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面炮哥就问我杨哥的事,我给他吧啦吧啦讲了一大堆,他说:等等,等等。我说:干嘛?他说:我才不听你俩的破事,他提到我没?我说:没有。他气得直翻白眼说:真的没有吗?我笑说:有啦。他又满脸笑意地问:这小子说我啥了?我说:他让你有空去找他玩,他请你喝酒。炮哥说:让他来上海请我。我说:他说了来上海就我们仨一起喝酒。炮哥“哦”了一声,说:就怕他再也不敢来了。我没接话。炮哥说:你继续讲。我说:没啥好讲的,已婚男的事都没啥好讲的。已婚男反正最后都投入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生活,他们看起来都很快乐。炮哥说“了解”,也就没再问了。
他带我到他打工的工作室转了一圈,美滋滋地让我参观下,他说现在跟朋友在做大生意,我说有多大,他说给企业拍大片。之前我以为他开玩笑的没想到真从出版社辞职搞起来了,搞得稀巴烂。我看这破办公室也就三十多平吧,在徐汇一栋创业大厦里,里面坐着七八个人,看着都像搞艺术的,大热天了空调还不听使唤,三台电风扇在边上吹着,我的汗哗啦啦的。他说:别急别急,师傅等下就来修。我在擦汗,他说:怎么样,老哥的工作室还行吧。我在擦汗。他说:最近接了几个大单子,年底再融个资,妥妥的。我说:行了行了,这回打算坑谁?他说:你就这么不信任老哥?
也不是我不信任,是炮哥这人太奇葩了,这些年我就没看他走运的时候,不仅他不走运,他还顺带坑我,就说年前我买了他推荐的一款理财产品,不要紧张不是广告,说什么很安全很靠谱绝对不会暴雷,妈的,刚买两个月这公司老板就卷钱跑路被抓了,钱是回不来了,我跟炮哥两人每天在电话里以泪洗面。他现在还说要融资,我已经开始心疼倒霉投资人的钱了。他那朋友到底什么心理素质啊,居然敢拉着一个文科生一起创业搞事。
吃饭时老程问我要地址,说等会儿来接我,我发过去了。对面的炮哥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我瘆得慌,他又严肃起来,说:有个事正要跟你说。我说:没钱!他说:什么钱不钱的,都是自家兄弟这么见外干嘛。我说:不借钱都是亲兄弟。他又乐了,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我,说:要不要来公司帮忙?我?去你公司?帮忙?他头都点到地上了。我说:不去!他说:你在北京也没工作,不如来我这里混混,我们拍点有情怀的东西。他说完“情怀”两个字自己都笑了。令人发指。还好意思提北京的工作,我在北京那会儿去面试了几家公司,都没成功。后来炮哥给我介绍了一个写古装剧本的活儿,我每周跑去五环那个办公室跟五六个人碰一次会,两个月了团队还在讨论大纲,前两集写了改、改了删、删了再重写,不下十遍,熬得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最后那个大编委被我们气得住院不干了,就此散火,我一毛钱没拿到,还赔了一地儿头发。我说:我去你公司能做什么?他来精神了,把筷子一放,说:你能做的太多了,你可是当代大文豪啊,你就帮我随便敲几个字就行。我说:你给我开多少,我很贵的。他说:你要多少给多少。我说:我不干,你知道我不喜欢上班的。他说:人是会变的,你再考虑考虑。
我说:你怎么不继续写诗了?被我一问他一时间安静了下来,他的诗集卖得特别烂,现在这年头谁还愿意为了一个没任何名气的作者专门去买下他的书在累死累活的下班后翻看呢,现在我们大家都爱看视频,长的短的不穿衣服的。他喝了一口酒,说:老哥现在要体验生活。我也就没问了。跟炮哥这些年也养成了一些默契,什么该说、不该说、说到哪里,都能摸得清。我没想到这句话刺到他了,他情绪有了一点变化,一个劲儿喝酒,喝着喝着他冒出一句:“你也知道,我写得一般。”以前我们会拿对方写的东西开玩笑,但听他自己说出来,我还是被触动了。我说:我离开上海那天你送的那本诗集我看了。他说:怎么样?我说:我好庆幸第一本被我拿到了,五十年以后我还靠它发家了。炮哥咯咯笑着:不错,你的思想觉悟在帝都的改造下升华了。
炮哥又问我:你跟那个姓程的怎样了?他不提还好,一提我就要气死了。我说:我回来后发现他真疯了,他全家都疯了,他说我俩是不是有一腿,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吧。炮哥差点一口把酒给喷出来,笑得比刚才更瘆人了,等他缓过来,说:我看这事也不能怪他。我说:这怎么不怪他了?难道怪我吗?他说:怪我怪我,我这么帅,男人误会也是正常的。我听完都要心梗了,直男是不是就没有觉得自己不好看的。炮哥怎么说呢,也不丑,长得还行,上海小赤佬,这些年眼看着他从白净斯文的男孩变成了一个沧桑滑头的老男人,以前他是朋克,现在他谁都克,都三十好几了每天游戏人间,他爸妈也不管他了去崇明岛乡下养老了,留给他两套房子,一套自住,一套收租,他也落得潇洒自在。我说:我被他快气死了你还笑。这时他回我一句我差点昏过去,他笑:就是,太过分了,平白无故给安了个罪名,简直奇耻大辱,你要是委屈,不如我们改天把罪名给做实了。我说:去你妈的。他又笑。我们就继续喝酒了。
后来喝着喝着喝多了,我说:老哥,你睡过那么多女人,你有时候会想跟谁结婚吗,或者说你还相信一些东西吗?炮哥说:结婚?我为什么给自己找麻烦?我说:你有没有爱过谁?他又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然后说:爱过,很多,也都很短。我说:哦,那也挺好,我真羡慕你呢。他说:羡慕什么?我说:我都不知道我爱谁,我好像谁都爱,又好像谁都不爱。炮哥把我的酒拿开,说:不是,以前我觉得你没有心,现在发现你的心长出来了。我说:是吗你说说我的心长啥样。炮哥说:你的心都长在他身上了。我说:谁啊?他说:你回头看。我循着炮哥的视线望过去,老程来了,来接我了,我看了眼手机,都十点多了。炮哥望着走过来的老程突然叹气道:你不知道吧,这孙子每次看你的眼神,像是比任何男人都要爱你呢。我愣住了,眼睛湿湿的,我说:你说他的心是什么样的?炮哥说:不知道,不过你小心了,我看他现在吃了你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