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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爸是真正的猎手
日期:2018-06-18 16:33:36 作者:卯叔 阅读:

我爸爸是真正的猎手

  作者繁星

  我爸爸是一个职业猎人,不是偷猎大象穿山甲之类的那种猎人,他只是一个“打野猪的”。

  是的,“打野猪的”这是从我很小开始听到的大家对我爸爸的称呼。而我就是那个“打野猪的丫头”。

  我家坐落在一个小山村里,四面环山。我记忆的最初,是一个飘着大雪的冬天,山上白雪皑皑,家里热气腾腾地聚着好多人,都是我爸爸的猎友。那个时候大概六七岁吧,那些年轻粗犷叔叔们逗我玩,让我写自己名字,我用木炭在墙上写下了一个“李”字,可惜李字里面的“子”写反了,惹得叔叔们哈哈大笑,而我一脸天真地看着他们,然后听着他们商量着如何包围目标野猪。那是一头在秋天吃饱农民的谷物和山上的野果养足了肥膘的大家伙,冬天里一般躲在茂密丛林里,此时正是捕猎的好季节。他们热烈讨论着,我爸爸射击最准所以负责前锋,有些负责后卫,有些负责驱赶,有些负责辅助。大概就和现在年轻人玩的电竞游戏一样吧。

  当时妈妈厨房热火朝天地给他们做饭,我在一旁静静地待着,一种旷日持久的温暖和幸福弥漫在空气中,而每个人都不自知。我也是过了二十多年,回忆起那时候洋溢在一张张贫穷质朴的脸上的精力希望,才确证那是一段时最幸福的时光

  我爸爸年轻的时候是一名帅气木匠皮肤白,浓眉,单眼皮嘴角弧度微微自然上扬,头发又直又黑亮,那时在家做一些门窗桌椅之类的,做好然后挑着去别的村里卖。他也在苏北以及张家港一带打过工,大概是在家具厂吧。婚后连续四年里生了三个女儿,其中我上面的姐姐被送人了,为的是第三个生儿子,没想到最后生的是我,还是个女儿。生完我之后,我爸爸便放下了生儿子的执念,从此伤痛也埋在他的心底

  木匠爸爸的爱好是打猎。那时候的主要方式是爸爸所说的“线枪”,每天天黑以后爸爸便上山在早就找好的“哨口”放好他的土枪,用尼龙绳攀在树枝上,布下机关,那一般都是野猪的必经之地,只要路经此处,碰到机关,便必死无疑。那时候捕获一头野猪可以卖两三百块钱,在二十多年前这还是很值钱的,比卖门窗挣得多得多,而且来得快。

  线枪捕猎完全就是空手套白狼的事,需要成本只有一些火药,以及一些被当作子弹的铅块。子弹是爸爸自己亲手做的,他从旧电器上找到铅材,放在旧的铝饭盒上,在煤炉上烧热,炼成铅水,将细毛竹筒的内部打空再破开成两半,然后用细绳子捆成原样,铅水倒进毛竹筒里。等铅水冷却凝固,打开细竹筒,将铅条切成两公分左右的铅块,然后再将铅块打磨光滑,这样“子弹”便制成了。下线枪这种方式虽然省时省事,头一天晚上上山布置好,第二天清晨便可以上山抬现成的猎物了,但是收获与否要看天时地利人和,不像木匠活,多做一个就能多卖一个钱。而且,这种方式很危险,如果夜里面有人上山,不小心触发机关,那便是要命黄泉的,后果不堪设想。 根据爸爸后来回忆,他当时年轻,贫穷,又胆大,后来真的出事了。

  那是在一个看起来一切如常的清晨,东方鱼肚白,村庄里的公鸡打鸣声远远近近地响起,露珠挂在路边的花草上,轻薄雾气弥漫,空气里的青草混合泥土芬芳沁人心脾。爸爸像往常一样穿着他的旧解放鞋上山收线枪,快到地点时看到拴在树上的线断掉了,心中大喜,心想机关触发了,一定有收获,遂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但发觉不对,“咦?枪怎么不见了?”在周围找了一下都没有寻见枪,但是地上的草叶上有大片血迹,“不好!出事了! 枪既然被拿走,那么非死即伤!”爸爸心想,“要是出人命了怎么办?”爸爸慌了,巨大恐惧反而让他冷静下来,他穿着破解放鞋走下山了,一口气走到村里的小卖部买了两包烟,到了小卖部才发现断了鞋底的解放鞋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丢了一只,一只脚早已被山上的石头荆棘划破,鲜血直流。路上好像还遇到了村里人跟他打招呼,他只看到对方嘴巴一张一合却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他的内心激烈斗争着,孩子还那么小,一定不能去自首,他打算好了,回去不能回家了,直接上西边最高的山,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谁也找不到他的地方躲起来当野人,可是想到家里性格柔弱妻子年幼的女儿,好想回家抱一抱她们呀!爸爸坐在路边抽了半包烟,脸是苍白的,手是抖的,最终咬咬牙起身,决定不逃了,回家找到爷爷,让爷爷陪他一起,一路打听到受害者。找到受害者,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受伤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乡亲万幸的是只受皮肉伤,子弹打穿了他的大腿,没有伤到骨头。好在乡亲很善良没有为难我爸爸,我爸爸道了歉买了营养品赔了医药费,也拿回了枪。这件事就这样告一段落

  猎人就是这样朝不保夕,虽然在抬野猪下山的时候让人眼红,没喂一把粮食就白得一头肥猪,可是其中的风险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此外那些野生动物也是贼精的,想要捕获得看天气,得了解每一种动物的习性,这其中的门道可以写一篇文章了,所以没有一些本领也是难以捕获猎物的。但是这一行在大家眼中就是投机取巧不务正业

  不知道是因为我爸爸天性放纵不羁爱自由,还是因为没有儿子自暴自弃,或者仅仅是因为爱好,伤人事件过去一年后,爸爸还是重新拿起了他的那只土枪,木匠工具堆在墙角渐渐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记忆中我爸爸捕获过最多的是野猪,野兔,野生黄羊,豪猪,獐子,果子狸,野鸡。打猎的工具主要有猎枪(现已销毁),钢铁夹子,钢丝绳,还有电捕猎器。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主要是用那把由长长的铁管和木头底座做成的猎枪捕猎。每当夜幕降临,爸爸便扛着枪开始上山,漫山遍野地寻找猎物,跑到第二天早上回家,一夜跑个五六十公里是家常便饭。从家走的时候便下决心不打到猎物不回家。每次爸爸刚出门,妈妈就拉着我和姐姐到阳台上对着天地跪下,求神灵保佑爸爸今晚能打到猎物。那时候总是繁星满天,山里的村庄除了星光便是黑黑一片。小小的我和姐姐还有妈妈并排跪在星光下,我们学着妈妈不住地祷告。而爸爸像一名勇士奔赴战场

  记忆中爸爸用猎枪捕获过最大的一头野猪重达270斤,壮如小牛,从山上抬下来时很多村民围观。那是半夜,我被姐姐从睡梦中叫醒,她说“爸爸打了一头好大的野猪你快来看看”,我很困很困,下楼后却坐在门外的长凳上打瞌睡。那头野猪可以卖一千多块钱。打猎就是这样,收入全凭运气有钱的时候爸爸妈妈带我和姐姐去县城里玩,那时候村子里能去县城里玩的孩子很少很少,他们最多去一次镇上。没钱的时候买不起米去村里领救济粮,那救济粮一般没有人领,放在村里时间长了都发霉成黑色,我们领回来每次煮饭都要淘洗很多遍才能干净。没菜吃怎么办呢,爸爸把黄豆放在煤炉上慢慢炖,加点猪油和盐,炖出来可香了,和老母鸡汤的香味很像。

  说起吃的,我小时候吃过的野味不少,印象最深的要数獐子肉了。獐子是比较名贵的草食动物,喜欢生活高山的石崖上,它们跑得很快,很难用猎枪打中,爸爸一般都是用钢丝绳下圈套捕获。獐子的主要价值是公獐身上的麝香,麝香取下后把獐子肉放在柴火锅里加一点盐清煮,煮熟后捞起放在面筛里面放凉,然后用手把肉骨分离,把肉顺着纹理撕成细丝,晒干,吃的时候取出,用红辣椒炸出红油加上姜蒜烩香出锅,肉丝有着一股浓浓的纯净的野味,被红辣椒油染红,又香又辣。记得有一次一个亲戚带着孩子来我家吃饭,吃了这道菜不住地说太好吃了太好吃了,一条丝一条丝地吃,辣得边吃边哈气边流汗。

  獐子肉的味道就是我童年的味道,当时吃惯了不觉得有什么,现再想起喉咙里都是浓浓的香味。

  野兔肉是一种神奇的肉,神奇在哪呢?夏天黄豆成熟的时候,野兔会来田地里吃黄豆,这个是让村里人非常苦恼事情,因为兔子虽小,但是山里兔子多,吃得也不少,这样一夜可以糟蹋很多黄豆。这个季节捕获的兔子也很多,所以夏天我们经常吃野兔肉。夏天的野兔肉红烧野味十足,肉的口感也很松软,不像秋冬的兔肉紧致。奇怪的是,夏天烧了兔肉必须要一顿吃完,那个时候还没有冰箱,兔肉如果没吃完,不管是放在橱柜里还是放在盖得严丝密缝的锅里,都会被苍蝇产下卵,苍蝇是怎么进去的,我直到现在都不明白

  除此之外,环锦稚肉也很神奇。环锦稚就是我们常说的野鸡,但是它和普通的野鸡不一样,它的尾部有像凤凰鸟般长长的羽毛,最长的我家有过长达两米的。齐天大圣有一个造型就是头冠上插着两根这样的羽毛。我生孩子那一年,奶不多,孩子总是吃不饱,每天还要加一次奶粉。为了催奶,我黄豆猪蹄汤鱼汤公鸡汤全试过,作用都不大,有一次不知道哪里弄来了一只环锦稚,睡前喝完环锦稚汤,除了夜里面喂完宝宝夜奶,早上醒来被子睡衣床单都被溢出的奶浸湿,太神奇了。

  这二十多年里,我只目睹过一次爸爸开枪射击的场景惊心动魄。那是一个暑假清晨,爸爸像往常一样上山检查他前一天布下的钢铁捕猎夹子,快到中午的时候大汗淋漓地赶回家,说夹子夹住了一只野猪的脚,但是野猪挣断脚逃跑了,他顺着血迹翻山越岭,在一片长满霸王花的丛林里,失去了野猪的踪迹,他断定野猪肯定筋疲力尽藏在了大片的霸王花丛里面,所以回来拿猎枪。我和姐姐一听都兴奋好奇,决定跟着爸爸一起上山。爸爸拿上猎枪便骑着摩托车带着我和姐姐骑了很远到了一个大山脚下,然后开始爬山,爬得满身大汗到了一个山沟里,那是两坐大山的交界处,一边是板栗树林,一边是灌木丛林,一簇簇霸王花长长的叶子郁郁葱葱,中间的山沟是一条浅浅的小溪,爸爸淡定地坐了下来,说“不急,我们先歇会儿”,于是坐在小溪边乘了会凉,抽了一根烟。看到爸爸胸有成竹样子,我们便也坐在一旁休息了,毕竟爬那么高的山累得不行了。爸爸抽第二根烟的时候,左上方约五十米的山坡上的霸王花丛里面似乎有一点点动静,爸爸说“就在那里面,我们讲话声惊动它了”,说着便拿起身边的猎枪,瞄准霸王花丛,突然,爸爸在我和姐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说“看到了吗!麻灰麻灰的!”我刚用眼神扫到,爸爸“砰”的一枪就打出去了!野猪叫了一声便滚下山沟,没有挣扎就死了!我和姐姐呆呆地看着,太惊险刺激了。我们不敢靠近,爸爸拿起别在后腰的弯刀走过去用刀推了两下,我和姐姐才敢走过去。不得不感叹爸爸的枪法好准,正击中野猪的脖子处,一枪毙命!我和姐姐轮流帮爸爸把野猪抬下山,野猪看上去并不是很大,但是却重得出奇,我和姐姐都使尽全身力气,有些山路不好走,只好爸爸在前面拖我们在后面推,好不容易才弄下山,然后打电话给商贩,商贩开车来拉走了。看上去不大的野猪称了一下竟有一百多斤,卖了九百多块钱。

  在爸爸漫长的职业生涯里,历过的险不计其数

  有一次,是在我姐姐刚出生的那一年,那是一个春天的傍晚,天刚刚擦黑,爸爸背着枪刚上到我家屋后的山上,突然群鸟叽叽喳喳,接着听到了一阵老虎的低吼声,吓得我爸爸撒腿就往回跑,汗毛竖立,头皮发麻,跑回家关上大门跟我妈妈说,快关好门把孩子保护好!吓得我妈妈抱着我姐姐不知怎么好,我爸爸到门外看了一下,屋外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只有繁星满天,然后远远地听到虎声咆哮在西边的山岗上。如果那头虎太饿,如果爸爸下山的响动太大.......细思极恐。

  还有一次,也许对爸爸来说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意外,但是在爸爸回来谈论的时候被我深深记住。那是一个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夜晚,爸爸像往常一样翻山越岭寻找猎物。这里插入一下,为什么每次爸爸都会在夜晚活动呢?因为野生动物一般白天躲在树林里面休息,晚上出来活动,爸爸的捕猎灯一旦扫到猎物,猎物的眼睛会像狼一样炯炯发光,这时候爸爸的猎枪会更容易瞄准。而且爸爸说,他喜欢安静夜深人静山林里,空气纯净到无法比拟,沁人心脾,他精神放松注意力集中,这时候枪法最准。那天他爬了很久的山,捕猎无果,而且天气也不是很好,所以决定下山。下山途中,捕猎灯的灯泡坏了,奇怪的是两个备用的灯泡安装上居然也都不亮,于是爸爸划了一根火柴,发现不远处似乎有一个稻草堆,于是拔了一把稻草点亮,火光亮起来后发现身旁的草堆竟然是一个棺材。(我们老家土葬的规矩是先用稻草把棺材包裹起来,然后在山上找一块风水比较好的地方放置三年,三年后打开棺材给尸骨抹上香油,然后下葬入土。)爸爸一直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还是吓得连忙摸黑下山了。

  爸爸今年五十多岁了,打了一辈子猎,也纠结痛苦了一辈子。他的痛苦在我看来有三点:

  第一,他这辈子没有儿子。因此常常把“忙有什么用,忙了钱到头来不知道便宜了哪个王八蛋”这句话挂在嘴边。类似的话从小到大听得太多了,给我和姐姐的心带来了数不清细细的裂纹。第二,全家人以及所有亲戚,没有人理解他这几十年的“不务正业”,他做这个,辛苦不比做任何一份工作少,但大家从来没有真正认可过他的工作。第三,做这个杀生太多,他常常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尽管在我的逼迫下,他曾尝试过做室内装修的活,而且手艺很好,但做不了几个月还是回到他的山里去了。

  在过去的三十年里,爸爸那些打猎的朋友都纷纷转行了,但我爸爸还在坚持。这是一份孤独、孤僻、远离人群的工作,这些都慢慢地内化成了我爸爸的性格。妈妈口中那个会给她买最时尚的手表,会在去镇上采购婚礼用品的时候临时起意拉着我妈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的爸爸,已经慢慢消失在岁月里。现在他固执、消极,有被害妄想,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明明可以在城市找一份安逸的工作含饴弄孙,跟妈妈和我们在一起,但是他偏偏要独居老家,穿梭于山林。

  或许,面对的是未知,却又可充满期待,这才是最值得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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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叔学会从男人视角看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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