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的烧烤摊旁,一个蓬乱头发的年轻人斜躺在潮湿的墙角,等候路人的赏赐。
想着他们年纪轻轻,有手有脚,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卖弄惨相甚至办个假残疾证哄骗别人获取钱财,实在理解不了。
可是我的男友周浩却打开钱包拿出一百元钞票,静静放到乞讨者的烂碗里。
我当时只觉得他好骗,可是没想到一向严肃的周浩却有过那么两年相似的经历。
之前我多次询问,他总也不肯同我讲,觉得掉面子,可是随着我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终于向我摊牌。
在那个呼吁“女儿也是传后人”的年代,因为母亲产后大出血切掉半个子宫,我很幸运地成为了我们村唯一一个独生子女。
也许因为家里孩子少,比起同龄人,我成了他们嘴里那个“身在蜜罐子里”的孩子,上学时我常常因自己是独生子女而感到自豪 。
可是随着父母年龄增大,母亲体弱多病,三好两歹,我才意识到独生子女的养老压力究竟有多大。
毕业之后,家人给我安排相亲,我首先排除了独生子女家庭的同龄人。
之后在媒人的安排下,我认识了周浩,他也来自农村,是家中长子,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周浩只比我大一岁,为人处世却比同龄人成熟稳重,每次我夸他稳重有担当,他总是笑笑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同为农村人,他认识八种野菜,能熟练地使用缝纫机,也懂得一个刚满月的小孩一天要换几次尿布、喂几次奶。
恋爱一年,他从来没我说过他的家庭状况,而我,怕万一戳到他痛处也没主动问过。
而后因为定亲的事,他终于第一次向我提及他的父母。
其实在农村,尽管九十年代计划生育管的严,但有三个四个小孩的家庭仍为数不少。
孩子多倒是没什么可说的,可是令我震惊的是,他父母从他出生到现在一直拾荒为生,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捡破烂。
我第一次听周浩说“捡破烂”那个字眼,心里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我也真理解不了,那么多营生不做,非要去捡破烂。
而将要成为一捡破烂为生的公公婆婆的儿媳,我更是毫无心理准备。
他父亲是个驼背,站起来只有一米四左右,母亲个子也很小,皮肤黝黑发亮,身体瘦小得犹如一副骨头架子。
从周浩出生开始,他母亲月子都没坐足就开始在家整理废品,比如纸箱、塑料瓶、易拉罐、啤酒瓶、废铁等。
每天能跑七八个村子,三四条街道,而收益也从开始的每天十几元到后来六十多元,运气好的话甚至能破百。
周浩三岁到八岁期间,他父母不考虑家庭条件,做到了“五年抱仨”,生下了他的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因为家里孩子多,原本捡破烂工作已经很难维持生计了,甚至吃不饱的情况都是十之八九。
于是他父亲就开始在街上借自己驼背乞讨,面前摆个破盆,放个喇叭,问众人讨钱。
而八岁的周浩因为父母无力负担学费被迫辍学,跟父亲一同上街,站在父亲身后通过讲父亲的“残疾事迹”来获得别人的施舍。
“行行好吧!行行好吧!救救我们……”
“谢谢老板!祝您发财!”
……
一句卖惨的话加上别人给钱后的一句祝福,是八岁的周浩说的最多的话。
两年后,周浩得以再次步入学堂,与此同时,在那一年,一大家最疼爱的弟弟却因为无人照看而意外身亡。
听周浩提起弟弟时,眼球像蒙上了一层雾,尽管弟弟已经死去二十多年了,他却把弟弟耳后的痣,微笑时的酒窝等各种细节记得一清二楚。
弟弟两岁多,周浩二妹每天跟着父亲捡破烂,小妹来照顾弟弟。
小妹和弟弟通常是被锁在堂屋的,小妹按时给弟弟沏豆奶,负责照顾弟弟。
周浩父母早出晚归,午饭要靠周浩来做。
在一天下午,周浩放学回来打开门,看到的却是妹妹在床上睡着了,弟弟直挺挺地躺在一旁的桌腿下,瞳孔放大。
周浩心里一惊急忙去抱弟弟,发现他已经身体有些僵硬,没了呼吸。
弟弟是在妹妹睡着后不小心触电身亡的。
而周浩的父母回来发现小儿子死后,第一件做的事不是让他入土为安,而是抓住自己的小妹用皮带抽了大半天。
五岁的小妹要不是周浩替她挡了几鞭,估计也会落下残疾。
那时,十岁的周浩虽然理解父母的不容易,可是心里还是跟父母关系越来越疏远。
在他看来,父母看似为了养活他们而每日奔波劳碌,可是父母并不知道什么是爱。
他们只知道生,从来没想过教想过养与教。
他们努力给他和弟弟妹妹们谋求温饱的样子看似可贵,却在无形中剥夺了弟弟妹妹受教育的权利。
而周浩那些稳重那些所谓的细心好学,都是在生活的重压下不得已养成的。
弟弟死后第二年,他母亲又怀孕了。
明明养不起,父母还是执意要生下孩子。
周浩曾设想过推倒妈妈,使母亲流产,那样肚她子里的孩子就不会来到这个家受苦了,可是周浩狠不下心。
就这样,八个月之后,12岁的周浩又迎来了最小的弟弟。
母亲的乳房因哺育四个孩子,从往日的丰满变得干瘪,可是周浩的母亲却以为女人天生的使命便是生孩子。
周浩一天天长大,上了大学,之后毕业,当了教师,后来遇见了我。
对于天生在蜜罐子里生活的我,周浩的好脾气和稳重对我而言是致命的诱惑。
一个我发脾气骂他“滚”他还能跑过来抱抱我的男人,这样的安全感哪个女人不想拥有呢?
跟周浩结婚以后,我们俩住在县城里,他父母住在乡下。
我从没对同学说过,我公公婆婆是捡破烂的,别人问起,我也只是说他们是做生意的。
由于我和公公婆婆相隔一定的距离,所以平时基本没来往,可当我生下大宝,婆婆却拎着破行李箱风尘仆仆地赶来我家,住下了。
起初我还挺乐意婆婆住在我家,但没几天,我的家里就被婆婆用成了垃圾站,暗中提过几次意见,婆婆却依然我行我素。
我跟周浩抱怨了许久,周浩吞吞吐吐地,始终说不出让他母亲回乡下的话。
婆婆一来,干净整洁的阳台和她住的卧室都成了她储存纸箱、易拉罐、饮料瓶等废品的阵地。
而平时一直吃狗粮的泰迪,也被婆婆强行要求喂剩饭。
在家里收拾易拉罐水瓶也就罢了,她非要丢人丢到外边,在整个小区背着化肥袋子捡瓶子。
害得邻居们对我议论纷纷,说我俩对老人不孝顺,衣服不舍的给她买,导致她五十多了还出来捡破烂。
当然,也有人向着我,说我遇到一个这样的婆婆也是糟心。
跟婆婆说了很多次,她却理所当然地反问我:“小区里楼下垃圾桶那么多易拉罐,捡了换成钱给孩子买奶粉不好?”
我心里犯嘀咕:“孩子奶粉钱一罐三百,要是捡易拉罐要捡三千个……”
经历过一个糟糕的月子,我一直到现在都很抗拒婆婆到我家住。
大宝五岁之后,我们就开始备孕要二宝,两个月后,我如愿以偿,肚子里又有了新生命。
我提前同周浩讲,不让他父母来我家照顾我坐月子。
可是没想到这次出差错的不是公公婆婆,而是周浩。
一年前,周浩开始跟人学习种蘑菇。
当老师课少,工资也微薄。
而且当时我们已经计划着要二宝了,所以周浩就想学门技术,多点收入来养家糊口。
当时他正好有一个同事是种蘑菇的,周浩就回来跟我商量投资种蘑菇。
我欣然答应,想着反正试试呗,就到银行取了五万块钱。
可是跟人合作种蘑菇不到半年,不知怎么就赔了七万块钱,等于说没挣到钱反而赔钱了。
周浩没敢跟我说赔钱的事儿,只是那阵子一直郁郁寡欢,愁眉苦脸。
问他怎么了,他也只是苦笑。
怀着孕的我当时并不知道赔钱的事儿,仍然像个小公主一样跟他要吃要喝。
提出想吃小蛋糕、螺蛳粉、麻婆大虾等等一系列要求,而他一个眉头也没对我皱过。
只是他整个人不如以前开朗了,也不怎么爱说话,心里仿佛藏满了心事。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距离二宝出生只剩一个月了,一天下午,周浩醉醺醺地跟我说:“老婆,不然,我们把孩子打掉吧?”
我惊讶得差点把口中的水喷出来:“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啊?你以为想打就打啊!这孩子都快出生了,没法打,打胎等于杀人了啊!”
他本就通红的脸显得更红了,“嘿嘿嘿”地笑了好一会儿,随后便醉得昏昏沉沉,瘫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 他说去种蘑菇的温室查看去了,却没想到一去竟再也回不来了。
他倒下的地方除了一个头孢拉定的空包装盒,还有一瓶没喝完的高度白酒。
他是人民教师,自然知道头孢类药物加酒精所起的化学反应,更明白喝下24颗头孢拉定的不可挽回性。
可是我想不明白,就算是种蘑菇赔了钱,又不是几百万,怎么就非要自杀呢?
这么点小数字,怎么就压垮了一个人,直到两年后周浩的二妹因男方要离婚闹自杀时,我才想明白。
生而不养,父母之罪。
一个童年得不到父母关爱的人,看似伪装得强大,其实脆弱不堪,甚至挽留婚姻都要用自杀来威胁。
周浩曾说他害怕让孩子受苦,害怕孩子拥有一个像他一样贫穷、自卑、依附、看人脸色的童年。
他的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也都经历过拾荒,四个孩子只有周浩上到大学毕业,小弟上到小学毕业,两个妹妹一个大字不识。
弟妹们长大后的人生也依然是清贫如洗,能解决每天的温饱都是奢侈,更没有多少心思去创造更好的生活。
而周浩本身都有些自顾不暇,对于弟妹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对于他来说,这样的人生,像头顶的乌云一样拨不开吹不散,像大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
直到最后,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PS:
你们好,我是胖胖,
据统计农村地区生育率明显高于城市,
越是偏远落后地区,生育率越高,
越穷越生,是底层农村的生育现状。
记得一个关于拾荒者家庭生了十个孩子的新闻里,
当问到父母为什么不存钱时,他们说:“存钱不如存人。”
对他们来说,只要有一个质量好的,全家就能脱离苦海,
殊不知,即便有一个好的,也会被全家拖穷。
作为父母,生育时更应该注重质量,
这样才有可能撕去“穷人”的标签,
也不会误了孩子的一生。
人穷不可怕,就怕思想穷,
思想穷就有可能会穷一辈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