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 · 第 22 期

　　“虚拟恋人”

　　第一次与石川接触，他在对面喝着维他柠檬茶，说话端庄礼貌。

　　而就在刚刚，我尝试了在手机上以客人身份和石川进行简短对话。

　　他和我的对话是：

　　-“小姐姐好暖 QAQ 。”

　　-“想钻进姐姐怀里。”

　　-“要姐姐抱抱”。

　　这些话，让我完全无法同眼前这个淡漠的男人对号入座。

　　点击音乐 

　　可以听到这个男生的声音 

　　（真的很好听）

　　石川是一个“虚拟恋人”。

　　今年刚刚 21 岁的他，已经从事这个职业 4 年，而“虚拟恋人”的行业也从兴盛到衰落了。

　　虚拟恋人的服务分为很多类，有闲聊单，树洞单，哄睡单，也有个性化定制。他们有套路性的术语，也可以在合理的范围内自由发挥。

　　石川的首单是来自 14 岁少女的树洞单，在限定的 30 分钟服务时间内，女孩对他倾诉着刚分手的委屈。

　　当时，石川 17 岁，刚刚被分手。

　　面对少女的情感困惑，石川想起了前女友，沮丧又失落。但是他必须专业地克制住自己情绪，语气开朗地安慰小女孩。

　　聊了很多单之后，石川发现很多客人都是年龄很低的十几岁小姑娘。他说每一句话更小心翼翼，不敢承诺客人任何事情。

　　有一次，离服务结束还有几分钟，小妹妹问石川，可不可以喊他一声爸爸。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在对话框中敲下了“女儿”二字。

　　这个小女孩很渴望“父爱”，他不忍心拒绝。他用“乖，摸摸头”这样的没什么情感的字眼，尽力为小女孩带来些宽慰。

　　客人给石川写的话

　　在做服务的几年里，石川遇到很多奇特的客人。

　　有精神失常患者的客人，在聊天过程中失去控制，对他大喊大叫。

　　对方就像一个无底洞，试图把他拉进异常的精神世界里，石川害怕了。但由于行规要求，他必须完成这一单，硬着头皮也要聊下去。

　　“哪怕是虚拟关系，也要坚持现实世界中的理解与尊重。” 他一直努力这样做。

　　还有位年轻的女客人，没有倾诉也不提要求，只是在用平静的语气为他科普星空宇宙，花了整晚的时间，从一维讲到了十维。

　　但作为虚拟恋人，更多的时候都是在单方面输出。说实话，石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帮到了他们。直到有一天，石川收到了一份礼物。

　　那是一个哄睡单的客人，一个高中女生。

　　那天晚上，石川手捧一本小王子，用好听的播音腔从头读到了尾。而对方的礼物，是小王子中的玫瑰花，上面写着：

　　“因为你用心浇灌了你的玫瑰花，你在它身上花费了时间，所以它才在宇宙中，变得独一无二。”

　　石川至今保留着这朵玫瑰花。

　　就是这朵花

　　在虚拟恋人很受欢迎的时候，石川的报价水涨船高：打字价格一小时 200 元，语音 300 元。

　　同一时刻，石川最多接过 26 个单。

　　“人受欢迎，精力就旺盛。不分时间地点，我能做到对所有客人都秒回，条条都发语音。”

　　石川有一套独到的程序：

　　第一步，翻阅朋友圈，定位年龄与个人喜好。

　　第二步，根据推敲出的上述特征，在备注中区别角色：比如：婷婷，女 20 ，今晚 7-9 ，霸道总裁，温柔，叫起床。

　　他穿梭于不同身份之间，在 26 个聊天页面中，充当“被需要”的那个人。

　　然而，精力旺盛的阶段非常短暂。

　　大量接单的那几个月，石川听了太多奇闻异事，受到人生攻击就像家常便饭。经常会有客人按照理想型索要他的照片，与幻想不符，就会讲出非常难听的话。

　　石川能做的，只有沉默。

　　全天候的连续工作，带来了持续头痛与浑身乏力。他挤不出属于自己的时间，洗澡的短短几分钟，都有人不停退款和下单。

　　终于，石川选择了辞职，进入休整期。

　　恰巧那段时间，虚拟恋人行业遭到了全网封杀。在淘宝上，再也买不到这种服务。

　　石川再回来工作的时候，虚拟恋人基本销声匿迹，取代它的关键词，是“闲聊聊天”。

　　闲聊单一单半小时起步，石川店内，学生占了很大部分比重。但也有形形色色的成年人，利用闲暇时间靠陪人聊天赚取外快。

　　“身边有女消防员、扫黄缉毒警察、辖区片警在这行做兼职。还有一个护士，夜班时间接树洞单，反响很不错。”

　　客人给石川写的评价

　　聊天时，石川丢过来一个小视频：“给你看看我的家。”

　　我点开视频，一个温馨的两居室出现在眼前：木地板、暖色灯光、格纹四件套，基本可以判定为干净清爽独居男孩了。

　　镜头晃过的角落，有一双粉色拖鞋很惹眼。“我没有女朋友，那是我女儿的拖鞋。粉红色，很适合她。”

　　“女儿”，是石川臆想出来的家人。

　　这几年来，由于频繁与客人搭建虚拟恋爱关系，推翻重建-推翻重建的程序不断上演，他渐渐分不清真假。融入现实生活，变得越来越困难。

　　虚拟女友过多的缘故，交往真正的女友，早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与朋友来往时，也总是格格不入。

　　“老师打电话给我，我都不想接。业务时间之外，我只想休息。”

　　石川叹口气，感慨自己不正常很久了。

　　石川妈妈一直都知道他在做这个行业。第一次见到石川接单，妈妈就坐在对面吃饭。石川知道妈妈眼神余光瞥见了自己手机屏幕，但妈妈只是继续吃饭，其他什么都没说。

　　连妈妈都不怎么关心自己，石川觉得自己很孤独。

　　一人在外生活，有时候他甚至感觉没有办法活下去：

　　“我得有一个人陪着我。”

　　“这么多人来了又走的，最稳定的就是家人了，女儿最好了。”

　　在石川的想象中，女儿活泼可爱，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学习成绩好，不需要报课外补习班。爱吃零食和雪糕，雪糕偏爱苦咖啡。

　　他甚至在朋友圈里，记录和“女儿”的日常：“和女儿饭后散步又累又热，看着她满头汗拉着我的手，感觉这辈子没白活。”

　　“女儿”的存在设定，就像小朋友睡觉抱着的娃娃一样，能给他安全感。

　　他们的拖鞋

　　石川也曾经和一个客人“发生过爱情”，他们只短暂见过几分钟。

　　对方是个穿红色毛衣的娇小南方姑娘，女生塞了一只纸袋子在石川怀里，转身离开就走了，什么话都没有说。

　　纸袋里面有 Muji 的 U 型枕，小包装的坚果零食，和一些细碎的生活用品。

　　“她无法区别真假，大概是想躲一躲。”石川的语气里，三分故作轻松，七分明晃晃的难过。

　　告别石川后，女生的微信已经废弃不用，那个号码的微信名，叫做“荒川居民”。

　　“不管是虚拟还是现实中，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石川说起这句话时，有点落寞。

　　采访的时候，石川的手机总会不时响起提示音。我问他是不是到了接单的时间，石川礼貌地连说没有。

　　“现在经历了第三次封杀，基本没什么客人了。”

　　“我们已经过气啦。”

　　在很多人眼里，虚拟恋人只是一种陪伴的工具。但石川找到我，我发现不是这样的。他非常希望我能够把他写出来，他想要被知道，被认同，也想留下自己的意义。

　　石川说自己有段话想对在看这篇文章的你讲，他删了改改了删，考虑了很长时间：

　　“看到这里的各位，好奇心可能会让你做两件事：尝试接触这个群体，或带着未知前来拍单。

　　如果现实生活中的你感到孤独，但有人陪伴倾诉，扛一扛也未免过不去。可以的话，放下手机多陪陪家人朋友，毕竟你的生活，总要走到广阔世界中去。”

　　“享受当下真实，胜过一切珍贵。”

　　今日作者

　　BBQ

　　编辑 | Kitty

　　图片 | 来自石川

　　音乐 | 来自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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