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博士，钱教授，就是老钱。 老钱个子不高，近视得厉害，就是不戴眼镜。 有钱博士与钱教授这个称谓，已是十二年前的事。老钱早年师专毕业，分配在一所乡村中学教书。 那年，我在乡下一所小学教书，与老钱所在的中学属一个联校。联校设有党支部，也有共青团党支部，真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团支部书记是位姓蒋的年青老师，很会教书。一个小小的联校团支部书记一般只是挂个名，而他是有实权的，可以自主签单。并且他在某一年的讲课比赛中，在全国得了个一等奖，没两年，举家迁移，去了长沙一所名校任教。 那年，我所在的小学，一位去了联校开会的女老师回来告诉我，团支部的蒋老师，要来看看我到底长什么样，说是读过我的几个文章。那时，我真没想到，因为我写过的那几个文章，会给自己当“孩子王”的生活带来这种小插曲。果然，在一个大热的天气，校长老肖突然来到我的办公室，要我去一下联校，说是书记来电话通知要我去一趟，要成立什么文学社。我有点不信，一个乡村联校，就这么百把几十号人，喜欢文学的挑不出几个来，成立文学社，能弄出什么动静。 那天中午，我骑着自行车，顶着炎炎烈日，来到了联校。联校就设在中学里头，意外的是，接待我的，不是书记，是一高个，面板清瘦，是从我所在的小学调上来的，姓郭。我与姓郭的，有点交情。他见到我，把我领到了他在学校的办公室，朝走廊叫着，钱老师，钱老师，我同你讲过的诗人来了。这时，因郭老师的窗户躲在几棵树下，房里暗暗地，没什么光，还因老钱个头不高，又年轻，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个学生。待走近，才发现肤色、眼神都有点老。 这天，我与老钱从文学谈到哲学，从古代谈到现代，从东方谈到西方。乱七八糟东扯西扯地争论了一个下午，有时面红耳赤，有时如小溪流水。中间，书记来了，不过不是联校的党支部书记，而是团支部的蒋书记。进来握握手，说了几句客气话，也许是见我与老钱正打着火热，插不上嘴，就一拍屁股走了。不知什么原因，后来关于文学社的事，谁也没去提起。不过，这个通知，倒是给我与老钱创造了第一次见面。 那时，老是能在地方的一些刊物上读到老钱的散文，估计他在那所中学是很牛逼的一人。因为文学社的事，从此没有再提起，使我不得不怀疑姓蒋的动机，那时，姓蒋的要成立文学社应该是个幌子，也许是在利用什么发动对老钱的“围剿”，好压一压老钱的“牛逼”气焰。
有天，我课堂讲课，下课铃刚响，我讲在兴头上，准备讲完，一位男同事站在教室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我见他等不及的样，只好下了课。他火急火燎地走进来，把报纸往我讲桌上一拍，看看，看看，这是写谁？我朝他指的方向一看，老钱写的，题为《诗人朋友》。主要是写一位诗人兼顾生活与诗歌，日子过得不咋的，也不放弃诗歌的一个沧桑的人物。读到这文章，我有点像吃了一个苍蝇。这事，我觉得老钱做得不地道，干嘛呢，这么写。 老钱是个不信命的人，那时，他在那所中学考公务员也是出了名的，一连考了三次，每次的成绩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每次都是面试过不了。首先，他还以为是自己眼睛与身高的原因。后来他总结认为，根本就不是那回事，其中的奥秘，只有考过的人才明白。 从此，他就读书，自考了本科，就考研。还同我吹，如果我考本科，英语他可以代考。我是喜欢读历史的人，随意性强，他喜欢读能给他带来实际用处的书。 有一次，他同我说，读书不能一本本读，要一堆堆读。就那样，当他一次次从书堆里钻出来考，没考上，又钻进去，再钻出来，翻来覆去的，几年以后，他终于考上了的公费研究生。那时相互间还没买手机，离开的时候，告了我一声，还把寝室的电话也告诉我了。从这时起，我发现老钱被书宠坏了，是个读书的命。果不其然，他读了硕士，又考上博士，在读博士快结束时，给我来了几次电话，说他还想读博士后。
老钱读研究生时，我去看过他几次。 有一次，是我妻子病重，得去湘雅医院检查。去前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在电话里交代了湘雅怎么走，又告我从湘雅坐几路车到他读书的大学。还说如果没什么事就来湘雅见我，免得我瞎找。天才开光，我带着妻子就到了湘雅医院，上班没十分钟，我就拿到了专家号。在医院，我是边忙乎主治医生交待的事，边接老钱一个接一个的电话。一直忙乎到下午，我才带着妻子与儿子赶到了老钱那。老钱安排我同他一起睡，妻子带着儿子睡招待所。晚上，老钱把我们领到那所大学校内一山上的酒店，叫了好几个菜，还叫了一瓶酒。这时的老钱读研，虽有工资，够他一人吃饭用，逢年过节什么的，还得应酬应酬，对我一家人的这种款待，估计也是牙缝里挤食，弄得我老婆有点过意不去。 离开酒店时，老钱躲着我妻子说，我为你备了两千，估计你老婆这个病把你折磨着不行，什么时候要用，你就说话。还说，我也是没钱，工作还没着落，到处都要用钱，没法子，只能帮你这点忙。妻子生病好几年，东拼西凑的，至始至终，老钱那钱，我都没去拿，但老钱这几句话，至今想想，都很暖心。 老钱的妻子是学外语的，管老公有一套。自从老钱读了博士，去了长沙一所大学教书，就把老钱管得死死的。老钱的说法是，有时候真是出不得气。 几年前的一天，天有点灰，我站在门口与人闲聊，瞧着路上老不对劲！一个特别眼熟的人影在路上走，手里甩着一个矿泉水瓶，矮矮的，瘦瘦的，是老钱吧？待人走近，真是老钱，一脸的疲惫，显然昨晚没睡。把他领进屋，进了房间，他才告我，与老婆扯皮了。为在长沙买房的事，你一句我一句的对骂，各不相让，老钱就跑了出来，说要在我家躲躲，让她老婆找去。 不久，老钱当上了文学院副院长，与我在长沙相见，一起从那所大学出来，走在大街上。不知何故，他突然钻进了路边的银行，出来后，傻傻地站在银行门口，望着手里的存折，不走，突然自言自语，又有点像是在对我说，看着这折子，见到每月就这么点钱，我就有气，累死累活的搞了这么多年，就这点工资，死读这些年的书，有什么用！？ 那天我发现老钱这些年，也不容易，被长沙一座城市的潮流赶着，终于姓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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