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半年来我都在做一件很早就想完成的事，所以很少出现在这里，至于那件事是什么，等做成了再说吧，像是不能说出口的第三个生日愿望，没干成也不至于丢脸。
1
因为这次疫情，这个春节是我大学毕业以来，待在家里最久的一次了。
连妈妈也在我返回广州的前一个晚上，到我床旁的飘窗跟我聊天，她说：“是不是再也没有机会和你待在一起这么久了？”
听完我突然有些感伤，那一刻我感受到她在缩小，她的身躯，她的气场，都在渐渐缩小，她完全没了这些天喊我起床时的那种气势。
也因为陪伴的时间够长，我在家和她聊了很多次天，在客厅一起看了很多场电影。
或许你也和我一样吧，从苦口婆心地劝父母戴口罩开始，和爸妈在家里完成了许多次难得的交流，你学会了很多治咳嗽的偏方和奇怪的保健方式，父母发现了你慢慢长大，不再是那个不知方向的小孩。
因为发现了彼此的这些变化，你们之间的相处竟然前所未有的和谐，其中也夹杂着一种莫名的生分。
或者说，是客气。
2
第一个是聊钱。
她开始觉得没有为我挣够钱，怕是因为她，因为家底不够厚，而拖了我的后腿。
前阵子她一直在关注一个传销型公司，卖保健品，还打算让我也进些货，跟着她干。我迅速找各种关系，查了那公司的背景，甚至偷偷去了他们的工厂拍照，然后做了份PPT来告诉她传销和营销的区别。说到了最后，却是她哭得梨花带雨。
她耍脾气地说：“是啊，妈老了，糊涂了，我不就是想替你挣笔钱么，不然我这么折腾图什么，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你”这几个字重如泰山，压得人喘不过气，不止我，全中国的子女都被这几个字压着，这种为下一代牺牲的生存方式，使得中国的家庭充满了巨大的悲情。
所以，钱这事儿聊不得，聊一回，她就哭一回。
第二个，便是聊我的女朋友。
我一直以为“如果女朋友和妈妈掉进水里，你救谁”这种问题只会是刁蛮幼稚型的女友才会问，万万没想到，到我这儿，却是那个我一直觉得很成熟强大的妈妈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问题的本质不在于答案多么有创意和求生欲，而是谁没安全感，谁就会问这个问题。
我想也没想就回答了她，“当然是救你啊，我女朋友会游泳，厉害着呢。”
回到广州后我也和女朋友提起这件事，我说，“哎，你怎么也想不到吧，我妈竟然问我，你和她掉进水里，我救谁？”
“天哪，不是吧，我都没问过，那你怎么答？”
“我说当然救她，你会游泳啊。”
“那她听了开心吗？”
“我不知道。”
我感受到了我的妈妈，正在失去她的安全感，不论她得到什么答案，都没办法填补。所以她对那个未知的、即将加入我的家庭的女生保持着警惕，她担心这个女生会夺走自己的地位。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我都很希望自己是个女孩，去安慰她永远是我的宝贝妈妈。
可作为男生，我从生理上就没有办法和妈妈作出亲昵的动作，更说不出那些肉麻的话。或许小时候可以，小时候总会去表达自己对妈妈的喜爱，甚至说出不想要老婆，只想要妈妈这样的话。但越发长大，那之间的情愫就变得越怪异。
反观我的女友，她能和自己的妈妈亲亲抱抱，那是让人羡慕的场景。如果我是个女孩，应该也可以这样。可我偏偏是个已经声音浑浊，几天不刮就满脸胡渣，再过几年就三十岁的男人。
世间多见亲如姐妹的母女，甚至宛若情侣的父女也常能遇见，但却鲜少能在母子间看到令人羡慕的温馨场面。
所以我的女友也不能总聊，我越是喜欢在她面前提起另一个女人，她就越会觉得，自己正在“失宠”。
3
我还隐隐感受到，面前这个曾经凶巴巴女人在变得小心翼翼，从前离得远没发现，重新这样相处，才感受得出来。
她对我说出的话少了些斩钉截铁，更多的变成了试探，当然除了叫我起床这件事。家里的一切大事，她都开始征求我的意见，通常一开始她会对我的决定持反对意见，但最后通常又会采纳，渐渐地发展到希望我来直接决定。
本能地不认可我所做的决定是因为年纪原因，她始终认为我还是个小孩，不足以作出有远见的决定；后来往往都采纳，则是因为父亲走后，她能依赖的人只剩我，所以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我的意见；再到让我直接决定，那便是因为我一个又一个决定似乎都是正确的，这侧面印证着她那一套正在过时，于是她干脆不再挣扎。
当然这些只是我的猜测，但我并不是没有依据。依据就是我们去年的新房装修。
她前几年在一个正在建设的商场路对面买了个新房子，买的时候楼都还没建。她眼光不错，商场建成后成了老家的CBD，住户们也都搬进去住了，我们也一样，整个春节都在那里度过。
装修的时候，不论她在工地遇到不满意的地方，她都是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让我山长水远地打电话去和装修团队沟通。有时候我在开会，或是在见客，却不得不听她的牢骚，去远程解决这些事情。
有时候我也根本无法解决这些问题，只能在电话里安抚好她的情绪，再哄着她去跟工地的负责人讲清楚需求，我像个在远方打工的老父亲，哄着那个带着哭腔的女儿勇敢一点，去和学校老师说自己有什么困难。
这场面屡屡让我想起《都挺好》里的苏大强，苏母出事时，他打的第一个电话竟然不是120，而是远在美国的大儿子的手机。如出一辙。
4
前些天和 Blake 聊起了微信，他问我情人节该给伴侣买什么礼物。聊着聊着却聊到了“婆媳关系”。
场面很好笑吧，两个男人在聊婆媳关系，竟到了这步田地吗。
不过最终我们没聊出个什么结果，只共同觉得母子间总有仇怨，而母女间却充满温情。暂且得出一个结论是因为那个外来的媳妇，使得婆婆的占有欲受到挑战。
虽聊这个世纪难题没得出什么成果，却勾起了我对母亲这些年来的变化的审视。
我发现她哭的次数变多了，发现她越发地不安了。
我不能确定是不是我生命中那个更年轻漂亮的女生带给她这些不安，但我真的很想主动向她解释的是：
女朋友是我选的，她给我带来的快乐和幸福可能无法在你面前形象地展现出来，但请你相信我的选择，千万不要在和她短暂的相处当中挑出她的毛病然后站到她的对立面去，她从来就不是你的敌人，只是另一个爱我的人而已。
我是妈妈的孩子，和妈妈有斩不断的血亲关系，你不必总要逼我在血缘亲情和爱情中做出二选一的决定。
这两种感情天差地别，你无法替代她，她也无法替代你，面对你们两个人时，我连扮演的角色都不一样。
可这些话说不出口，只能写下来，然后等她看到。虽然我匿了名来写，但人间的悲喜都相通，或许能稍微改变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