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迪克传》是一本由[美]安妮·R.迪克著作,新星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69.00元,页数:428,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菲利普·迪克传》读后感(一):也没想到自己会看哭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走近他。就像封面上闪着虹彩的剪影,菲尔本人也是如此捉摸不定。你想要找到那个被层层表象掩盖的真正的他,却发现想要拿掉的那些“表象”都是真实的菲尔的一部分。他始终和他的痛苦、思索、妄想、质疑同在。一个人的人生道路究竟被哪些因素左右呢?家庭出身,成长环境,生理因素,时代背景……很多因素的确定都早在他本人出生之前。所以这样的菲尔注定来到这个世界,也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了。这本传记跟其他的传记都不同,因为安妮的笔触充满柔情,他们的爱情可以说是两个有趣灵魂的势均力敌,菲尔也曾经努力地想要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却还是失败了。一开始完美的感情生活中闪现的黑斑,最终成为黑洞将两人吞噬。从“雷斯岬站的灾难”到“暗黑扫描仪时代”再到最后的“科幻作家之死”,一切终不能挽回。读着书心情一级一级落入谷底,最后看着菲尔写给安妮的那首诗忍不住流泪。已经无意去评价他是否是“文学创作中的天才和亲密关系中的恶魔”,只是深深地难过。他是如此努力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却还是失败了。他总是想把自己放在拯救者的位置上,内心深处却在渴望有人能拯救他。他看到的世界和别人都不同,所以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他总是能用魅力轻易征服别人,甚至操纵别人,有时又怕见人,觉得别人要伤害自己。他是文字的大师,讲故事的天才,在作品中寄托对现实的质疑和思考,希望获得主流文学的认可,却又不得不写科幻。他一生穷困潦倒,但得到六位数的报酬之后不知道怎么花就把钱都资助了别人。他总是迷上一样东西就全心投入,又在发现漏洞之后转身离去……如果确实有一个“真正的”菲尔,我相信那是一个纯粹的人,一直在寻找,在追问。(发现自打读完以后已经不想管他叫迪克了,只有老朋友一样的菲尔)
《菲利普·迪克传》读后感(二):他的世界,我的回忆
by 王侃瑜
首发于“幻象文库”公众号:https://mp.weixin.qq.com/s/jAoA93HX33V5MMYkdwR4EA
2013年秋天,受到北欧科幻圈定期“pub meeting”的启发,我与苹果核的伙伴们一同在上海张罗泛幻想爱好者的月度聚会。在一次从咖啡馆一路聊到酒吧的非正式预热活动后,我们将第一期分享活动主题定为菲利普·迪克。那一回,我们挤在蒙自路那间狭小却拥有绝佳放映条件的观影室,放映了号称最符合迪克小说原著精神的改编电影《暗黑扫描仪》,还邀请到了菲利普·迪克的资深研究者陈灼进行分享。那大概是我第一次听说迪克的生平,他早夭的双胞胎妹妹,他的五位前妻,他的毒瘾和精神病症,一切都堪比他本人的小说情节般精彩。多年以后,我仍记得电影中的男人幻想出虫子爬满身体并且不断抓挠的场景,仍记得陈灼在PPT上展示的迪克关系图表,却没想到,在阅读一本书的过程中,这些细节重又变得鲜活,而与之一同复苏的是那年街头的桂花香和即将离开上海的小伙伴煮的糖水的味道。
我不敢说自己是一位迪克死忠粉。他当然拥有卓绝的才华,但我身为写作者却深知自己无法模仿他,他的才华尖锐耀眼,命运却不幸连连,作品中透露出的状态显示出他似乎时常处于疯狂边缘,而他作品的特殊也正与这精神状态相关。我甚至猜想,他会不会是用安稳富足的人生换来了旺盛的创造力,才在五十三年的人生中留下那么多作品,成为科幻史上的一段传奇。但读完这本《菲利普·迪克传》,我知道自己错了。菲尔别无选择,他是天才,亦是深受精神问题困扰的病患,又或者只是他与他的同类人认知世界的方式与我们这些普通的绝大多数人有所不同,却不得不接受大众所定下的社会规训,才一生都活在痛苦的夹缝之中。而安妮和迪克的其他女人们,则像是锚,在狂暴的精神浪潮冲击下维系他与现实生活的纽带。
这是第一本在中文世界面世的迪克传记,也是八光分“世界科幻大师传记系列”的第一本作品,作者安妮·R·迪克是菲利普·迪克的第三任妻子。我在这本传记中看到了作为丈夫、父亲和儿子的菲尔,看到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看到了一位魅力过人的作家如何一步步滑向人生的深渊,在成功向他招手之际彻底告别这个世界。一直以来,我对传记的理解是要客观真实,这是我第一次阅读以如此亲密的视角撰写的传记,却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安妮的主观视角没有影响她对菲尔的挖掘,相反却呈现出了普通传记所达不到的效果。她距他仅一步之遥,却又是一个独立个体,从而得以用如此贴近的语调讲述菲尔的一生,并探寻他的内心。
全书共有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中,安妮描述了她与菲尔从相识、相爱到分开的全过程,从一开始的甜蜜到后来的撕扯,这一部分中安妮与菲尔的生活是完全重叠的。第二部分写的是菲尔与安妮分开以后的人生,安妮努力走出婚姻破裂的阴影,却仍与菲尔保持联系,在一定程度上仍然对菲尔造成影响。第三部分则回溯了菲尔与安妮相识之前的人生,从童年一直到青年时代,那时他们的人生仍未交错。即便在菲尔离开安妮之后,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仍爱着他,无法放下他。而在他死后,她也通过撰写传记,采访生前与他有所交集的人们,阅读他的所有作品,去寻找那个真正的他。
安妮在写作中使用了大量细节,调用多种感官,令读者身临其境;文章布局也颇为用心,有条不紊地引领读者前往那个注定的结局。明明是一本传记,我却读出了小说的精彩情节和散文的饱满情绪,这大概也是阅读过程中我会想起自己的相关记忆的原因,我甚至想要重温当年读过的迪克小说和由之改编的电影。而安妮,大概也借本书再一次走入她与菲尔交往的那些场景之中。
多年来,菲尔究竟为何离开她深深困扰着安妮。她所看到的他们的生活与菲尔看到的他们的生活似乎截然不同,菲尔对许多人指责她、控诉她,以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而菲尔身上似乎也有着多重截然不同的人格,时而和善睿智,时而疯狂崩溃。作为写作者,我时常困惑该如何处理文学与人生的关系,小说家总要徜徉于虚构世界进行创作,而身为人却又脱不开现实世界的物质躯体和社会关系,当两者发生矛盾时该如何选择?正如安妮在书中所说,菲尔不仅在小说中动用自己在现实中收获的经验,也让虚构侵蚀了现实,导致他在现实中也常常深受小说主角所受的那种困扰:真假莫辨,不知该相信谁、怀疑谁。经由创作本书,安妮对“自我”也有了新的思考。
安妮的这本书原名是《寻找菲利普·迪克》,她也确实在书中抽丝剥茧,去寻找那个她印象中的菲尔。而我认为,她在写作这本书的同时也在寻找她自己,经由对写作对象的调查,她同时也在反思自己,经由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的塑造,她同时也梳理着自己的人生。作为写作者,我深知越是贴近现实的文本,越要调动自己的心灵力量,我难以想象安妮花费了多少功夫才完成本书,但我相信写完这本书后她不仅对菲尔、也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认识。
特别要提的是这本书的翻译,是我近来阅读的所有翻译作品中最为优美晓畅的。安妮的笔触温柔顺滑,与迪克本人书信摘录中的激烈跳脱形成鲜明对比,译者金雪妮在处理时都特别加以注意。如果说安妮在创作本书时是饱含感情的,那我想金学妮在翻译这本书的过程中也注入了许多情感。她在译后记中写到,翻译书中某些段落时不得不数度终止,以哭泣来缓解浓郁的情绪。我相信冥冥之中,她一定与安妮、与和她同一天生日的菲尔产生了强烈共鸣,作为读者、作为她的好友,我在阅读过程中也确实能感受到这种共鸣。
这是一本难得的佳作,不仅适合对菲利普·迪克感兴趣的读者,也适合所有对文学与人生、对真实与虚幻、对自我与爱感兴趣的所有人。
《菲利普·迪克传》读后感(三):她会梦见菲利普·迪克吗?
《菲利普·迪克传》读后感(四):《菲利普·迪克传》出版,他的人生不比小说逊色
(原刊于《新京报》2020-07-09,编辑:董牧孜)
并不是每一位作家的传记都同样有趣,或者更刻薄一点说,并不是所有的作家生活都值得被后人记录、分析、拿到放大镜下细细分辨其中的纤维,再与其作品字里行间不慎流露的信息交叉比对,仿佛是CSI里的尸体解剖或案件重演。大部分作家的生活沉闷、孤独、平平无奇,甚至足不出户,每天目力所及的风景仅是窗台前的盆栽。
无论是文学评论界或是读者都更愿意相信,一种高度封闭的、类似于苦行僧般的稳定生活更有益于激发作者头脑中灵感火山的喷发,而一旦给予他名声与财富,动荡与不安,暴露在声色犬马之中,很可能,他就什么也写不出来了。
相信我,我认识许多作家,尤其是科幻作家,他们的确如此,而我也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员。
但这绝不是菲利普·K·迪克,或者更具符号学意味——“PKD”的生活。
美国科幻小说作家菲利普·K·迪克(Philip K. Dick, 1928.12.16~1982.3.2)生前受到知名科幻作家斯坦尼斯拉夫·莱姆,罗伯特·海因莱因和罗伯特·西尔弗伯格等人的赞赏,但直到去世后才渐渐被大众认可。他的著作除了仍在发行的38本书外,还有一些短篇小说和少数作品出版在廉价的杂志上,其中至少有七部小说被改编成电影。
一个终生渴求主流文学认可而不可得,却在“廉价”科幻小说市场大获成功的作家,一个几乎没有出过加利福尼亚却结了五次婚的作家,他最大的冒险似乎就是寻找不同的药物来搞乱自己的脑子,直到被送进精神病院,甚至在晚年声称得到神启,写下百万字无人识懂的《注疏》,1982年连续中风去世后,他的小说被好莱坞奉为珍宝,反复改编搬上大银幕成为科幻影史经典,主流文学评论界更弦易张,称其为大师,用自己的名字定义了一种风格,供上神坛受人膜拜至今。
也难怪关于PKD的传记层出不穷,他的人生比起小说来丝毫不逊色。而在这琳琅满目的著述中,来自他第三任妻子安妮·迪克的这本传记尤为特别。
《菲利普·迪克传》,(美)安妮·R.迪克 著,金雪妮 译,新星出版社,2020年6月。
原名《寻找菲利普·迪克》的这本传记由于作者的特殊身份,充满了亲密和情感,是其他传记作者无法企及的。可以说,它是菲利普·迪克所有传记中最具个性的,因此也是最动人的。
作者从两人在1958年的相识开始,如何与这个温柔、聪慧又充满魅力的男人迅速地进入一段梦幻般的关系,又随着迪克的自我怀疑和偏执情绪的增加,婚姻破裂了,曾经田园诗般的家庭生活在1963年明确结束:迪克告诉邻居他的妻子正试图用暴力杀死他,决定将她送往精神病院两个星期。1964年两人离婚后,安妮忍受着迪克通过作品中不断出现的邪恶妻子形象来影射自己,她心碎、困惑、愤怒,一直到迪克在1982年去世。
安妮希望去追寻迪克离婚后的生活,因此造访了诸多继任妻子、女友与友人,这构成了这本传记的第二部分,而到了第三部分,她如同时间旅行中的蛙跳,返回到迪克的童年家庭生活,纠缠他一生的早逝双胞胎妹妹,以及与前两任前妻的关系。试图去理解她曾经爱过、仰慕过、滋养过的PKD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天才?恶魔?抑或兼而有之。
安妮·R.迪克与菲利普·K·迪克。
读完全书,或许这仍旧是一个谜,安妮在书里写道:“也许菲尔改变人格,就像有些人换衣服那么容易。”
可以作为迪克现实生活映照的是他的创作。安妮亲眼目睹了迪克职业生涯中最多产的时期,从1958年到1964年的五年里,迪克创作了许多他最著名的小说,包括: 获得雨果星云双奖的《高堡奇人》、《帕莫·艾德里奇的三处圣痕》、《火星时间滑脱》、《一个废物艺术家的自白》、《血钱博士》、《模拟造人》、《等待去年来临》以及《复制人》等等。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西马林时期是他写作生涯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包括许多在他死后才得以发表的主流文学作品,都是创作于这一时期。
而从安妮的角度,我们也得以窥见迪克如何将真实世界的人物、故事、细节加以变形融入虚构中。例如1961年,在弗洛伊德和荣格理论的鼎盛时期,安妮给了迪克几本书,其中包括卡尔·荣格对《易经》的介绍,这将在日后成为《高堡奇人》中的核心概念并塑造整部作品的气质。
像任何其他作家一样,迪克有如深不可测的黑洞,蚕食了自己以及周围人们的生活,这种伤害会一直延续到生命终结之后。而借由这本特别的传记,我们得以更加深刻地窥探这位历史上最为传奇及引人入胜的小说家,在现实与想象之间如何建立起联结的纽带,而他的原生创伤(无论是真实或是夸大的存在),他在不断追寻被认可又不断遭遇挫败的过程中如何调适自我,以及,情感生活的重要性。迪克一生中有过许多女友,以及大量男性友人,包括狼狈不堪的借宿与被借宿的日子,但雷斯岬火车站的岁月却是他最为接近普通家庭生活的时光。
经典科幻电影《银翼杀手》(Blade Runner),改编自菲利普·迪克的小说《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由迪克小说改编的美剧《高堡奇人》(The Man in the High Castle)。
任何一本传记都是对于真实生活的二次虚构,正如安妮所说“他(迪克)的小说是用梦的语言写的自传”,安妮所展现的迪克,又何尝不是这样一场梦境。感谢译者金雪妮精炼准确又不乏诗意的译笔,将这场在甜美与狂暴,真实与扭曲之间来回猛烈摇摆的追寻过往之梦,表达得如此充分与深刻,乃至于深情。
也由此,我们理解了菲利普·K·迪克的伟大之处绝对不仅仅局限于对科幻小说类型边界的扩展与创新。他用自我的创伤与痛苦,刺破了世间对于真实的幻象,却依然不放弃追寻点滴美好的勇气与信念。
《菲利普·迪克传》读后感(五):菲利普·迪克的错位人生
《菲利普·迪克传》读后感(六):菲利普·迪克传记出版,揭秘《银翼杀手》前世今生
《菲利普·迪克传》读后感(七):科幻是一场不疯魔不成活的游戏
刊载于八光分文化,菲利普·迪克诞辰91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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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得第一次在八光分发表书评《科幻是一场盛大的生活隐喻》,如果说我钟爱的《世界杂货店》作家谢老爷子是一位生活体验派作家,那么PKD绝对是一位不疯魔不成活的生活狂想派作家。
深夜读完此书,我想了许久,万般头绪不知该从哪里动笔。我想写给我的偶像,写给我的科幻启蒙作家PKD,写给本书作者PKD的第三任妻子安妮,她心中关于爱的困惑,写给热爱写作整十年的自己,写给一路同行的笔友,他们总问我,我们当中的大多数是否已被生活打败?我们该何其艰难将自己培养成一个更好的创作者?我想现在许多问题在PKD身上都已找到答案。
《菲利普·迪克传》安妮·R.迪克著,金雪妮 译 八光分文化&新星出版社联合出品回忆最初与PKD的相识,作为一个90后科幻迷,早些年被电影《少数派报告》《银翼杀手》震惊时,我甚至没有太多注意原著作者是PKD,就这样懵懂的过了多年,直到北漂做影宣频繁刷片,广泛涉猎科幻方面的书籍时,我开始越来越注意到PKD 的存在。我的这种延迟反应,也像PKD去世后,随着他作品一部部被改编成电影,整整延迟了一个时代,他才获得了生前渴望的主流与世界的承认,收获了匹配上他惊世才华的名气。
电影《少数派报告》改编自菲利普·迪克的同名短篇小说近年来我心目中科幻作家排行榜前几名依旧是神一般的存在——大刘《三体》,贵志佑介《来自新世界》,阿西莫夫《永恒的终结》,PKD《少数派报告》等,我想这些封神的作家或许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为了创作呕心沥血,涉猎广泛,构思出的反乌托邦科幻情节,超越了时代的预见性,“何为真实”和“个体身份构建”是PKD小说的两大主题,那些上世纪的预言,有的悄无声息在本世纪应验着。
PKD是我心中当之无愧的科幻短篇之王,他对写作技巧精准的把握,故事情节的多重反转,让我爆震不已。我想这也是他的作品频频被搬上荧幕的原因,当然他在我心中是有遗憾的,《流吧!我的眼泪》等一些长篇作品的混乱让我至今难以下咽,有时这种嗑药般的混乱乍看是冲天的灵感闪现,有时又是毁灭性的,仿佛命运扼住了他的喉咙。
菲利普·K.迪克(1928.12.16—1982.3.2)如果在网络上搜寻关于他的评论,你会发现对PKD各式各样标签式的评价,其中有穷困潦倒的瘾君子,备受折磨的焦虑症患者,性情乖张的天才与疯子结合体,婚姻生活里的恶魔,本书的封面也醒目着书写着:“写科幻的莎士比亚,一生坎坷堪比梵高”。
难道PKD正如这些标签般充满混乱?不禁让我充满求知欲。正像这本书的传记作者,PKD的第三任妻子安妮抛出的那些问题,“他究竟是否真的爱过她?他所谓的爱从始至终是否都只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安妮为了心中的一个答案,为这本传记采访了太多的人,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她通过全景式的描述,复盘了生前的PKD,读此书的我仿佛如一名侦探,从PKD的语言、信件、诗歌、演讲、行为艺术以及周遭朋友的“供词”中,我在找寻着他表象下的内在真相。PKD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安妮想知道,我也很想知道,我想戳破他的面具,读此书的过程中我不断的用笔勾画着细节,印证着我最初对他的判断,在午夜时分,不禁让我湿润了眼眶,辗转难眠。
我发现所有的表象,都指向了同一个归处——为写作而生。
熬夜为偶像PKD写下这篇书评,我竟觉的这世界上哪会有什么天才作家,无非是一个平凡人赤子之心的不疯魔不成活,当心魔足够强大时,就可能会创作出伟大的作品了,当然他要的也不是伟大作品,而是醉心于飞蛾扑火般的刹那。
而这飞蛾扑火的刹那,便是他一生的心之所向。
他为创作角色,模糊了现实与想象的边界,他擅长角色扮演,几乎能在不同的场合下随时转换不同的身份和人格,令人叹为观止。
他玩弄着所有人的生活,也玩弄着自己的生活,把所有人都变成虚构的人物,融入自己的创造的宇宙之中。
他用精妙的骗局,甚至将妻子送进精神病院,我想他就是刻意的,他笔下的那些人物被塑造成杀人犯、出轨者、精神分裂症,无不是用自己的经历,我猜他是想看看周遭的反应,将其作为写作素材。我甚至感知到他天才的戏谑中带着残酷,为实现一生的心之所向,身边人也难逃其旋涡。
1963年,菲利普•迪克坐在露台长椅上他也如孩子般,对世界永葆着浓厚的热情与兴趣,他醉心于研究一个又一个的命题,不禁走火入魔。他一面频繁涉足宗教组织,热爱做礼拜,参加教会的活动,痴迷于古老的赞美诗与牧师进行着神学的的讨论,而另一面书写的小说却又近乎恶魔般的存在。而这巨大的反差与思索,就是他惊世才华的展现,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拉力赛中,科幻成为了一场不疯魔不成活的游戏。
有时他被他的才华孤立了,有时他又被生活困住了,当起初他出版的小说没人买,一分钱也赚不到时,他甚至考虑抵押房子的事情。
在五十年代,他甚至连图书馆借书的过期罚款都交不起,他还交不起美国政府的税金,有一次他还不得不到宠物店花三十五美分买一磅给狗吃的马肉杂碎充当肉食。
他除了写作没有其他工作,所以个人经济状况很窘迫,他常常为了挣稿费置之死地而后生拼命的写。
他也被嗑药的恶魔拖入绝境,即使无法再独立工作了,他也被迫坚持着与别人合著的方式。
然而在那个年代,科幻小说始终是不入流的,PKD时常因为自己是个科幻小说作家而感到尴尬。他极其想能够取得主流意义上的成功,因此也创作了不少严肃文学小说,可是那些小说直到他死后才陆续出版。
我为偶像的怀才不遇感到惋惜,同时也带着些许庆幸,我想正因他一直想把严肃文学的气息融入“不入流的科幻小说”中,也才诞生了诸多科幻传世之作。
我最欣赏的那些科幻作家,往往超越了科幻的存在,PKD震惊我的不止有光怪陆离的科幻,更能打动的我是如《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中对贫苦下层百姓的关怀映射。
《银翼杀手》1982年上映改编自菲利普·迪克长篇小说《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如我钟爱的另一位科幻作家厄休拉·勒古恩,她与迪克曾是高中同班同学,两人的友谊一直保持了一生,她曾非常欣赏的说,迪克的作品中没有英雄,但那些凡人却有诸多英雄事迹。
就是这样一个来自于平凡的作家,他每天能写十八个小时,可以持续整整三周,直到耗尽所有精力。
直到死之前,他一共创作四十四部长篇小说,一百二十一部短篇和中短篇小说。
他的创作开始于科幻的“黄金时代”,并直接影响到后世的“赛伯朋克”流派。
而当他迎来属于他的高光时刻——当制片方买下《银翼杀手》版权,支付给他四万美元时,他竟告诉身边的朋友,这些钱又有什么用,除了火腿三明治之外,他想不出什么自己想要的东西了,于是他就出门买了一个火腿三明治。
他是如此的简单。
当他的书在欧洲取得巨大成功,收入高达六位数时,他在散财资助朋友,回馈曾经的妻子安妮,资助福利院孩子。他要的并非名利,仅是一份安全感。
我想我将他视为我一生榜样的原因,便是他怀有的一颗赤子之心。
这些年里,我所感受到的成为一名职业作家,最具挑战的不在于你是否拥有天赋,而是如何维持生活的柴米油盐与其进行抗争,在你身处低谷时,你该如何孤独的撑过那些至暗时刻,你会不断的怀疑否定,当你灵感乍现爬上顶峰偶被世俗认可时,你会感恩于上帝的馈赠,以及又该如何的保持头脑清醒,远离圈子的捧杀,不被名利拖进安乐死的温床,耗光弥足珍贵的才华。
如果在未来我变得浮躁时,就让我默念PKD的名号,谢谢你,成为我生命的坐标。
1960年代的安妮和迪克读罢此书,最后我想告诉安妮,我帮你确认了那个答案,那就是爱。
他的爱如风起于青萍之末,而那后世的烈烈狂风便是最好的印证。
他将自己的赤诚交给了写作,甚至是魔鬼,唯黑暗,也成就了光明,而你就是那个成就他的人,也许当初他穷困潦倒内心病态是个逃跑者,但是也正是你保驾护航了他最开始长达二十多年,共计四十四部长篇小说、一百二十一个中短篇小说的高产作家之旅。那甚至超越了爱,是惊人壮举。
如果说PKD是风筝,你便是引线。
你说你的一生都在为他留着一扇门,而正是这门的光亮,照亮了他前行的路。
就像PKD对自己一生的隐喻,他做过的那个光怪陆离关于马的梦,穷尽一生等待的真理时刻到来了,那匹马向他直面奔来,越过了房子,没有破坏它一分一毫。它拯救了房子,却摧毁了自己,他就是那匹巨大的,充满支离破粹灵魂出窍的马,便是对他一生最好的诠释。
而安妮啊,你便是他梦里的那所房子,那所房子给予过他曾找寻一生的安全感。
还有啊,我的偶像PKD,他有个毛病,他是个好演员,擅长伪装自己,你记不记得多少年后的某一天,他的一位朋友偶然提及到,他在偷偷打探你的消息,旁敲侧击问你过的怎么样?
这便是他卸掉伪装,路出马脚,诠释爱的,惊鸿一瞥。
最后,请让我献上PKD式的结尾,向偶像致敬。以上书评,纯属我主观臆测,一切都是粉丝行为,真相如何,或许还潜藏在这部全景式的传记某个角落。
一人千面,千面一人。
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
如果你查明了真相,请与侦探郭痞痞联系。
作者简介:郭痞痞,北漂电影宣传,福州市作协会员、微光网络文学社创始人,业余黑洞研究员。
《菲利普·迪克传》读后感(八):已出版的所有菲利普·K·迪克傳記
在科幻小說家中,我們發現,唯有菲利普·K·迪克的傳記是最多的。這是因為菲利普的一生在他人的眼中可用「另類的多姿多彩」來形容。他曾五次結婚,又五次離婚,有過無數女朋友,但是對女人又無比忠誠,堅信一次只能和一個女人在一起。另外,迪克的一生又是各種苦難的一生,這些經歷或多或少給他增添了一些傳奇色彩。第一次苦難開始於1928年迪克出生的那一年,他才幾個星期大的雙胞胎妹妹簡死了,他的母親在他的整個童年時代都在背上地談論簡的死亡,給他留下了很大的陰影。他認為是自己在母親的子宮里剝奪了另一個胎兒的營養,於是對「吃」也有了深刻的恐懼,他甚至無法在公共場合吃東西。如果簡長大了,一定是一個黑髮女孩的設想也深深印刻在他的腦海,終其一生,他都在尋找一個身材纖瘦高挑的「黑髮女孩」。也許是這種恐懼,漸漸地在他的身上蔓延成其他類型的恐懼,他患有廣場恐懼症、抑鬱症、心動過速、眩暈症、焦慮症,到了他生命中最後一段日子,他的精神混亂,終日感覺到自己受到監控,遭受著被迫害妄想症的困擾。
迪克是一個非常複雜的男人。瓊·辛普森,也就是1977年迪克認識的一個女朋友對他有過這樣的描述:「他所做的無數件事情,都在訴說著同一個需求:‘我沒有能力照顧好自己,你必須照顧我,但你又不能讓我覺得你是在照顧我,而且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必須完全按照我的意願去做。’……他感到脆弱無助,必須依賴他人,然而同時,他又極其強大,具有毀滅性。……他身上存在著一種魔鬼般的力量,控制著他的思想和行為。在掙扎了整整五十年之後,這股力量終於贏了。光的力量陷入困境。然而,如果你開口問菲爾,‘你屬於哪一方?’他定會回答說:‘光,光,光。’」(選自2020年,新星出版社,安妮·迪克的《菲利普·迪克傳記》)如果仔細閱讀他的小說,你會發現,迪克經常把他的個人經歷編寫到他的小說故事中去,將他性格中的陰暗面和矛盾面深深地隱藏在小說的人物中。
這也難怪菲利普·迪克能夠引起這麼多人的注意,讓他們先後為他立傳。現存的迪克傳記主要有:
Only Apparently Real: The World of Philip K. Dick1. Paul Williams, Only Apparently Real: The World of Philip K. Dick, 1986
1974年,Paul William代表《滾石》雜誌採訪PKD,和他相處了一段時間。這本傳記是基於PW對他的採訪擴展的。PKD舉止行為看上去十分古怪,但是談話風格多樣,而當時WP在採訪他的時候,他對自己那段時間經歷的神秘體驗卻不怎麼談論,而且還否認了自己曾經使用過安非他命和冰毒等藥品,直到他的Exegesis,VALIS等作品在讀者中流傳的時候,2-3-74的經歷才開始為人所知。這個傳記主要記錄了迪克經歷的1971年的闖入事件,對政府、組織和陰謀論等看法。
To the High Castle: Philip K. Dick: A Life (1928-1982)2. Greg Rickman: To the High Castle: Philip K. Dick: A Life (1928-1982), 1989
Greg Rickman在本書提供了大量的直接或間接證據,證明迪克在小時候遭受過性虐待,以此來解釋迪克長大之後經歷的一系列精神疾病或不正常行為,包括焦慮症、恐懼症、藥物濫用等。GR認為這些一定程度上成為迪克的創作上的天賦來源。這本傳記或多或少有種強制闡釋的意味,有些地方給人一種牽強附會的感覺,有點令人尷尬。
Divine Invasions: A Life of Philip K. Dick3. Lawrence Sutin,Divine Invasions: A Life of Philip K. Dick,1989
這本書是以菲利普1981年創作的小說《神聖入侵》(The Divine Invasion)命名的傳記, 被公認為是PKD的官方傳記。Lawrence Sutin選擇站在一個客觀的、中立的角度來寫作這本傳記,不僅為我們詳細地勾勒出迪克的生平經歷,包括他童年時代的成長和五次婚姻等等,而且還記錄了PKD創作的軌跡以及他的思想/興趣轉向,從早期對政治、極權主義的關注到晚期對神學-宗教的關注。此外,PKD的影響力還超出了科幻界,對Pynchon、Delillo、David Foster Wallace、Jonathan Lethem等人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In Search of Philip K. Dick4. Anne R. Dick(迪克的第三任妻子,1959年與迪克結婚,1965年離婚), In Search of Philip K. Dick, 1995
這本傳記的作者是菲利普·迪克的第三任妻子Annie R. Dick寫的,他們的婚姻只持續了六年時間,而這六年正好是迪克創作的黃金時期,他完成了《高堡奇人》《帕莫·艾德里奇的三處聖痕》《血錢博士》等後來使他聲名大噪的作品。安妮在書中講述了他們是如何相識、相愛、結婚到最後感情破裂並分道揚鑣的經歷。如果說Lawrence Sutin的傳記是客觀而冷靜的,那麼這本傳記就可以說是充滿愛的、熱烈的,安妮在書中將迪克和她在一起生活的狀態展現出來了,有令人敬佩的一面,也有令人感到可怕的一面。這本傳記的完成,除了有安妮記憶中的迪克,還有各種訪談、書信、採訪和書稿中的迪克,給我們展示了生活中迪克鮮為人知的一面。
《菲利普·迪克傳》5.安妮·R·迪克,《菲利普·迪克傳》,2020
這本書的原版就是Anne R. Dick1995年出版的In Search of Philip K. Dick,是第一部翻譯為中文的PKD傳記,由新星出版社於2020年出版,譯者為金雪妮。
I Am Alive and You Are Dead: A Journal into The Mind of Philip K. Dick6. Emmanuel Carrere, I Am Alive and You Are Dead: A Journal into The Mind of Philip K. Dick, 2005
這本書最早是Emmanuel Carrere在1993年用法語寫成的,直到2005年才被翻譯為英文。這本傳記的特點在於,EC將迪克的個人生活經歷和精神狀況與他的作品完美地結合了起來,前者囊括了1928年迪克出生到1982年迪克去世的這段時間的經歷,後者以作品為中心的探討,主要集中討論了幾個主題:迪克的婚姻、偏執、焦慮和幻想,還有戰後美國、50年代嬉皮士運動、60年代加州的毒品文化等時代狀況。
Philip K. Dick: Remembering Firebright7. Tessa B. Dick(迪克的第五任,也是最後一任妻子,1973年結婚,1977年離婚), Philip K. Dick: Remembering Firebright, 2009
Tessa B. Dick是菲利普·迪克的第五任妻子,也是最後一個妻子,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最長,九年。與其把這本書稱作傳記,不如成為筆記或者隨筆,主要是TD對迪克的回憶,比較散亂,隨意,有時候會從一個主題跑到另外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上去,比較重要是,TD記錄了迪克生命最後十年痴迷於神秘主義寫作的經歷,包括創作VALIS三部曲和Exegesis時迪克對自己神秘經歷的反思、觀察和思考。
A Life of Philip K. Dick: The Man Who Remembered the Future8. Anthony Peake, A Life of Philip K. Dick: The Man Who Remembered the Future, 2013
這本傳記一共有五個部分,主要探索了PKD的作品及其所處的社會-政治-文化環境,這不同於一般的傳記,更具有學術化,更像是專題研究。第一部分的很多內容參考了Lawrence Sutin和Annie R. Dick傳記的很多內容,展示了迪克與一些人的通信內容,也涉及到一些對迪克人生觀/世界觀/宗教觀具有重大影響力的個人事件。在第二部分中,Anthony Peake探討了PKD對生活中發生的一些神秘事件——「粉紅色光束」、來自未來的預言等等—— 的解釋,這一切究竟是PKD對世界的敏銳的洞察力造成的,還是只是他的偏執和妄想症造成的呢?第三部分更像是精神病醫生對迪克的病症做的一個精神診斷,AP認為迪克所謂的廣場恐懼症和焦慮症等實際上是「典型偏頭痛」的一個症狀,這些問題產生的因素與迪克的生理和心理有關。
《菲利普·迪克传》读后感(九):1970—72:黑暗时代的眼泪
如果读者想要结合安妮·迪克的传记和菲利普·迪克的文学作品去重构发生在1928—1982年之间的私人生活的历史真相,我们就如同面对威廉·福克纳笔下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也如同《押沙龙,押沙龙!》之中加拿大青年施里夫,在深夜的哈佛大学寝室里,听着来自南方的室友给自己讲述关于陌生土地上的诸多往事——施里夫如何知道那些叙述之中什么是真实的呢?后代的人们又是如何通过叙述去了解发生在往昔的真实历史呢?而在迪克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更为复杂的充满裂缝和变化的世界——无论是小说还是传记,都是一种“叙述”,这些叙述都是对历史真实的一种解读和阐释,因此我们所面对的各种叙述,在细节层面上往往是充满矛盾,甚至截然相反的。这似乎就意味着,对于有关菲利普·迪克这位作家的过往来说,真相永远是遥不可及的,一旦我们想要从一种或多种叙述之中去接近真相,就反而会偏向一个更遥远的迷雾深处。但阅读和探索的过程果真就是如此吗?
据安妮·迪克记述,1970年初秋,南希和马路对面的一个黑人私奔了,他的第四任妻子也离开了他,从此“他迈入了一段更为糟糕的新人生”——安妮·迪克将这一章节命名为“暗黑扫描仪时代”,借用了迪克创作生涯中近乎最为黑暗诡异的一部作品《暗黑扫描仪》(A Scanner Darkly)来命名。在这一时期,我们看到的是,菲利普·迪克家的大门向着所有人敞开着,他与那些正常人眼中处于社会边缘的“幽魂般”的嬉皮士和不良青年混迹在一起,一起熬过那漫长而孤独的日子。直到大概1972年特莎和迪克同居后,他才渐渐疏远了他那群“年轻的朋友”。
菲利普·迪克与第五任妻子特莎·迪克(也就是《瓦利斯》中提到的“娃娃新娘”)但同样也是1970—1972年这段糟糕而抑郁的时间段,迪克积累素材,最终写出了两部变奏曲般的经典作品——《暗黑扫描仪》和《流吧!我的眼泪》,这两部作品不同于5、60年代的科幻作品,前者描绘了一个近乎真实的加利福尼亚州橘子郡(Orange County,又译橙县)的日常生活,后者则在1975年被著名批评家Darko Suvin质疑为“从科幻作品转为‘现实主义’的创作”。但这两部作品又在相同的“现实主义”的基调之中转变出了两条完全不同的路数,前者混合了毒品与神学,充满了压抑和死亡气息,后者却围绕着“爱与悲恸”,包含了深入的对个体生命的关照。同样,这两部作品带给读者的震撼还在于近乎每个细节的精心设置与雕琢,无论是《扫描仪》中毒友们在家中谈论的离奇故事,还是《眼泪》中杰森·塔夫纳与不同人物的对白,都给我们留下丰富的回味和谈论的空间。而对于《菲利普·迪克传》而言,读者借助安妮·迪克的叙述,得以一窥那黑暗时代恐怖与美丽并存的日常生活,即使这种叙述本身亦作为一种文学创作而存在,甚至在真相之上铺展了更为浓厚的迷雾,但作为读者,仍然可以在杂草重生的土地上通过叙述的裂缝进行有益的探索。那记述历史的文献,最终变成了某种文学创作,而那文学创作,最终变成了某种记述历史的文献。
奠定这一时期基调的似乎是《迪克传》中这一段论述:“他无法忍受孤独,拼命邀请别人来和他同住,任何人都可以。一些不太正经的、成天吸毒的人就到了他家里……这次他已跌至谷底”。苏廷(Lawrence Sutin)的另一本传记之中引用了迪克1974年的另一篇访谈,那时他说:“因为他们的声音,他们活跃起来发出的声响,以及大厅里面的喧闹声,任何响动,都让我继续活下去”。那些不太正经、成天吸毒的人在安妮的传记中被称为“摩托车一族”、“穿皮夹克的流氓”或者是“一看就令人觉得害怕的人”。传记中对这一章的书写,似乎暗暗地带有一种冷静的克制——即使那段黑暗的岁月已经过去许久,它所带来沉痛的后果依然困扰着那些挣脱出来的幸存者,在他/她们身上留下难以抹除的伤疤。安妮·迪克写道:“他们一致认为菲尔的小说《暗黑扫描仪》切切实实地描绘了他们当时经历地事情,只是现实要比小说描述得还要糟糕许多……我梳理了有关素材,让故事不至于显得过于复杂和黑暗”。
传记中化名辛迪的讲述者,应该是《暗黑扫描仪》中Fred的女友Donna的原型之一,“1970年……当辛迪遇到菲尔的时候,他刚刚写完《流吧!我的眼泪》”。而她口中讲述的那个名叫维克的男人,“来自旧金山著名嬉皮士街区‘海特区’的家伙,有着一头野性的金色卷发,不穿鞋,偶尔会睡在海滩上,会嗑迷幻药或者随手抓起任何药,然后对其他孩子说自己见到了上帝”。《扫描仪》中有一个非常值得关注的故事,是Donna对Fred讲述的一个通过嗑药见到了上帝的男人的故事——那个男人终其一生没能第二次见到上帝,他在窥见了难以言说的世界本质之后反而比先前过得更加糟糕,他愤怒地嘲讽世人之愚,却又离永恒如此遥远,最终或许消散在了一片虚无之中。有评论指出这个故事是整个小说中最为精髓的部分,迪克也借Fred之口,将这一故事引申成为更为普遍意义上关于“现代人”的故事——Fred认为那个男人就是我们所有人。
在对化名为唐的讲述者采访的段落,传记中提到了唐对于已经故去的克林特的描述:“有一次,去塔姆山之前,他修理了刹车。结果车开下山的时候刹车失灵了,车里的人差点丧命”、“他磕了很多快速丸,以至于产生了错觉,认为有蜘蛛在自己身上爬行,叫唐对着他喷洒杀虫剂。有时,克林特会在地毯上抓到他想象出来的虫子”。这两个情节被直接化用在了小说《暗黑扫描仪》之中,前一个情节显示出瘾君子小团体内部的裂痕,Fred认为这个刹车是Barris暗中弄坏的,同样也显示出Fred内心的那种深深的不安感——如同卡夫卡短篇小说《地洞》中的那只动物,他总觉得在视线之外的盲区,有人在暗中针对他。后者则出现在小说的开头,Jerry不停清理自己身上那并不存在的蚜虫,但那蚜虫是无穷无尽的,总是从意想不到的地方钻出来爬满他全身。迪克的功力,在于能将自身的那种不安的情绪通过一种独特而诡异的情节和文字呈现出来,甚至将读者置身于其中,感受纯粹心理上的恐怖。同时,这两个桥段让人想到,他将自身生活与创作混合在一起,不仅让小说本身始终游走于现实与非现实的边界之间,也同样让生活本身呈现出介于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的状态——在看到安妮·迪克对唐的采访之时,我们也很难想象唐所讲述的奇闻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甚至猜想那未尝不是迪克小说中的又一层世界?
2006年由理查德·林克莱特导演的电影《黑暗扫描仪》的片头还原了小说A Scanner Darkly的开头,Jerry在公寓中饱受无处不在的蚜虫的困扰这位化名辛迪的讲述者似乎是迪克在这一个时间段最为执着挂念着的女人,在传记往后的诸多篇章之中,我们都能看到安妮对迪克的记述,例如他说自己“太想念辛迪了,她让我魂牵梦萦……”小说《暗黑扫描仪》所描绘的Donna乃是一个飘忽不定的影子,没有人能够真正抓住她,当人们试图靠近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就像全息影像一般,人和物体就这样从影像之中穿过,却不能把握分毫。但小说同样设计了为数不多的具有温情的瞬间,安妮的传记之中记述了这样一个段落:辛迪对菲尔说:“总有一天,我会搬到北方的俄勒冈州,住在雪地里,每天早上都铲净门前步道上的雪。我会拥有一栋小房子和一个菜园。我的白马王子终有一日会降临,然后赐予我这一切。”《暗黑扫描仪》的第九章这样写道:
“You know what I’m going to do someday, Bob? I’m going to move north to Oregon and live in the snow. I’m going to shovel snow off the front walk every morning. And have a little house and garden with vegetables”
……
“Mister Right. I know what he’ll be like—he’ll drive an Aston-Martin and he’ll take me north in it. And that’s where the little old-fashioned house will be in the snow, north from here.” After a pause she said, “Snow is supposed to be nice, isn’t it?”
但是在随后的段落我们看到,当Bob,也就是Fred本人,问及Donna自己是否能够和她一起去俄勒冈的时候,小说写道:She smiled at him, gently and with acute tenderness, with the answer no.这个场景最后是一个更为悲伤的时刻,在这样一个时刻,读者似乎能感受到那难以言喻的混合了痛苦与欢乐的情绪在文字之间流动。当我们读了安妮写的传记,了解了讲述者辛迪和其它人的故事之后,我们似乎才能逐渐领悟《扫描仪》之中的这些时刻,那语言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吐露却最终在文字尽头的沉默中戛然而止:
She took his hand, squeezed it, held it, and then, all at once, she let it drop. But the actual touch of her lingered, inside his heart. That remained. In all the years of his life ahead, the long years without her, with never seeing her or hearing from her or knowing anything about her, if she was alive or happy or dead or what, that touch stayed locked within him, sealed in himself, and never went away. That one touch of her hand.
与此同时,迪克在1970年开始创作的另外一部经典作品即是我们所熟知的《流吧!我的眼泪》(Flow My Tears,the Policeman Said),这部似乎最初源自墨斯卡灵致幻体验的作品给作者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他在同期的一封信件中这样写道:“在使用墨斯卡灵的时候我被一种非常强烈的情绪所压倒了。我感受到一种对他人强烈的爱(an overpowering love for other people),这就是我在小说中写下的:它分析了不同种类的爱,最后以一种我从未听说过的最终级的爱的出现而结束(at last ends with the appearance of an ultimate kind of love which I had never known of),我说,为了回答‘什么是真实’这一问题,答案就是‘这种压倒一切的爱’(this kind of overpowering love)”。即使据考证这部作品的初稿已经在1970年的晚些时候完成了,但是值得注意的是,迪克在1970年之后的几年一直对于这部作品进行反复修改,直到其1974年成书。后代的许多人根据迪克的访谈和信件,提及了《流吧!我的眼泪》一书与神启事件的关系,但是我们抛开宗教意义不谈,仍然能从这部作品之中体会到那样一种经历过绝望的人生阶段所沉淀下来的思辨,杰森·塔夫纳谈到的话似乎是对《暗黑扫描仪》或者迪克生活本身的某种回应:
你深爱某人,他们却离你而去。一天,他们回到家中打点包裹。你问他们;“干嘛呢?”他们说:“我在另一个地方有更好的工作机会。”然后他们就走了,在你的生活中永远消失。而你,直到死,都要背负着这个巨大的爱的包袱,没有人可以接纳它。即便你找到了某人,将这份爱给了他,同样的事还会发生,一次又一次。或者,某天你拿起电话打给他们,说到:“是我,杰森。”他们回道:“谁?”然后你就发现,这份爱的包袱还在你的背上。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你是哪根葱。所以我在想,他们从来就不知道你,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拥有过他们。
而后才有了露丝那番令人印象深刻的关于“悲恸”的讨论,如今结合安妮·迪克的传记,我们再回过头来看这段话,无疑会有更深切的体会:
悲恸能让你置身己外。你会暂时离开自己狭隘、渺小的肉体。不过,除非你有爱在前,否则你不会感到真正的悲恸。悲恸是爱的最终结果,因为它是失落的爱。
爱的循环:爱,失落,感受悲恸,离开,然后再去爱。
悲恸就是意识到接下来你必须孤身一人,意识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因为孤独是每个独立个体的终极命运。死亡也是一种极端的孤独。
去年我在撰写《流吧!我的眼泪》的评论之后,陈灼老师通过邮件给我说,“迪克的创作速度一向很快,但这部长篇却是他少有的花了大量精力进行修改的作品,他在写和修改它的时候,也正处于人生的一个最低谷的时期。令人错愕的是,正是在这样的低谷期,他创作了一部这样貌似关于毒品与错乱的现实,实际上却是以爱与悲恸为核心的作品。”我那时尚不知道这段“人生最低谷的时期”到底意味着什么,直到后来随着阅读的进一步深入,再翻阅安妮·迪克对1970—1972年的人们的采访,那些不动声色却又包含无限悲伤的阐述,才得以更真切地感受到《扫描仪》和《眼泪》两部作品的精深之处——作品并非如表层意义显示的那样,仅仅是充满了幻觉与死亡的迷药体验,而是说,只有在这样精心设计的关于死亡和幻觉的情境之中,我们才能体会到作者想要表达的东西——就像硬币一样,正面和背面乃是一体,在语言所达不到的寒冷虚无深处的永恒之中那痛苦的河流浇灌出了遍地鲜花。
美国作家,194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威廉·福克纳因此,我们不难看出阅读福克纳的作品对于我们理解菲利普·迪克的作品所提供的钥匙。约克纳帕塔法县的世界,的确暗藏着诸多裂缝,在每一个不同的人对历史的叙述之中,叙述本身所呈现出来的事件互相矛盾,但这并不意味着福克纳的作品就是没有固定中心意义的“后现代作品”。恰恰相反,在1910年哈佛大学的深夜寝室里面,一个对南方历史一无所知的加拿大小伙,如何通过室友那充满矛盾和裂缝的叙述去重构往昔南方的历史呢?福克纳提供了这样一种可能性,即我们并不需要去重构具体的事件,我们可能也无法真正还原具体的事件,但是,我们可以通过人类共有的情感,去推测在彼时彼处的“情境”之中,人们出于人之常情,会作出怎样的选择。这无疑为我们理解迪克的作品提供了一个较为合适的开端,即使我们承认,无论是安妮·迪克的传记,还是菲利普·迪克的小说,都是充满变化的,甚至找不到任何稳固性的,但我们仍然可以窥见那一种潜藏在裂缝之下的将一切梦幻流转都串联在一起的内在主线,也同样可以通过寻找那种具有真实性的情感(而非具体事件的真实)去接近真实的历史——因此,不仅是《扫描仪》和《眼泪》,乃至迪克一生的作品,甚至传记本身所构建的像密西西比的杰弗森镇一样的破碎的宏大的虚构“变化世界”,也如同变奏曲般,被一种强有力的主线所弥合。
对于这种主线,这种不确定世界种或许存在的渺茫的确定性,迪克生前似乎提供了暗示,在1977年的法国梅斯的科幻大会上,他特别引用了威廉·福克纳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发表的演讲,他这样说道:
I believe that man will not merely endure: he will prevail. He is immortal, not because he alone among creatures has an inexhaustible voice, but because he has a soul, a spirit capable of compassion and sacrifice and endurance.
http://www.philipkdickfans.com/mirror/websites/pkdweb/FLOW%20MY%20TEARS.HTM
Lawrence Sutin:Divine Invasions——A Life of Philip K. Dick. Da Capo Press. 2005
D.E.Wittkower Edited. Philip K. Dick and Philosophy. Open Court, 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