倒说来听听。”
“别说得好像你多高尚似的。”张天星撇嘴。
“你赚的不就是暧昧钱吗?镜头前搔首弄姿,私底下同时跟几个大金主聊得热乎,还让人家为你争风吃醋,好在直播间对刷,拼个你死我活。”
他说得唾沫横飞,秦蕾的心渐渐下沉。
所以他是故意气她吗?
“看不起我挣的钱,有种你像个男人一样出去工作呀,你花着我的钱哄着别的女人,还有脸嘚瑟?”
“我的意思是,大家都差不多,谁也别埋汰谁。你和那公会长的事我还没追究呢。”
她甚至希望张天星把醋瓶子打翻,像捍卫领地那样寸土不让。而不是假装隐忍,又暗戳戳地讽刺。
公会长沈兆的确在大张旗鼓地追求她。那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无非看中她的潜质,想以男女朋友的名义将她这颗摇钱树牢牢拴在身边。
秦蕾不堪其扰,却也不敢撕破脸皮。
毕竟她能迅速崛起离不开公会的资源扶植。推荐位,连麦机会,自媒体平台宣传,样样没给她落下。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张天星悠悠点燃一根烟。
“还记得那次跟哥们的饭局吧。看人家有几个臭钱,你就百般献媚,我刚离开一会儿功夫,回头你们就搞上——”
“你眼瞎还是智障?!”秦蕾几乎歇斯底里。
这场对质,没想到她成为被讨伐的一方。本来快结痂的伤口又被重新捅破。
疼痛助长战火,双方激烈交锋,恨不得开膛破肚把内脏往对方身上扔。
狠话撂了一次又一次。当张天星补刀 “你充其量也就是个高级点的小姐。”
4,
闹剧落幕后,秦蕾没觉着解气,反倒内心一阵钝痛。过往种种凛冽袭来。
寒冬腊月,他们凑钱买一件超大号羽绒服,一人穿一只袖子;大马路上,沙子吹进眼睛,他用舌头帮她舔掉。恶心又甜腻;她加完班走夜路,他在电话里讲笑话给她壮胆……
那会儿她还是个自卑的女孩,在爱里极好养活。人家掰点面包屑,都能受宠若惊大半天。她跟随他,依附他,甚至按照他的喜好整容。然后,他们的角色悄然变化。
转眼12月,平台主播都开始为年度盛典冲刺,秦蕾也忙得无暇他顾。
沈兆再三敲打她,近几个月公会把注都压在她身上,希望她能在年度票选中脱颖而出,参与红毯及颁奖晚会。
这天,她正在直播间紧锣密鼓地拉票。弹幕突然蹿出一条:我有主播裸照,更多劲爆视频欢迎关注xx贴吧。
她无视,相同弹幕又连刷十几条。围观群众兴奋了,哗啦啦涌上来追问。没两分钟,那人被房管禁言。话题却像脱缰的野马,拉都拉不回。
一个新邮件提醒跳出来。秦蕾面不改色,假装听不到自己战鼓般的心跳。
硬撑着播完。她颤抖着点开那封邮件,心脏瞬间被攥住。
里边有几十张她的艳照。玉体横陈,眼神迷离。它们张开血盆大口,像要将屏幕前的她吞噬。
除几张是情到浓时的自拍,其他都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拍摄。画质略渣,但也能辨认出背景就是她家。
背脊不断冒出冷汗,仿佛无数虫卵滚动。她深呼吸,拨通张天星的电话。
“哟,想起我来了?”他语气促狭。
“你都放大招了,我能想不起吗。”
“发信息你又不回,要吸引大主播注意可真难。”
“你到底想怎样?”秦蕾直奔主题。
仿佛笃定不对等的爱情里,弱势一方总能不治而愈。
“别勉强了。” 秦蕾艰难地迸出四个字。
就冲他处心积虑拍下那些照片,她也无法毫无芥蒂地继续旧情。
“好。”他答得轻快。
“我会回老家开店。你赞助50万,我销毁一切,今后互不打扰。给你一周时间考虑,成吧。”
秦蕾挂断电话,眼泪刹那决堤。
5,
50万,差不多是她全部存款。这次分手,看来是要从物质到情感全面掏空她。
后面两天,她整个人都萎靡不振。偏偏沈兆还来添乱,三番五次约她吃饭。
她实在拗不过,只好赴约。
饭店环境清幽,菜品也合口味。但一接触沈兆灼热的目光,她就浑身不自在。
“那天在直播间搞事的是你那瘪三男友吧?”
秦蕾不置可否。
“你们分手了?”
“嗯。”
“早该分了!”沈兆一副大快人心的表情。“我就看不惯你被这么一个渣滓拖累。”
秦蕾嘴角牵出一个敷衍的笑。
“他是不是要敲诈?”
“他…主要想复合。我没答应,就问我要五十万开店。”她刻意强调复合,想为这段爱情挣回点颜面。
“还复合,可拉倒吧。”沈兆嗤之以鼻。
“你得稳住他,钱先预付一半,这样敲诈事实已经成立。聊天记录电话录音这些好好保存。然后约个时间,说要当面监督他删照片。我们再报警,跟去现场。”
他有条不紊地规划着。
“照这数额,判个七八年应该不成问题。”
七八年?秦蕾抬头看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没说出口的潜台词是,我们走到这一步,也有你的功劳。
“你还舍不得?” 沈兆放下筷子,五官痛心疾首地拧在一起。
“他给你明码标价你知道吗?”
秦蕾一脸懵逼。
“他在平台上结交了好些土豪朋友,都是你粉丝,还建了个群,以你经纪人的名义向他们收费,说可以安排见面,然后要做点啥就另外加钱。”
她茫然地听着,寒意一点点涌上来。
“还记得有次你去答谢土豪,结果对方说交了过夜费,硬不让你走吗?”
“嗯。后来我请他去会所找小姐才摆平。”
“这几天我顺藤摸瓜查了下,你看。”他把手机递过来。
“这家伙为了取得别人信任,还专门在群共享上传了文件,你各种隐私信息都在里头。”
秦蕾一阵晕眩。她的世界正在塌方,碎屑滚滚而下,又在地面聚拢,拼凑出事情的本来面目。
在张天星眼里,她和小姐真的没有区别。
她努力维持底线,他却暗中操纵她,作践她,变相获取男性自豪感。
所谓的朋友聚会,也是挂羊头卖狗肉的骗局。他中途开溜,给金主创造机会。事后还反过来倒打一耙。
这就是他赚钱的路子,拙劣又阴损。
“像我这样的,是不是压根不配得到尊重?”
秦蕾粲然一笑,眼里泛着泪光。
沈兆叹气,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小蕾,你记住,做人宁可高看自己。如果一段关系让你自轻自贱,那它就是毒瘤。 ”
秦蕾闭上眼睛,他的气息窜入鼻腔。是被油淋过的墨鱼味。
这个世俗精明的男人,此刻他的怀抱却像宽厚的羊毛毯,踏实地裹住她。
女人的成长,并不倚赖金钱堆砌或是身份转变。它往往借由一段糟糕的恋情达成。
不被命运垂怜时,劣质的爱也能充饥。可保鲜期一过,它就变质发霉,甚至长出毒瘤,在相互拉扯中泛滥成灾。
唯有狠下心切除,咬牙挺过阵痛期,才能迭代出崭新的自我。
窗外飘起细雨。圣诞树披着缤纷的饰品,在夜色中绽放梦幻光彩。
明天起,她将在俗世洪流里继续泅渡。向着彼岸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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