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吧手机版
《隱物》读后感10篇
日期:2022-04-08 03:02:30 来源:文章吧 阅读:

《隱物》读后感10篇

  《隱物》是一本由雨希著作,川漓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HKD 68.00,页数:218,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隱物》读后感(一):微塵城市與無頭城市 《文匯報‧琴台客聚》,2011年8月5日

  葉輝︰《文匯報‧琴台客聚》,2011年8月5日

  雨希的短篇小說集《隱物:The Untold Lie》裡有一篇〈微塵城市〉,講述兩母女的命運,被遺棄的母親叫「塵」,離她而去的男子寫了四封信給她,信中透露一個男子與兩個女子的愛與傷害,「塵」是旺角的「一樓一鳳」,老了還打扮得像少女,她將女兒陳微交由姊妹養育:「陳微六歲才第一次見她母。她姨母(其實是母親的朋友)從筲箕灣帶她乘電車叮叮叮的到灣仔,再乘渡海小輪到旺角,姨母說,過了海就會看見你母……」

  陳微的人生哲學很簡單:「凡事只要拖,一直拖下去,拖得久了,就一定有所改變,這道理太簡單了,一如凡物件都必會腐爛,而腐爛之後,腐透了,爛透了,又必然會再現生機……」陳微的第一個男人是有婦之夫,後來嫁予第二個男人:「男子突地開了燈,陳微拿手遮着光,他突地開了燈,開了燈就看到沒有血,開了燈就看到陳微髖骨上的紋身」,「陳微拿手遮着光,恰是遮了眼,不看不知不聽不說。陳微任由男子搖她……」

  兩代女子,陳微和她的母親「塵」一樣微小。這小說的許多細節,也像灰塵一樣微小—還有她的「姨母」,她的「姨姨」,末了,「那些死去的人,將會和光同塵,直到永遠」。

  〈無頭城市〉講述一個女子住進女子中途宿舍,遇到一個滿頭波浪紅髮(就像阿諾德.勃克林筆下的蛇髮女妖梅杜莎)、離家出走的中東女子維娜,常常懷疑丈夫與夫家迫害她:「……維娜二十七歲,大學生,嫁了給自己的遠房親戚,來了香港,維娜大概過得不快樂,離開了丈夫,但他們那邊留着了她的甚麼證件,維娜在居留上出了問題……」維娜一直活在白色恐怖之中,後來失蹤了。

  支線是住進中途宿舍女子的童年記憶:「母親在家門口坐着,在加工工廠拿回來的衣服,她騎着三輪單車在木屋群中來回,她一次又一次回到母親面前……她忽然迷了路……」「她一回頭,就是家門前了,母親說猴子不見了。母親老把父親喚作猴子……」「母親在家門前,揮動菜刀,追趕紅髮女子」。

  還有一條支線,講述住進中途宿舍的女子跟她的男人鬧別扭,母親忽然出現,母親跟她一樣年紀,問她:「你為甚麼做了紅髮女子。」母親說:「做了紅髮女子,你注定沒有頭了。」女子的命運跟母親的(甚或是維娜的)就在結尾交疊起來:「她醒來,男子已和她分開。男子把背弓起背向她,她想男子有恨。男子的身體屈成缺了一點的問號,屈進去的頭看不見了,是個半裸無頭男身……紅髮女子說:快到他要醒來回家的時間了,快斬下他的頭,快斬下他的頭……」

  我邊讀邊想,都是由於真誠相信而患了不同的「強迫症」的「畸異女子」,或者說,都是無分性別的grotesque—我說的只是類近於美國小說家舒亞活.安德遜筆下的「畸人」,而不是源於古羅馬的美學風格,即相對於講求均衡、對稱的「阿拉伯風格」(arabesques)的「怪誕風格」(grotesques,拉丁文,意為「洞穴」),也不是雨果在〈《克倫威爾》序言〉所說的、與「崇高」或「莊嚴」(sublime)相對應的「怪誕」或「異態」,更不是巴赫金所論說的、與狂歡節相涉的「身體的怪誕形象」—儘管這些理論與舒亞活.安德遜筆下的「畸人」在某種意義上是一脈相承的。

  《隱物》读后感(二):睡在路軌旁的山羊 《文匯報‧琴台客聚》,2011年7月15日

  葉輝︰《文匯報‧琴台客聚》,2011年7月15日

  《隱物:The Untold Lie》是雨希的第二本短篇小說集,乃「梯田文學叢書」第三本,當中有一組相對線性的故事,敘事策略無疑相對簡明,倒也展示了另一種複雜性——愛情與人性的、身體與革命的、戲劇化和隱喻的。〈睡在路軌旁的兩(三)隻山羊〉講述女子和男子的一段旅程,由羽絨外套的拉鏈(開與合,以及不同的組合),聯想到一幅畫:路軌旁的兩隻或三隻山羊,第三隻是看不見卻存在的,在畫面以外的一角窺伺,情況一如女子和男子之間,存在著不在場的「那女人」。

  旅程是這樣開始的:「男子與女子在列車中微微搖晃。車軌像一條拉鏈,在兩座城市之間,在男子和女子之間,來來回回,開開合合。於是有故事如無故事,總是開始了又結束,結束了再開始。」旅程是這樣結束的:「男子與女子躺在列車一個車廂裡的下格臥鋪,男子在右邊,女子在左邊,兩人之間狹窄的走道中堆放了行李……這窄窄的走道跟車軌都像拉鏈……來來回回,開開合合。一宿無話。故事開始了又結束,結束了再開始。」在開始和結束之間有很多一言難盡的細節,通篇以「拉鏈意象」貫串起來,來來回回,開開合合,始終是女子的心結——或者說,是愛或不愛的「強迫症」。

  〈一人城市〉嘗試採用書信體,透過一人的戲台(戲棚)、一人的椅子(h)、一人的梯子(H)等意象群「言志」及「抒情」,第一人稱的敘事者說:「我母輩的女子常說我:別人在等你的椅子,你卻以為人家在聽你的曲子」,一個「看不懂別人眉眼背後的婉轉話語」的女子穿梭於鄉間的童年記憶,與乎遷移到城市的種種無以名狀的惶然與壓抑,最後看到「這城最繁盛的露天市集」,看到「那些流動攤檔的搭建拆卸多像一個個細小的戲棚」,長信最後以「安穩又沉靜」的期許收結:「拆卸的人安靜快捷如鬼魅,膠布失去鐵柱的支撐一處一處塌下去,忽然之間,我的心裡也好像有些什麼被拆卸掉。當我們由街頭走到街尾時,我就想,親愛的h,如果你的名字能縮寫成一張梵高的椅子,從此變得安穩又沉靜,那就再沒有什麼比這椅子更美好的了。」

  這一組以遊記和書信體裁寫成的小說,與另一組相近於「畸人誌」的小說可謂大異其趣,並不是說這一組小說(包括〈春日閃光〉)的小人物患了「真理強迫症」的「畸人」,只是想說,我在閱讀這四篇偏向於線性敘述,而敘事法較為簡明的小說的時候,老想起略薩的一本暢論小說心法的書:《給青年小說家的信》。

  我不知道(或不必追問)雨希(或其他青年小說家)有沒有讀過《給青年小說家的信》,這一點不重要,重要的是小說家該如何理解小說家的文論——那不是理論,更不是系統化或學術化的理論,只是一種將實踐心得形象化、隱喻化的說法。

  我們不可能在小說裡找到具體的套盒或管子,只可以在小說裡找到套盒或管子的隱喻——套盒意指故事裡的故事,連通管則意指雙線或多線敘事的交叉互補,乃至互相開顯與闡發。

  對了,那真的不是理論,而是實踐的心法,雨希的小說裡的「細軟之物」(衣物、鈕扣、拉鏈、吊墜)和「失物之城」(微塵、紅色、無頭、一人)亦作如是觀。毫無疑問,雨希一直勇於嘗試相類的或異類的隱喻實踐,都在關心自己寫什麼以外,細意推敲自己該怎樣寫。

  《隱物》读后感(三):曼谷之旅:紅色城市 《文匯報‧琴台客聚》2011年7月8日

  葉輝︰《文匯報‧琴台客聚》2011年7月8日

  雨希的短篇小說集《隱物:The Untold Lie》裡有一篇〈紅色城市〉,講述一段曼谷之旅,遇上「紅衫軍」示威,四個來自不同國度的旅人(兩個亞洲人和兩個歐洲人,疑是一段後殖民簡史)悶在旅館裡,只好在露台上喝酒,各自表述自己跟「紅色城市」相涉或不一定相涉的故事。

  敘事者「我」來自香港,前赴曼谷是為了學泰拳——「我」看到朋友(曾經背叛「我」而被「我」詛咒的雲卿)的博客:「有一幅是她在曼谷Ingram Gym裡學泰拳的照片,她的頭髮剪得短短的,頭戴吉祥環,臂上綁了手繩,戴着拳套。她好像有些什麼不一樣了,人看上去很快樂……」「那時我正處於一些解決不到的事情之中,我看着照片,突然像被魔力召喚,覺得自己應該到曼谷來學泰拳……」

  這一段似乎是對「我」的月事的呼應,同時也可以解讀為對殖民史(亞洲與歐洲的殖民聯想)的呼應。英國老男人來到中南半島,是為了尋找夢想與新生。他找到了:「她才十五歲,就在我買到那份報紙的小店對岸……我像變回一個小伙子般,追求她,開始我全新的人生,每天都有所盼望的全新生活。」老男人從銀包掏出照片:「照片上的女子是昂山素姬,正是她風華正茂的時候……」

  來自加泰隆尼亞的歷史學家說:「意大利統一運動時,加里波底的志願軍也是紅衫軍。」他一再強調自己不是西班牙人,說了一個詛咒的故事:「二百多年前,當時泰國是吞武里王朝,國王是有華裔血統的鄭信大王……」加泰隆尼亞的歷史學家說,卻克里將軍發動政變,推翻鄭信大王:「據說遭到軟禁的鄭信大王被處死前曾含悲詛咒,『奪我王位者不會超過九代』。而目前的泰王剛好是第九代,而且紅衫軍所支持的前總理他信,正正就是華人血統,名字羅馬拼音Taksin,鄭信大王的羅馬拼音也是Taksin,他們說,他信就是鄭信大王轉世,現在要來推翻卻克里王朝。

  四個來自不同國度的旅人各懷心事。故事說完了,便決定一起出去走走,他們穿越紅衫軍的陣地,如同走出紅海:「轉彎後竟是另一番景象,街上全是拿着水槍、水管互相噴射的人,還有從店裡搬出來的喇叭,好幾個人圍着喇叭扭動身體,整條沸騰而潮濕的街道就像一個嘉年華。我和台灣女人都給射得渾身濕透了」,「於是我歡快地跳起舞來,在如同天浴的清水之流裡,和漸漸收斂的陽光裡,扭動身體,並且嘗試感受和了解我的身體,解開血的咒語」。

  在我看來,〈紅色城市〉可能是這本小說集裡野心最大的一篇,好在結尾忽爾豁然開朗,恰到好處地以詩化的身體想像解放纏結的殖民聯想、政治血咒找到某種暫時出路,那才舒放了四個旅人躲在旅館露台上喝酒遠觀的悶局。

  《隱物》读后感(四):馬和流離失所的女人 《晶報‧深港書評》,2011年7月24日

  馬和流離失所的女人

  葉輝︰《晶報‧深港書評》,2011年7月24日

  雨希的短篇小說集《隱物:The Untold Lie》編好付印了,我很喜歡《馬和流離失所的女人》。這個故事的主線講述一名開洗衣店的女子為顧客折衣物時,愛將衣物配對:「丈夫這一套上班服就配妻子淺灰色的連衣裙,妻子的運動胸圍配丈夫的孖煙囪,蕾絲T字褲配丈夫的三角底褲」,「她折衣物時常常會胡亂想一些事情」,「整齊就最好,重複的動作,有時需要專心,有時卻可以什麼也想一想」,「她總是可以把衣物和人連結起來」。

  這篇小說的支線繁複,其中一條支線講述洗衣店女子的姊姊,當中有一段說母親和兩個女兒(一個健康,一個智障)一起吃姜蔥魚頭煲,從而點出兩姊妹截然不同的性格(或人生觀):「母親吃魚眼珠,她在吱吱吱不停口地咀嚼脆骨,母親盡挑軟嫩的面頰肉給姊姊吃。母親說姊姊性格細密綿軟,沒人知她在想什麼;母親又夾一塊連皮脆骨給她,母親對她笑:你就好啦,你的人生最簡單……」

  另一些支線,或是洗衣店女子折衣物時幻想的故事,或者洗衣店顧客各自眞實的人生,這些旁伸的支線的關鍵詞是「配對」、「對稱」或「同一邊」;比如女教師和她的丈夫:「有一個女孩不懂規律,試卷上‘硬’的相反詞,填了流水。老師是一位年輕女子,望著答案怔怔呆了……」女人嫁了給男人,一天被小巴撞死了。男人執拾女人的遺物,找到女人小學課本和試卷,男人一份一份試卷地看,看到了流水石頭那段評語。

  另一支線是不斷投考警察部隊的男子和他的父親(他小時候,父親每天早上都會帶著他跑步):「男子取了衣物回到家,換了短褲下街跑步,他要操好體能去考警察。他已考了一年,警察消防海關廉署懲教署入境處行政助理他全都報了,沒有一份能過關」,「父親說只要跑得快,就無所不能,他問是不是跑得最快就可以成為超人,父親說是的,就是這樣。他就想超人與無所不能是在同一邊的東西,跑得快也是在同一邊」。

  也有一條支線講述工廈電梯畫馬的女子,她在電梯遇到一個有兩部手機的短發女人:「女人每天都在電梯里,有人的時候就按鈕和拉電梯的鐵閘門,鐵閘門又重又髒。沒人的時候她就畫馬」,短發女人說:「生意是我先生的,他上個月走了,什麼先兆也沒有,也沒有交代一聲。我什麼也不懂,這只手機是他的。」「他走了就好,一干二凈,最辛苦是我。」

  支線還有夢見驢子與馬組成二重奏的女人:「女人和她的男人睡在床上,女人夢見,驢子與馬組成二重奏,馬彈奏樂器總是過急,驢子敲鼓總是過慢,快慢之間,漸漸有了一種驢子與馬獨有的不協調的默契。」

  我邊讀邊想,都是由於真誠相信而患了不同程度的「強迫症」的城市「畸人」,都是無分性別的grotesque——那是美國小說大師舒亞活·安德遜(Sherwood Anderson)在《畸人志》所描述的、患上「眞理強迫症」的「畸人」。

  《隱物》读后感(五):說不清的世界,解不了的命運——讀雨希《隱物︰The Untold Lie》

  雨希在2009年出版第一本短篇小說集《穿高跟鞋的大象》,不及兩年,又交出另一本短篇集《隱物︰The Untold Lie》,創作力實在強盛。《穿》中最耀眼的是〈紅螞蟻與黑絲帶〉和〈無命運者的旅程〉,一如陳汗所說,她的作品是從少女到女人的旅程,途中遇到「生」的焦慮,遇上「卡住了」的情況,這些在《隱物》中都有承繼和發展,也有變形與偏離。

  《隱物》中多篇人物也是在「卡住了」的狀況,如〈房間與牆〉中的「我」。「我」知道,對於「我」的孤獨和對親密的渴求,「他」是不會明白的。從故事一開始,「我」就想找個練習格鬥的搭檔,而這搭檔,不會是「他」,而是「她」。然而在「我」和「她」的拉扯間,「我」就「卡住了」︰「我只是無法逃出潛在的通道裡潛在的空間,我只是無法逃出潛在的空間裡潛在的通道」(頁40);「我沒法進入,我的房間」(頁43)。這卡住的狀況難以以言語訴說,所以「我沒法開口,我沒法呼叫。但我心裡有悶雷一樣的咆哮」(頁38),唯有通過格鬥的律動,如舞蹈,才能叫另一方感通。故事結尾「我」好像找到了出路,找到了律動,但小說最後一句「我很快樂。我想,律動也不過是儀式」(頁46)卻叫人感到淡淡的悲哀,這快樂,太浮面,感覺不是虛假,而是虛幻,前面鋪陳的孤獨感夠強大,這句「我很快樂」彷彿只是「我」的借口,「我」的推搪。

  這種「淡淡的」,成了雨希的小說風格,表面讀來輕輕,底裡已經翻天變地。最能表現這狀況的,是身體。在〈紅色城市〉中,旅人圍坐談天,談各自的過去,談民族的歷史,但這些都不及身體的躁動刺激著敘事者的感受︰「我的白裙子然那麼雪白,快樂的人群給我清洗身體,只是一切都僅僅在看不見之處變形、異動」(頁182);月經過後,就會「復歸安靜。無事。然後靜待下一輪習以為常的騷動不安,下一輪習以為常的劫數」(頁167)。這裡的劫數,是身體也是歷史,是以葉輝說雨希這篇野心最大。然而對比歷史的騷動,雨希更關注個體的劫數,如孤獨,如命運。

  〈無頭城市〉可作代表。故事的「她」像是在外觀看外國女子維娜的苦況,但卻處處展現出自己生命的難過和孤獨。「她」總覺得自己內裡已經腐爛(頁197、199),也處處訴說人是寂寞,有一個人已經消失,自己是獨自一人(頁197-198、201),而「她」不得已的出路只有男子︰「她把頭靠在男子肩膊上,她的眼淚慢慢流下來,她覺得控制不了自己,她覺得做人好辛苦,她甚至覺得她在等待她的勇士來斬她的頭」(頁201)性別研究者或會出來指摘這種描寫,但雨希卻在多篇中無奈地寫出這種對男性進退維谷的依附。這短篇集中寫得最好的,我以為是〈微塵城市〉,不只因篇幅最長,也因寫得輕來卻是最密,可以發展成雨希獨特的書寫風格。小說是陳微與她母兩代人的故事。雨希在這篇中同樣是尋求突破孤獨的可能,卻又拆解母女關係可以引來的親密︰縱然陳微與她母外表相像,卻是各自在自己世界活著的孤獨個體,亦同時為命運所困︰「命運總是這樣子,你沒得選擇,唯有被選擇,你只能忍耐,忍耐一下就過去的了。」(頁126)陳微和其他故事的角色都是被拋入這個命運的世界,難以與其他人建立親密關係,不論是男是女,就只可以獨自一人上路。而在內裡,陳微渴望能回到童年(拒絕成長?),回到有人擁抱和照料的時刻︰「陳微是睡醒了看不到大人的小女孩,陽光和暖,日子細長,卻是如何也沒法再睡著,再希望醒來時有人陪伴在身旁。」(頁144)

  小說集最後一篇〈一人城市〉極像是作者的創作宣言。故事說主角「我」童年時喜歡看戲演戲,彷彿是說寫作這回事。透過演戲/創作,作者尋問「該如何認知一些難以說清的世事,該如何辨別一條恰似人生隱喻的界線。」(頁211)面對命運,作者又問「除了安靜地接受(或拒絕),還有甚麼辦法可以讀懂這些不按常規出現的事物?」(頁215)或許,一本又一本的小說集是雨希尋找答案的門路;從少女到女人,雨希正在走上這條解除命運、說清世界的旅程。

  《隱物》读后感(六):隱物:詩與小說的交融 《信報‧讀書增值》,2011年7月9日

  葉輝︰《信報‧讀書增值》,2011年7月9日

  《隱物:The Untold Lie》是雨希的第二本短篇小說集,收錄了八個故事,我打算從篇幅較短的兩個故事—〈房間與牆〉和〈春日閃光〉—說起,儘管這兩個故事採取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敘事技巧或敘事策略,卻正好展示了雨希繼她的第一本短篇小說集《穿高跟鞋的大象》之後,如何嘗試透過講故事的不同方法,孜孜汲汲,實踐詩與小說的交融。

  〈房間與牆〉以雙線平行敘事,其中一個場景是拳館,兩個女子組成練習拍檔,一起玩「綜合格鬥技」,兩人的遍布汗濕的身體由是糾纏起來,另一個場景是獨居女子的房間,房間出現了男子和女子,當中當然有身體的接觸,也有情慾的想像,女子以近乎「強迫症」的方式潔淨房間, 「但我很快樂,我想都不過是儀式」。兩個場景和兩組敘事是散開的點,以「律動」及相關想像貫串起來: 「……兩顆細小的冰涼的鐵珠,吊在橫樑之下,只要一方開始擊碰另一方,就會天長地久的互相擊碰下去,那律動是互動的,那碰擊也是互動的,一旦互動了,便沒完沒了,要待到其中一方衰竭下來了,另一方也隨之衰竭下來了,律動才復歸於無。」

  點染詩法與飛天幻覺

  就這像,在拳館、在房間,小說的敘事者告訴讀者: 「我很快樂。我想,律動也不過是儀式。」雨希問我:這篇小說會不會疑似麥克尤恩(IanMcEwan)?我想了好一會兒,才告訴雨希:不會。該怎麼說呢?也不是絕對的毫無「疑似」之處,比如這篇小說關於身體的玄思,也許會使人聯想到麥克尤恩的《立體幾何》(So lid Geometry);除了這一點,如果一定要說有的話,大概就是某種敘事方式,我暫且稱之為小說的「點染詩法」—那就是清人劉熙載在《詞概》所說的「詞有點有染」,點而染之,如詩法,亦如畫法,基本上不是線性敘述。

  相對於〈房間與牆〉的散點平行敘述,〈春日閃光〉的寫法無疑較為偏向於線性敘述,這篇小說的敘事法較簡明,故事基本上以春嬌的單一視角呈現,當中有不少「閃回」(flashback),但主線依然是去郵局領包裹的過程,那是另一種敘事法,倒也在線性過程中不斷裂變出層層對照;到了最後,以一幕「飛天」收結:「……春嬌和志明在青山道上走,兩人走着走着忽然飛了起來,春嬌的劉海(就像納西族小姑娘的劉海)在空中飄呀飄,志明那件飛機恤的拉鍊扣有一個小吊墜,閃着一點光,閃光反射到對面工廠大廈裏正在剪布料的女工臉上,像一顆在春日裏閃光的淚珠……」不要問這場「飛天」究竟是中年春嬌的幻覺,還是她憶起當年與志明坐在旋轉木馬或摩天輪上的感覺,反正那是春嬌斯時最真實的一念,恰好為這小說劃上了完美或不完美的省略號。

  無可奉告的痛和謊言

  在我看來,這本小說集的其餘六個故事大概可分成兩組,一組在寫法上較為偏向於〈房間與牆〉,以散開的點,點而染之,包括〈馬和流離失所的女人〉、〈微塵城市〉和〈無頭城市〉,這三篇跟〈房間與牆〉一樣,由主線旁伸支線,都交織着好一些小人物的命運;另一組在寫法上較為偏向於〈春日閃光〉,在相對線性的敘事中插入倒敘與聯想,包括〈紅色城市〉、〈睡在路軌旁的兩(三)隻山羊〉和〈一人城市〉,這三篇跟〈春日閃光〉一樣,在單一視角中都涉及廣義的「游」,敘事者因此都是「在路上」或「在其中」—在起點與終點之間,都處於in-between 的狀態。

  雨希一直勇於嘗試相類的或異類的隱喻實踐,都在關心自己寫什麼以外,細意推敲自己該怎樣寫,八篇小說裏的「細軟之物」(衣物、鈕扣、拉鏈、吊墜)和「失物之城」(微塵、紅色、無頭、一人),俱作如是觀;從〈春日閃光〉到〈睡在路軌旁的兩(三)隻山羊〉所言說的愛情(或階段性的愛情),從〈紅色城市〉到〈一人城市〉到〈馬和流離失所的女人〉所言說的身體、政治、夢想、童年、遷徙、殖民乃至革命,從〈微塵城市〉到〈無頭城市〉到〈房間與牆〉所言說的女子的命運、執迷、噩夢、屈辱與畸零,在本質上其實也同樣需要像略蕯(Mario Vargas Llosa)所說的「縧蟲」(tapeworm)那樣,吃掉小說家體內的精華,也同樣需要像「卡托布萊帕斯」(Catoblepas)那樣,吃掉小說作者的肢體,因?若非如此,如何能寫出有別於他人的、完全是自己的作品?

  劉熙載《詞概》提醒詞家: 「詞中用事,貴無事障。晦也,膚也,多也,板也,此類皆障也。」敘事而無事障,乃高標準的要求,雨希這八篇點而染之的詩化小說,亦作如是觀——微小如「細輕之物」,碩大如「失物之城」,由是統稱《隱物》,托物以寓意,狀物以抒情,如畫法,亦如詩法; 「隱」也者,是幽而不顯,是深藏不露、是遮而瞞之、是憐而憫之、是深思熟慮、是難言之痛……故曰:Th e Untold Lie,當中不免隱含了某些「眞理強迫症」的若干徵狀,也不免隱含了某些難以言詮的、說不出的、無從透露的、無可奉告的,痛,以及謊言。

  《隱物》读后感(七):以書寫格鬥的女子 ——雨希《隱物:The Untold Lie》 《明報‧作家訪問》,2011年12月4日

  阿離︰《明報‧作家訪問》,2011年12月4日

  你的律動,是寫。

  你寫綜合格鬥技,一種混合多種不同格鬥技術的搏擊運動。兩個女子重複格鬥的動作,你來我往,沒有暴力不見血—— 「彷彿不用出力,一切的律動便會天長地久地重複下去,就像小時候擁有過的律動鐵珠,兩顆細小冰涼的鐵珠,吊在橫樑之下,只要一方開始擊碰另一方,就會天長地久的互相擊碰下去」(〈房間與牆〉,《隱物:TheUntold Lie》)。書寫者跟世界、作者跟讀者、被訪者跟記者,或你跟我,兩者間的互動,是否如你小說中的兩個女子,在格鬥、在交融?這種互動,必然會變得實在,雖然你說,那不過是儀式。然而我想,儀式之下,有它刻意與無意中守護並開墾的力量。

  壁虎

  獨個兒住的你,說上幾個星期很辛苦,家中有蟻,你怕蟻和蟲,要與之搏鬥。你就想到張愛玲,她晚年因為怕蝨而不停搬家,但蝨始終殺不盡,那些蟲子是否代表了她心中抹不走的恐懼?像你那獨居的朋友,她怕壁虎,她的怕不單是對壁虎的恐懼,她的怕可以指引到整個人生:生存的迷茫、生活要怎麼過。那種情緒,你說,足以寫一個小說, 「別人看到壁虎就想起與壁虎有關的事物,但我會把思緒牽扯到無窮指向,一些表面上與壁虎無關的記憶」。像你在小說中書寫的微小事物,如衣服、鈕扣,這些與身體貼近的細節,甚至成為身分的東西,從不被放進大事列表中。然而這些細軟之物卻沾上片片段段的記憶,成為牽動思緒、見證生活的第三者。恰似標本,雖死猶生。

  你寫女孩的起伏波動,溫柔一如呢喃,然而卻使聆聽者或愧疚,或哀傷。你說你恰似囉囉嗦嗦,卻並非埋怨,你也不是嘴裏含毒的女子;一切默念,是要說出當下感情(未必等於全部感情),而當下有無窮指向。你躍躍欲試,探知身體內部,是局外人也是主事者,每個故事都有局部的你,而你分身有術——在別人心底取集布碎,把一片一片的斑駁布塊縫合,成為一匹繡滿思緒的布幔。包容廣大,歌頌破碎與微小,在這種多變的姿態中,憑?轉化之力,活,下去。

  「人們覺得我是寫作的,很文靜,我就去學泰拳。我經常想像要跳離那個框,不想被困。人是不停變動的,所有事物也在變,變化是一種超越的方式。」變化是一種超越。所有超越,都必須經過無數演練。

  律動

  打拳跳舞都是一種節奏,甚或律動。書寫也是。即使是多麼意識流的作品,也需要一些實在的手勢。黃碧雲說,舞者知道感覺,憑直覺去做,直覺由千錘百煉而來,不是什麼都沒有做的。每一下揚手頓足,都透過長時間的演練而修成。堅持律動,慢慢就成為一種,內在秩序。

  「我想做到這種能耐。你會懷疑是不是有這種秩序呢?是有的。像打泰拳,不停重複練習同一個動作,練幾百次,那些動作就變成你的自然反應。沒有人決定你的動作,你可以自己來。綜合格鬥技把所有招式混合,你和對手也可以控制,兩者都能佔上風。別人以為她們在亂打,但其實已經過很多練習,你揮拳過來我就用一個特定的姿勢去擋,A 來了,就以B 回應。」

  世界打我一拳,我以書寫回應,幾百次,那就成為秩序。內在秩序,以外在建構的世界標準,那不可稱為秩序。但語言無法百分之一百詮釋人的思緒,那些不可言的內在之物就不得不被抑壓。不能言說,我們不得不騎劫語言去表達自己的不能言說。你的書寫是無序的,以意指引,如作曲者自覺必須在曲譜上特定的地方加上音符;畫家知道色彩的命定位置。書寫亦然。

  然而內在秩序如何指向世界?像把水桶投進井中,讀的人必須要把桶拉上來,才得以喝水。拉水桶的工作很少人做,等?喝水的人卻多得很,而忘記要喝水的人,更多。你畫了兩個圓,一大一小。

  「書寫的人(小圓)很少,你會覺得自己是小眾。這些人(大圓)感覺很大眾,他們其實是形形色色的人,但他們自己也不懂分辨,所以他們更小眾,小眾得不可define(定義)。他們不能道出自己的特點,根本說不出自己是什麼人。」

  信

  如果我決定要把水桶拉上來,必須投進你所建造的井口。

  我們談到月事,談到〈紅色城市〉,那女孩身體中的衛生綿。我告訴你,讀你的小說時,感覺自己是藏在你體內的衛生綿,你的呢喃就像排在體外的經血。你笑說好噁心, 「那麼我整本書就是衛生巾了!」

  那絕非一種進入的快感,而是吸收。經血是一種排遣,一種遺落,伴隨它的有起伏的思緒、不為人知的勞累和壓抑。就像一個女子,生活中默然承受以後的千迴百轉,最後以書寫溢出。我說,你的小說是一個通道。讓我進入你的通道。就如一封封信。信其實是一個空間。日常生活中無法言說的事,都在這個私密的空白位置展開。你的小說中有很多信,你說你必須要借助不同人稱敘事,故事才得以完整,發展下去。而書寫就像寫信,向世界寫,讓它繼續發展,與它互動。

  練習

  你說,寫是你唯一懂得做的事。

  「由於我的懶惰、隨意和急躁,我常常很困惑,我是否己經寫好了這個故事,還是太多別的可能性。是否有一種可能性是最好的呢?我是否尚未把最好的配搭給寫出來?」你慌忙。尚未摸索出一條明媚小徑。由少女到女人的一條路上,有人說你,卡住了。我說,書評像把作者放在手術桌上,觀看她。說她這樣那樣。我感到害怕。雖說作者已死,但作者與文本之間必然有一種親密關係,需要包含在對作品的理解中。

  我們是否能把慌忙也變成一個實在的階段?少女與女人並非線性的,要逃離定義的困禁, 必須什麼也不是( 同時是)。你是否卡住了,我無法得知;然而我能否把掙扎寄願為你的練習——跨越的練習。

  「除了安靜地接受(或拒絕),還有什麼辦法可以讀懂這些不按常規出現的事物?」其實是,沒有所謂的常規; 「該如何認知一些難以說清的世事,該如何辨別一條恰似人生隱喻的界線。」如果我們能夠放棄對認知的執著;如果我們不為自己想像一條界線。

  我不欲把你放在解剖桌上,讓我們站到擂台。我等待你還我一拳。

  《隱物》读后感(八):《讀書好‧訪問》,2011年11月1日

  隱隱吐露,默默以書寫探索——雨希

  黎菀珊

  在香港發展文學,就如把種子散播在貧瘠的土地上,還未得見麥色金黃,幼苗已因營養不足而垂死早夭。然而,面對荒野,依然有人願意拿起筆桿,辛勤開墾,除草施肥,把貧瘠之地化育成一層層肥沃的梯田。

  八十後年輕作者雨希,活躍於文字世界,寫新詩和小說,也是《STADT城市誌》的創辦人。曾獲青年文學獎新詩高級組亞軍,作品散見於《香港文學》、《月台》 等文學雜誌。曾出版詩集《生病了》和小說《穿高跟鞋的大象》,更是2010年香港書展重點推介的本土作家。 今年中出版《隱物——The Untold Lie》,輕輕道出女性潛藏體內的心思絮語,堅定而輕柔地深探廣闊的文學田野。書寫是隱密的,但也是反映世界的一面鏡。

  讀:《讀書好》

  雨:雨希

  女子有寫

  讀:你何時開始想到要認真寫詩或小說?你說十七歲開始「正式」寫詩,「正式」的意思是甚麼?修讀比較文學對你的寫作有影響嗎?

  雨:中學時期老師會叫你寫作,但大都不是認真的,我十七歲時參加了葉輝先生辦的一個寫詩班,為期六堂,每堂也要交一首詩。年輕時,看到作品得到別人的讚賞,還刊登在《香港文學》裏,所以就以為自己懂得寫,就開始寫了。其實我一直都有寫小說,不過寫得不好,我自己不是看很多書,但在大學修讀比較文學,所以能接觸到不同的作品。

  影響是有的,但不一定是主題方面,更多的是寫作的敘事手法,那種非直線性的敘事方式,中間有很多跳躍,不是順序的。主題方面,我想也有一點影響。一直以來,我寫的都是一些與女性有關的主題,例如2001年就寫了一篇有關產子的小說。我自己好像一直都對女性很有興趣。讀了比較文學後,接觸多了,也深化了這方面的認識,因此影響也在後期的小說中出現。

  讀:為甚麼對女性的主題那麼有興趣?

  雨:因為我是女生,比較熟悉女性的思想,所以寫的都是女孩。我也想多寫一點男性,但因為我本身不是男孩,也不熟悉他們,我處理不來。其實我不是不想處理,而是當下筆時,很自然地整個小說也沒有男性出現,或者他們的角色很模糊,只有一個影,我也不知是何解。

  讀:提倡陰性書寫的西蘇(Hélène Cixous) 在〈梅杜莎的嘲笑〉說過:「書寫你自己,讓你的身體被人聽見」,你在書中寫了很多關於女性和身體的情節,是否在作陰性書寫的嘗試?

  雨:陰性書寫男女都有,男性可能比較少,但有些男作家都有這種特質。我們很難去定義它,或說它實際上是甚麼,那是一種語言的陰性質感。我現在想寫一個中篇小說,關於泰拳的其中一種叫Shadow Boxing 的練習方法。在練習時,兩位拳手都擺好架式去打,不過不會真的打中對方,但他們會回應彼此的動作。就這樣,兩人之間維持着一個距離,但你不能走遠,因為距離太遠就失去意義。對打時會有一種節奏,你會在特定距離內回應對方,好像一個鏡像,兩個不同的女子在彼此身上找自己。對打的女子,一個十八歲,一個二十九歲。二十九歲的很想成為十八歲的,因為這個她身上糅合了兩種看似不能融和的特質:外表看似柔弱,但打拳時卻很凶猛。我經常追求幾種特質,就像我寫詩或小說,年輕時人們覺得我是寫詩的,但我又想寫小說;到現在人們說我寫小說,我又想寫詩,總是不想被困住。

  讀:你寫女性是想要作為一種釋放自己的途徑嗎?

  雨:我未必是寫自己,而是借用了身邊的人。當你跟其他女性一起時,很多時都會從她們身上連結到自己。女性從一件事或物可以連結到許多東西,會因着很多不相關的小節而爆發,但我沒有大聲叫喊。

  隱而不蔽

  讀:可以解釋一下新書的書名《隱物──The Untold Lie》嗎?有甚麼特別的指向?

  雨:我經常想,我是否把我想說的東西都說出來了?有些事不是想表達就能說出來,或者當事人根本不想說明事實,又也許因着某些機緣巧合,你不得不說謊。然而,你沒有說出口的也可能並不是事實,也是一些謊言。你說的是故事,你沒有說的也是故事。你永遠無法知道哪一個才是真實。真相是甚麼?可能個個都是,也可能不是。

  讀:相比你前一本作品,你的敘事手法有用心經營過嗎?還是自然的、無意識或不着意的流露?

  雨:我想是不着意的,我認為自己的小說寫得不夠好,別人聽到可能以為我口氣大,但我的確認為小說有不足之處,是不完整的。我每次開展一個故事,先是有了結尾,也許想像了一個畫面或是說話來作結,然後我才想辦法去寫開頭,再連到結局。

  書寫的過程就像是《小徑分岔的公園》般由一個轉彎連結到另一個彎角,我常常在想寫作的路是否這樣走呢?如果在某個轉折轉到另一條路,就書寫了另一種可能性,那麼故事會否是另外的樣子?

  讀:那麼語氣方面呢?你是特地要用一種輕描淡寫或壓抑的語調嗎? 在〈微塵城市〉中,你以一個男性的角度寫信給一個女生,那種語調也是很女性化、很輕柔的。

  雨:這種語氣似是葉輝在《浮城後記》中的語言,也像胡蘭成的《今生今世》。如果要寫另一種較硬朗的男性語言,我想我不能寫,因為一定會錯漏百出。在《穿高跟鞋的大象》裏,我寫了一個與醫學有關的故事,因為那時我在學習一些醫學的東西,因此不會錯得太多。另一個故事是寫一個生意人,裏面都有寫信的情節,那個男子年輕時經歷過大時代大事件,他也是輕柔的,這種男性我便可以處理了。

  我未必是喜歡寫信,其實我想寫長篇,但我還不夠能力寫,因為寫長篇要有大框架,我的問題是不懂表達自己想表達的東西,所以我需要 以信件,或另一個敍述者幫我說故事。

  讀:你在書中前一部分提到鈕釦、拉鏈、衣物等微細事物,都是一些在我們生活中無處不在,但又被我們視而不見的「隱物」,你是執意要 挑選一些微小的隱物作為書寫女子內心世界的引子嗎?

  雨:前面談到的鈕釦、拉鏈、衣物不是想要作為引子的,那是一些想像,但後面寫城市的是。我現在寫小說時就想,是不是應該寫一本有統一主題或風格的小說?我打算寫一本新書,我會在早前的小說中抽一點東西再寫。我想寫身體,或與身體有關的事物,例如鋼管舞,或泰拳。我自己是學泰拳的,那個拳館有很多女生,有不少中年婦女原本打算去減肥,但後來卻成為她們的興趣。你沒有想過,一個師奶般的中年女子打拳時,會很勇猛和好有型。我想寫一些不同年紀的女人的故事。我也想寫鋼管舞,鋼管是一件物件,你可以怎樣引誘它?這些都跟身體、動作、節奏很有關係。

  讀:你在不同的小說中輕描淡寫了一些社會或歷史事件,例如移民潮等,你是故意把它們寫得這麼淡然的嗎?為甚麼?

  雨:我很喜歡寫經歷過大事件的人,就像那個經歷過傷痛和出賣,後來當了生意人的男人,雖然已經變了另一個人,但那件事影響了他,這件事已經變成他的生命中重要的部分。有時你太刻意去述說某件事,好容易會落得一個太平面或太類型化的下場。

  讀:在輕描淡寫裏面其實有很多事情轟轟烈烈地爆發,如你所言,你沒有叫喊,你用了一種近乎平靜的語調,但其實小說的主角身處的就是一個又一個時代,那些時代無形中就塑造了他或她,時代似是隱去了,但卻依然無處不在。這一種對時代的輕描淡寫彷彿是被擺佈的個體對時代的反抗。

  沒理由不寫

  讀:你曾經出版過一本以社區為主題,名為《STADT城市誌》的綜合文化雜誌,當初為甚麼會有出版雜誌的念頭?在香港出版文化雜誌,不會很困難嗎?

  雨:其實每個喜歡寫作的人,也想出版雜誌的,就這樣簡單。那時候我們聚集了一班人,便開始動手,集齊稿件後就合資印了出來。有時候想得太多,反而成不了事。我就是那些決定好就做的人,但也因為太急了,開始時沒好好計劃,後來很快就停刊了。

  讀:但出版雜誌的經驗,對你今後的工作和寫作有沒有影響?

  雨:也有影響的,我會更留意地點的問題。當我們在做旺角的專題時,就引發到我寫《穿高跟鞋的大象》裏的故事。我會開始思考地方和人的關係,〈紅色城市〉就是寫泰國。由《城市誌》開始就想到將來要寫一本書寫地方的小說,但寫哪個地方,就視乎我到哪裏去了。

  讀:你喜歡甚麼作家?

  雨:我頗喜歡胡蘭成的語言,但很多人不喜歡他。其實任何人也可以批評別人,若你覺得他不好,就不要看了。有些作者被人批評之後,一點好東西都沒有剩下來;但有些作者被諸多批評後,還有一些好東西留下,為甚麼不去看他或她的好呢?有同代的年青男作家告訴我,他覺得張愛玲的小說不夠好,主題只是圍繞閨怨,但她和胡蘭成正正有一些中國文學家沒有的優點,就是用「興」。除了胡蘭成,我也喜歡策蘭的詩,重複而深入的意象很吸引我。策蘭的濃縮和Raymond Carver的簡約都是我要學習的。

  讀:你認為寫作對你來說是甚麼呢?由小時寫到現在,轉變在哪?寫作變成你人生中的甚麼?

  雨:第一,我不太懂得做其他事,我可以做其他工作的,但會做得好吃力。雖然寫詩也很辛苦,百般經營都寫不好,但是年輕時寫,突然而來的一、兩句,感覺竟然對了。寫作寫幾百次,可能有一次靈光一閃就寫成了,我就是如此。這是我唯一懂得做的事,即使是將來我做別的工作,但是我依然會繼續寫。可能未必把東西都寫出來,但依然會有這種思考模式,即是把看到的東西變成一個故事。

  讀:你寫作時,遇到最大的困難是甚麼?

  雨:我想是懶。我想好了結局,中間的情節隨我拼貼,我是可以寫下去的,但我懶,在寫作的中途會分心。第二個問題是我用語言帶動小說的發展,例如說「我們分手吧」,下一句開首也是「我們分手吧」,但這已是另一個時空。語言帶動轉折,所以我怎樣寫也可以,因此我不知道故事是否已經寫完;即使寫完了,會不會是一些廢話?既然任我拼貼,怎樣寫才最好?哪個配搭最適合?某些我喜歡的文句或段落,我是會保留的,然而,我也可以把故事從頭再寫,但這又能否表達得到我想說的東西了?

  讀:這是一個限制,也可以是個好處。雖然沒有固定的情節,卻能把當刻的思緒感情刻劃下來,那會是最真實的呈現吧,因為即使我們身處在這個時空,腦中的思緒卻是不順序的,回憶會從不同時空交錯而來。作為一個書寫者,你說你是一個裁縫,現在還是嗎?

  雨:都是的,現在我就是在連結不同時間發生的事,或場景。例如我聽到電視的一句十年不變的廣告標語,我會很容易跳去昔日的時間點,就像把一塊塊布塊縫紉起來。

  讀:在香港,文學好像是一件很小眾的事情,我們可能很享受,但其他人未必明白。有些作家說,他或她寫是要為別人好,你為甚麼繼續寫下去?

  雨:也不是很小眾的,享受寫的過程就可以了。想要出名的虛榮心一定有的,但我的最大問題是懶。說得天花亂墜,但沒寫出作品來是沒意思的。不寫,怎樣想都沒用;寫了,好不好是另一回事。我沒有想到要為別人好,寫只是我唯一懂做的。用一百分努力去做別的事,最後只有零分;但用一百分努力去寫,最後有三十分,而且寫又是我喜歡做的,為何不寫?

评价:中立好评差评
【已有2位读者发表了评论】

┃ 《隱物》读后感10篇的相关文章

┃ 每日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